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番廝殺下來,總算沒有耽擱殺透軍寨,就該趁勢搶馬趕緊跑罷,雖然渾身每處筋骨血脈,都因爲這場短暫而激烈的廝殺在跳躍鼓動,戰意已經激發得收不住,就想再有一個女真軍寨讓自家領先而前,一舉踏破!
不過盧俊義還是牢記着自己軍中主將的職責,平安將大家帶回去要緊,廝殺的功勞,就不必和屬下軍將爭搶了,盧俊義重重喘了口氣,大聲下令:“遣人分剿殘敵,去將馬廠的馬搶出來!放火燒了這個鳥寨子,趕緊向南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漢話七零八落的聲音響起:“將主,西面。”盧俊義猛的轉頭,就見石勇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到薛永身邊做拱衛狀了,這個時候正一臉嚴肅,指向夜空中的西面,盧俊義等人都側耳傾聽,然後三人都是臉色一變,那是馬蹄如雷之聲!
盧俊義舉步就朝寨牆上跑去,有些軍將士卒想跟上來,盧俊義大吼下令:“快去馬廠牽馬!那些逃散韃子不用管了!”一衆殺紅了眼睛的軍將士卒頓時撒開手不再追殺那些逃散敵人,全向馬廠涌去,盧俊義則疾奔而上寨牆,於途只撞上一名蒼頭在寨牆上瑟瑟發抖,逃走的氣力都沒有了。
盧俊義也懶得多管,一腳就將他踹下寨牆,居高而下,黎明前的黑暗就要過去,天邊已經隱隱顯出一絲曉色,昨夜低垂的烏雲高淡了許多,被風扯得縷縷條條,橫空亂渡,周遭的蒼茫山勢已然隱約看得見,就在這一片壯闊的天地間,兩三百騎重甲騎士,奔行如雷,正向此間疾馳而來!
以軍將的眼睛,眼前軍勢如何,難打還是好打,戰意是否堅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兩三百騎,人馬都武裝到了牙齒,每名甲士都披着重甲,身上丫丫叉叉長短兵刃俱全,還攜弓負箭,如此武裝齊全的重甲騎兵集團,從來都是難對付的那一種,馬上騎士,身子都趴伏着躲在馬脖子後面,竭力減小迎面風阻。
當先數十近百騎已經從便步轉爲襲步,一匹匹高駿遼東戰馬已經跑發了性子,噴吐着長長白氣,數百馬蹄亂翻,濺起無數雪塵,正是準備不管不顧直撞向這個已經陷落的營寨,而在當先成鋒矢狀放開馬力疾馳的近百騎後,殿後百餘騎卻是儘量拉開正面,小跑而進。
一邊保持馬力,一邊隨時可以對敵人個方向的動作做出應對,而且這樣拉開正面延伸範圍。也可以接應四面匯聚而來的零散軍馬,只要前軍衝擊糾纏住了對手,後殿再做雷霆一擊,以盧俊義他們這一支不大的力量,怎樣都要被打得稀爛。
後殿拉開的那百餘騎中,有十餘名甲士還摸出牛角號嗚嗚吹動,召集各處營寨軍馬出營,來此會合,而女真各處營寨騷動,已經有零星軍馬,也不管隊列了,出來一撥就是一撥,拼命的朝着這兩百餘人的騎兵集團方向匯聚而來!
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這都是一支強悍的力量,而且戰意高昂,這支二百餘人的騎兵集團中,黑色旗號高挑,正是在燕地看得熟了的女真西路軍重將銀可術軍中軍旗,饒是以盧俊義豪勇大膽堅韌,這個時候都心中一沉。
這銀可術反應直是如此鳥快,在盧俊義想來,這樣大風雪夜趁夜掩襲,突然發作。銀可術中軍近應州城塞,待有反應集兵過來,兩刻時間是少不了的,而且先頭兵力定然零散不多,一時間奈何他們這支精銳不得,而自家這次突然掩襲這後路軍寨,不過一刻功夫,比預料中的時間還要快上許多,怎麼算都有足夠的時間向南而逃。
可是讓人出乎意料的是,銀可術中軍主力,這個時候就建制完整,武裝齊全,已然殺到了面前,這樣算來,在自家還未曾動手的時候,銀可術就已經將自家中軍主力拉出來了,難道這就是女真名將的水準?對於危險有着一種野獸般的直覺?
跟在盧俊義身後的薛永石勇兩個人,在盧俊義身後掃了一眼,除了石勇之外,人人臉色都有些發白,薛永急急就道:“憑寨死守麼?”
盧俊義飛快搖頭:“守不住!守就死!”此刻腳下軍寨,已經四下都有火頭冒起,寨門大敞。繚亂成一團,這般模樣,哪裡能據守得住?
盧俊義猛的回頭大喊:“跟俺來的兒郎,尋重甲披上,馬戰長兵刃,強弓長矢,能尋到的都帶上!石勇,你動作快些!”
接着又直視薛永:“應州的兒郎你們帶着,不要披甲,全部輕裝,上馬向南,俺們翼護着你們退走!”
薛永一下就反應了過來,盧俊義他們這一部人馬打着邊走邊斷後死戰的主意,怎麼樣也要確保他這一部人馬逃入南面山地中,薛永抗聲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憑什麼俺們先走?”嗖的一聲羽箭破空之聲悽響,卻是裡許外和此間遙遙相對的那個女真後路營寨中也動了。
領軍謀克也是頗爲有章法,在發現此間斛律所部已經不可救之後,就耐住性子將本謀克兵馬集結整理整齊再涌了出來,數十射士當先,結陣重甲步戰之士後殿,這是爲了以弓矢牽制此間,還有數十騎同樣張開,一部分想繞到盧俊義搶下的營寨南面,一部分就向銀可術旗號方向迎去接應。
一個謀克而已,就表現出了極高的戰術水準!這羽箭正是射士中一名能開強弓的神射手所發,不偏不倚,正衝薛永而來,薛永聞聲就要閃避,盧俊義一下伸手,就在間不容髮之際劈手抓住了這支帶着長而尖的破甲錐的重箭!
啪的一聲,盧俊義隨手就將這支重箭折斷,看也不看那些撲過來的射士一眼,只是猛然嗔目大喝:“這是軍令!”
薛永在盧俊義這一聲大喝中緊緊閉住了嘴,轉身就跳下寨牆,石勇深深的看了看這名入軍不久,現在在神策軍已然有奪目名將氣度的盧俊義一眼,也跳下了寨牆,而盧俊義就在零星飛來的羽箭中,腰也不彎半點,憑牆直直看着撲面而來的女真大隊軍馬,晨風掠過,盧俊義兜鍪上紅纓獵獵舞動,在數百黑色奔流一般的女真鐵騎之前,如此顯眼奪目!
火光四起,煙塵繚亂的軍寨之中,宋軍將士發瘋一般動作,應州城一部去馬廠牽馬,盧俊義一部到處扒盔甲揀兵刃,手忙腳亂的就朝身上套,四處牛皮帳幕燃燒,翻滾着一團又一團的黑煙,突然之間中軍帳幕燒塌,火苗一下竄起半天高,火星四下亂飛,映照得周遭一切,都是血紅!
薛永套了一身重甲在身,胡亂揀了一支長矛,石勇又神出鬼沒的冒了出來,手中牽着兩匹馬,其中一匹正是斛律那鐵青色的坐騎,此刻猶自長聲嘶鳴,不住扭頭想去咬被人拽住的繮繩,遠遠的石勇就對着薛永招呼:“姐夫,這匹青馬好!你騎了去!”
薛永轉頭就迎上了石勇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一張滿是風霜的老卒面孔就剩下溫暖笑意了,他伸手摸了摸石勇腦袋:“跟着盧將軍,自家小心。”
薛永已經是神策軍的老卒了,跟着郭藥師都不知道打熬了多少個年頭,現在的確是打殺不太動了,這天下已經不是當年我輩之時了。
就這一句話說完,薛永就接過兩匹馬的繮繩,斛律坐騎還不老實要掙扎,薛永一巴掌就打在了馬耳朵上,啪的一聲脆響,打得馬頭就是一晃,“直娘賊的老實點!”一巴掌打在馬耳朵旁,再桀驁的戰馬也要暈一陣。
斛律坐騎果然氣焰大減,而薛永卻翻身上了另外一匹,牽着就疾奔向盧俊義而去,轉回頭看去,百十名數百里掩襲而來,神策軍中最爲精銳敢戰的勇士,已經大多披甲完畢,撿到的兵刃弓矢丫丫叉叉的掛得身上馬上都是,只等一聲號令,就要向南衝殺而出!
而石勇還看着自家,然後一掉頭就奔向了薛永所在的方向,那三百名應州城戰士,還有不少人也披上了甲冑,尋到了趁手兵刃,同樣一副準備廝殺到底的模樣!
“盧將軍,俺們已經扎束好了,朝哪兒衝殺?”薛永牽馬已經奔至寨牆之下,擡頭對着盧俊義大吼一聲,盧俊義最後看了一眼已經衝到百十步開外的女真重騎,翻身就下寨牆,正正落上斛律坐騎,雙腿猛的一夾馬腹:“向南走!”
楊再興已經搶了一匹白馬在手,他手腳快,套了兩層重甲在身上,因爲沒有輔兵幫手,鎖甲還好,套上就成,而鱗甲就只能繫上胸當和背鎧,肩甲戰裙腿甲護脛這些零碎就實在不大來得及了,楊再興就是這套行頭,一套後世胸甲騎兵也似的裝扮,被血染紅的羊毛披風在背後高高飄動,大槍在手,白馬雄駿,說不出的年少英武,他只是不耐煩的等着其他人收拾扎束完畢,等盧俊義一聲向南走的號令傳來,眼睛就是一亮,朝着身邊某人招呼:“夯貨,看你的了,你出氣力,小爺先鋒廝殺!”他招呼的人自然是魯達,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楊再興對魯達向來沒什麼好聲氣,不過總是喜歡在他身邊打轉,彷彿時時刻刻都準備找魯達的麻煩也似。
魯達身子實在太長大,尋着盔甲都不合身,最後沒奈何,大漢自有笨辦法,兩層硝得死硬的牛皮帳篷一疊,長刀挖個洞讓頭伸出來,一口鐘也似的裹在身上,找條腰帶狠狠一束,也算是披甲了,而且這種程度防護絕對不壞,兩層牛皮帳篷,等閒破甲重箭數十步外都不見得射得透,而且還有足夠的緩衝,對着銅錘鐵骨朵這等鈍兵刃,防護能力比鐵甲還要強,唯一缺陷,就是兩層牛皮帳篷加起來足有一百幾十斤的分量,比宋軍最重的步人甲還要重上三倍,除了魯達,誰也負擔不起。
而且也沒有戰馬馱得動他這連人帶甲的夯貨,不過魯達也不在乎,他身高腿長,耐力奇好,在這雪深及膝的地方,戰馬奔馳速度本來就要打上幾個折扣,魯達跑發起來不比那些健馬差似什麼,他更尋了一支長柄鐵錘,熟鐵的柄,錘瓜足有小寒瓜大小。
後世武俠小說裡常常會訛作獨腳銅人的玩意兒,也不知道是哪個遼人皮室親衛儀仗用的傢伙,被某個女真大力士用來當兵刃使喚,現在就便宜了他,舞動兩下,趁手得很,要甲有甲,要趁手兵刃有趁手兵刃。對於心思簡單的魯達而言,生活已經不能更美好了。
唯一煩惱的就是楊再興這傢伙蒼蠅也似的圍着他打轉,一槍釘死了斛律之後,鼻孔恨不得時時刻刻的對着天上,一副非要魯達五體投地心悅誠服大喊他纔是神策軍中第一勇士的模樣,聽到楊再興招呼,魯達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大步而前,長柄鐵錘猛的砸向南面寨柵!
這個女真營寨,只有一面開了門,南面都是碗口粗細的木料綁起埋入地上形成的寨柵,魯達鐵錘橫掃之下,就聽見轟隆啪嚓的斷裂之聲巨響,木屑四下橫飛,被掃斷的碎木,飛出去七八丈遠!
兩錘之後,寨柵已經斷得七七八八,搖搖晃晃,魯達乾脆合身撞上去,轟隆一聲,他整個長大身子,就跟着這些倒下寨柵,一起摔落了出去,轉瞬之間,一個缺口,就給魯達清了出來!
不等摔得七葷八素的魯達起身,楊再興已經呼哨一聲,簡直是興高采烈的就躍馬衝殺了出去!一衆蝟集在寨柵之後的宋軍軍將士卒,看看魯達,看看楊再興轉眼就剩下一個黑點的背影,再回頭看看衛護在薛永身邊,小眼睛半睜半閉,一副沒睡醒樣子的石勇,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搖頭,幸好這些怪物是俺們這邊的
背後突然響起盧俊義的厲吼之聲:“還在這裡賣什麼呆?殺出去!”呼喊聲中,盧俊義提着一杆草草尋來的步戰用長矛,催動那匹斛律坐騎,風一般捲過,鐵青色戰馬長嘶一聲,後蹄用力彈地,就從這個寨柵缺口飛躍出去!四百漢家健兒,同聲大喝,向着南面衝殺而出!而銀可術所部,也在這個時候,從正面寨門撞入,分開煙焰,踏過滿地屍骸,怒吼着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