西軍在西夏衰弱之後,頓時遭到朝廷削弱對待,就可知道其處境如何?
北伐戰事,官家除了好大喜功之外,未嘗沒有讓西軍和遼人對耗實力的意思,結果這些武臣卻暗中投靠蔡京,和自己頂頭上司童貫做對,引起一連竄的絕大變故,掌兵二十年的童貫頓時就飛快倒下,還牽連到朝局變動。
此刻用王稟,給以一個武臣重權,將來如何又不是將來召至忌憚的張本?王稟的直接恩主,只能算到他樑師成頭上,算不到其他人那裡。一旦有事,只怕自己就免不了牽連,說不定就是童貫下場!倒是將軍權分寄在那些文臣士大夫手上,看起來更穩妥一些……
這個話題實在太深,而此刻的樑師成實在沒有精力想得太細,也不能秦檜進一策就準一策,要不然上位者威嚴何在?他還要細細分析其間利弊得失,纔好做出決斷,這個決斷,也許就關係着今後幾十年的朝局,他樑師成將來地位!
樑師成擺擺手:“實在是夜深了,不怕會之見笑,老夫是精力不濟了,今日且安置罷……整練禁軍的事情,慢慢再籌謀不遲,爲今之計,還是讓那楊凌再沒有機會染指這個位置……”
樑師成緩緩說着,最後眉一挑:“老夫居內,可保楊凌舉動不會有片言入禁中,蔡小相公想得樞府位置,就盯緊了楊凌,沒有錯處,也給他找出錯處來,人證物證,都要俱全,到時候一舉將這礙眼人物遠竄,讓老公相再也插手不得!若是這點事情都做不好,老夫也就實在無話可說,這句話,會之務必要帶給小公相,讓他清楚明白!”
秦檜並不說話。只是深深行禮下去。
樑師成輕輕拍掌,早就在外恭候侍立的貼心內宦入內,將他扶持起來,入內室休息去。臨走的時候,樑師成又看了秦檜一眼,淡淡一笑:“做得好,好生做。”
今日樑師成倒是真正賞識這個精力充沛,似乎眉稍一擰動就有主意朝外冒的文臣了。
秦檜沒有半點的恭謹送樑師成離開。此刻自然也有小宦官提着燈籠,等候送他外出了。
出了府外,秦檜的下人也牽馬過來,大宋轎子已經開始流行開來,秦檜自詡將來要建功於外的,不耐煩坐在別人身上,倒也得了幾匹好馬當作腳力,當下默不作聲的翻身上馬,回頭看看黑沉沉的樑師成這個臨時下處,無聲的在心底嘆了一口長氣。
楊凌此子。有大功於國,自己卻在這裡殫精竭慮,與一個閹人商議如何對付他……
但凡奸臣都是如此,沒有人生來就是立志做奸臣的,總是一味的用迫不得已來欺騙自己,大奸無外如是,轉眼間他就收拾了精神,今日全部獻策進言,關鍵都在最後幾句,秦檜就算今日之事有些欺心。卻也是非行不可的事情……
大宋不誅士大夫,你楊凌,就在大宋安心做一個富家翁罷……
想到此處,秦檜又在心中低低嘆息一聲。輕輕一夾馬腹,就在幾點微弱的燈火引導下,又直奔蔡攸府邸而去了,這位小公相,還在漏夜等候於他。
遠處汴河燈火,仍在緩緩流動。汴梁城中,仍然如這百年來每一天一樣,還在不夜之中。
在汴梁城外楊凌的莊園當中,這一餐晚飯人人都吃得痛快。
這些日子回到汴梁,犒賞酒肉,都吃得膩了,此番農家風味,米粥微黃,菜蔬新綠,果子甘甜,再加河中撈起的鮮魚熬湯,帳子張蓋在院中,感受着晚間從汴河吹來的涼風,看着遠處汴梁城隨着天色暗下來星星點點亮起的燈火,人人都覺得胸懷大暢。
這些日子楊凌活動量是足夠的,在這個時代就這十來天算是難得清閒,鍛鍊之後一身大汗之後洗過熱湯,換上乾淨衣服吃新鮮農家菜,要是再有幾瓶啤酒,彷彿過的就是自己在大學時候每天都過的日子了。
吃飯時候,他也不管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不住的談笑風生,評點麾下那些家將如何,王黼和楊凌已經擰成一股繩,李邦彥作爲對都門熟悉得不得了的一號人物,自然就被王黼派遣到了李邦彥身邊,以出謀劃策,李邦彥這個時候是隻笑而已,大家是同生共死過來的,起碼在朔州會戰之上,李邦彥在很大程度上協助王黼,對晉陽軍的支持不可爲不大,情分已經不比往常,李邦彥又是性子偏重於放逸疏闊的,也不在乎晉陽軍軍將和他們同桌,上下脫略些形跡,到更顯得輕鬆自在。
這些從汴梁趕來的這些晉陽軍軍將,岳飛只是黑着一張臉不搭腔,吃得飛快,吃完了就讓到一邊靜靜等候,牛皋和幾名軍將倒是大吃大嚼,不住還好奇的問這問那。
至於此次來和楊凌討要個什麼主意安定軍心,他們也自知道自己不過是陪襯而已,還夠不上與聞大事,此來不過是表明立場,還不如放寬心思一些。
這頓飯吃了不短時間,岳飛臉色已經越來越沉,楊凌還是那副渾若不覺的樣子,楊凌身邊最明白他所作所爲深意的李邦彥和吳玠都相顧而笑,卻也不說破。
楊凌麾下兩將,牛皋今日看來算是打定主意了,楊凌要和他們說什麼將來打算,他就聽着,楊凌要他配合,牛皋也絕不推辭,效力到底,要是楊凌當真就是想在汴梁城過這富貴日子,放權撒手,萬事不管,他牛皋也就自尋門路。
反正他是半路出身,真要拉下臉,總能找到一些舊關係,現下能戰之將凋零,他牛皋也有一些本錢,不怕將來西軍不結納。
至於岳飛,他還沒有牛皋軍中沉浮的圓滑世故,雖然話不多,實際卻是銳氣方張,還滿滿的都是理想主義,牛皋他們緊隨楊凌,除了這個時代的人身依附關係之外,這些軍將更多的是想跟隨楊凌求得更大的富貴。
楊凌這一年給他們的,比過去統帥十幾年帶給他們的都多,而岳飛。只怕是真想追隨楊凌做一番事業出來,挽這場汴梁人幾乎沒有感覺到的天崩地陷的末世局面!
這等能幹忠心,還有些理想主義,和外界也沒有什麼牽絆的屬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楊凌運氣也當真逆天,在自己未成氣候的時候就遇見了岳飛他們,而且他也有慧眼,一下將這幾個一年多前還是泥腿子的年輕人硬生生的提拔了起來,其實這臉色難看。眼看就要爆的岳飛兄弟還有在燕地的羅候,嚴世臣,纔是楊凌最靠得住的班底!
在席面上幾個人各懷心思的時候,一直沉默不開口的岳飛終於忍不住了,大步走到還在那裡悠閒剔牙的楊凌面前,重重行禮下去,語調硬邦邦的跟鐵也似:“楊將主!當日之言猶在耳,將主欲以一身之力,率領我輩奮力而前,隻手而前……難道楊將主此刻都忘記了麼?小楊將主雖然口口聲聲說無時或忘。可現在俺們這千餘人馬到了都門只是被擱置,麾下盡是被拉攏,小楊將主就視而不?當日所說,屬下完全感覺不出來!”
岳飛此刻已經行禮起身,昂然站在庭院當中,一席中人,都用不同目光看着這個已經有岳飛威名,此時不過才二十歲的年輕無敵大將:岳飛是泥腿子出身,當年只能算得上識字,自從在楊凌麾下之後。除了打熬身體,磨練武藝,整日也都是在苦讀,如一塊海綿一般孜孜不倦的吸收所有一切。
現在說出話來。已經頗爲可觀,條理明晰,用詞慷慨,聽得周遭幾名晉陽軍軍將都不住點頭,牛皋這個時候都忍不住撓撓頭,心裡面嘀咕。
俺是不是也該摸摸書本子了?眼看就要上橫班位置。這般地位,還不學點文的,只怕難服衆了,將來也難更進一步,俺現在勉強和鵬舉佔一頭,再這般下去,莫不要嶽鵬舉壓到俺頭上來了……
楊凌一直嘴角帶着一絲淡淡微笑,聽岳飛在那裡慷慨陳詞,他也不是對自己的舉動故作神秘,實在是對自己籌劃的這些沒有太大把握,非得看看反應,才能多幾分把握,繼續行事下去。
自己所行一切,就不打算瞞着這些心腹手下,自己纔有幾個得用之人?在汴梁出頭,使出全部力量,動員全部可掌握的人手猶嫌不足,正是羣策羣力的時候,哪會撇下岳飛牛皋他們!
事情稍稍有點眉目,他楊凌也有些把握了,正準備去聯絡岳飛牛皋的時候,正好這兩傢伙也沉不住氣了,尋上門來,吃飯的時候故意東拉西扯,卻是上位者一種下意識的舉動。
畢竟現在是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不曾直接掌握晉陽軍這麼久,再見之時,總想看看他們反應表現得如何。自己心裡也好有個數,卻沒想到惱了嶽鵬舉,情真意切的給他進諫了這麼長一截。
此時岳飛總算說到了尾聲,再度深深施禮下去:“將主將主,飛等盼再見將主在燕雲河東風采!晉陽,神策二軍也離不得將主節度掌握,不然就真的人心散矣,不可用矣!如此局面,將主豈能只求在汴梁自了?”
岳飛說得動情,眼眶都有些紅了。此時此刻,牛皋也在坐不住了,一下拍腿起身大聲道:“小楊將主,俺們就是來討個主意的,你還要晉陽軍不要?要的話,但有吩咐,俺們無有不從,都是你手裡使出來的兵馬軍將!如果不要,就一拍兩散,俺也要吃飯養家!將主要是再遷延下去,軍將都給人挖光了……就算將主在這裡做出一副只求閒散度日的模樣,難道朝中對頭就肯放過將主你了?不將你除掉,怎能放心掌握俺們晉陽軍?朝中那些人打仗不成,可知道掌握一支強軍的好處,說不定就能是另外一個童貫……這等富貴誘惑惑,他們肯輕輕放過小楊將主你了?”
牛皋話糙,但是說得更直指人心,岳飛畢竟對朝局險惡,人心傾軋相得少一些了,進諫出點還是要保住這支強軍,他在權勢爭鬥上的不敏感在真實歷史上就表現出來了,坐擁強兵還真心實意的請無後的趙構立太子,最終招來殺身之禍,可沒有牛皋那麼滑頭。
自己兩員心腹大將,話說到如此地步,楊凌這b就再裝不下去了,再拿着捏着,是寒了自己心腹手下的心,他一拍大腿,也站起來道:“你們知道個什麼?老子雖然不在軍中,可什麼時候不念着晉陽軍之事?,真以爲老子想過富貴安穩的日子?真要那樣,老子不如留在燕地,留在河東!我們在汴梁毫無根基,現在又有人在盡力壓我們,那位老公相也還在看火候,不敢伸手,什麼事情,還不是要靠老子去拼?其間兇險,還過於燕雲廝殺!不拿出出人意表的手段,怎麼出頭?”
說到這裡,楊凌當真是滿腹委屈,他畢竟也不過才二十三四的年紀,在燕雲,河東之地也執掌殺伐大權習慣了,雖然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但是回到汴梁碰倒眼前這個將他晾起來,無人過問,也無人伸手的局面,還是覺得憋悶。
原來總以爲自己也算幫了蔡京這麼大一個忙,蔡京總要敷衍一下,自己這等能帶兵,能領軍在外坐鎮的難得人才,蔡京夾袋裡面幾乎沒有和自己比肩的,總要做出個禮賢下士的模樣,至少召見一次,先拉拉感情吧?他也不指望一開始蔡京就託以心腹,全力相助,但是自己明明都做出是蔡京一黨的全掛子姿態了,蔡京卻一直不聞不問,就當沒這個人。
也是實在沒有想到,這個年頭,想當奸臣黨羽,都沒機會!
更讓他寒心的是,自己是血戰燕地,河東而回,爲大宋立下了海大功勞,在邊地殺得屍山血海,爲了這個大宋數年之後不要遭遇滅國慘痛,自己做的有些事情甚而都過了底線,這些日子還不時在夜裡輾轉,眼睛裡晃動的全是深重的血色,老子容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