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兩名晉陽軍甲士頗爲無禮,他也沒什麼作色,也不自矜,只是擺擺手:“自然要見吳玠,現下平亂要緊,某爲一路安撫,他要聽本官號令,頭前領路,本安撫親去會他。”
兩名甲士答應一聲,一人先行去通傳,另一名甲士隨行引路,冒着風雪,就引一行人直奔吳玠所在之處去了,此刻這一行隊伍,都安靜下來,反而沒了一路逃來的各種作態,全都沉默。
各自盤算着各人心思,那些都門禁軍都爲這兩名甲士氣勢所懾,沒再鬧着要賞錢,跟着一路前行,只是不住回頭看着仍然在騷亂中,煙焰彌空的太原府城而已。
未曾行多久,就看見面前雪霧一動,就見一彪人馬迎了出來,當先一人內披甲冑,外裹鑲有狐裘的大紅戰袍,頭頂金盔哪怕在雪霧當中也明晃晃的耀眼,臉上一部大鬍子,卻梳得根根整齊,卻不是吳玠還能有誰?
在他身側身後,幾十名軍將親衛簇擁,個個甲冑整齊,各色戰袍都隨着戰馬奔行在身後擺動,不少人頭戴貂帽,氈帽紅纓黑羽也隨着舞動,甲葉碰撞,冰冷清洌,隱隱就做金戈鐵馬之聲,強軍悍將意氣,只是在這一前行間,就完全顯露無遺!
王黼這個時侯因身份關係,就被奉在隊伍最中間,他自然是和晉陽軍打過交道的,這支風霜血火當中廝殺出來的強軍,在此刻天高雲闊,雪寒霜勁,朔氣傳金柝,關山度若飛的邊塞雪野,纔是這支軍馬最感到如魚得水的地方,纔是最適合他們的地方!
王黼學識不淺,漢唐邊塞詩詞,他也曾經涉獵,其實無非感慨一下這次詩詞之瑰麗壯烈,詩意之高遠悲壯。今日看到晉陽軍才恍然明白,漢唐之際,漢家羽林長征,在大漠孤煙。在長河落日,在樓蘭高昌,在狼居胥,在石堡城,在高麗新羅……負弓持槊。策馬奔馳,意氣素霓而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氣魄!
楊凌怎麼就養出這麼一支軍馬!
這個時侯王黼才恍然後悔,自家怎麼癡心妄想,就以爲能收拾得了回到邊塞之地的這麼一支軍馬?西軍與之相比,還是內向的,是靠着中原財賦幾十年如一日的傾斜所將養起來的,一家一當,都在陝西諸路,其眼界心胸,還是在維繫着陝西諸路自家的局面家當。而楊凌麾下軍馬,完全是靠着一場場廝殺,一場場戰事勝利之後的繳獲,靠着契丹女真人的家當,閃電一般崛起!
大宋從無此等軍馬,原來以爲他們發展壯大下去,無非就是一個將來西軍,可能還是低估了他們,更不必說,在他們背後。還有一個誰也說不準到底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已經創造了太多奇蹟的楊凌在!
大宋從此以後,只怕真的要不一樣了……
這些感慨明悟,電閃一般的在王黼心頭掠過。卻讓他臉上神色,更鎮定下來,半點也看不出前幾日邊地警訊傳來,他還惶惶不可終日,一籌莫展,連太原府城的治安都維持不住。激起了這麼大一場變亂出來,現在更是狼狽從太原府城中逃出去嚮往日對頭求援,曾任宰相,現爲一路安撫的威嚴,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轉瞬之間,吳玠帶着一衆虎賁已經迎了上來。
而王黼卻是劈頭蓋臉的道,“吳玠,未得本撫帥軍令,你擅自帶領兵馬離了大營作甚?”
吳玠頓時就是一怔,趕來之前,他已經設想了好幾種可能,怎麼想這個時侯王黼也只有求自家的份,就算使相架子大,多少也要服點軟,他也就不爲己甚,趕緊入城平亂要緊,反正太原自家亂起,晉陽軍無論如何已經處於最優勢的地位了,沒想到王黼到了此刻,還好大氣性!
還擺出如此剛嚴的架勢,俺們擅離防地,好,現在俺們掉頭就走,看你怎麼收場?還沒等吳玠開口說什麼,和王黼不對付的運轉使已經冷然在旁邊插話:“太原府城騷亂爲安撫衙署親衛激起,轉眼間這場騷亂就不可複製,府城爲一路治所,河東腹心之地,晉陽軍聞之消息,即刻趕來平亂,又有什麼差池了?後方不穩,戍邊將士如何在前死戰?吳將軍有功無過,縱然安撫爲一路帥臣,然則某爲監司,這上頭自然也有表章的,就是吳將軍,又如何不能自辯?看朝廷到底如何處斷就是……倒是現在,太原府城已然是生靈塗炭,安撫還咄咄逼人,與吳將軍爭論是否擅離防地,卻不遣精兵強將入城平亂,學生不敏,實在不敢苟同!至此安撫亂命,下官誓不敢從!”
到了此刻,孫敞就再不留半點情面了,這個時侯,給王黼留體面,就是害自家,這口黑鍋,無論如何也得讓王黼全須全尾的揹着,王黼還拿着他使相安撫的架子,正好便宜自家結好晉陽軍,河東路文武聯銜咬住你王黼,再加上邊地有警,陽曲陷落還有太原因王黼元隨親衛生亂這兩樁天大的罪過,還怕咬不死你?朝廷爲收拾亂局,從人地相宜,從與晉陽軍關係如何來考慮,他坐升本路安撫使,也是論不定的事情……
此人盤算,就是河東路本地官員們的盤算,有他帶頭打衝鋒,其他人也沒什麼顧忌了,紛紛開口附和,你一句我一句的將王黼亂命鄙夷得什麼也似,有宋以來,一路地方官吏對本路安撫使如此態度,還從來未曾有過,跟着王黼的那些幕僚人人都恨不得將頭埋到褲襠裡面,沒一人想爲自家安撫分說兩句,有的縱然是厚道人,看諸官說得如此不堪,反倒想回護一下王黼,可惜理虧,漲得滿臉通紅,轉頭看李邦彥想求援,就看見李邦彥蒼白着一張臉,抖着手不看王黼,看來人人都知道王黼這裡是條破船,都想朝下跳了。
諸官如此,吳玠粗豪外表下向來是心思靈動清明,頓時就明白了局面,晉陽軍地位在河東路實在是無可撼動了,心下更是大定,自然不會對着王黼誠惶誠恐的辯解分說什麼————直娘賊,就是王黼氣焰最高的時侯,俺們晉陽軍也未曾鳥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