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岢嵐軍,已然爲之敞開,等後續大軍到來就是,據岢嵐軍,多少南朝村寨縣治可以蹂躪,多少軍資糧草生口可以擄掠,這份軍功,已經足夠銀可術翻身,說不定還能得回部曲,再爲宗翰麾下重將了,可是這些軍將,誰都低估了此時銀可術的決心和瘋狂!
夜色當中,飛鳶堡沉沉的坐落在黑暗裡,背後險峻羣山山影憧憧,望之令人生畏。在飛鳶堡以南,有隱隱火光閃動,這卻是銀可術所部一路侵略而南所造的孽,這些火光也夜色中一閃一閃,顯得分外醒目,攀山而上的山道中,幾百條人影,正悄悄的向上摸去。
當先一人,仍然是銀可術,攻拔此等軍寨,銀可術也拿不出什麼新鮮辦法,擺開陣仗打,既無攻械又無有攻堅經驗的部衆,唯一能拿出的手段,還是如寧遠寨一般,夜襲而已。
入夜之前,銀可術就率領部衆在二十餘里外巡梭,搶掠焚燒,擺出要在此安營紮寨渡夜的架勢,天色一黑,銀可術就選了數百精銳,銜枚疾行,直撲飛鳶堡前,指望用這樣手段能迷惑守軍,再摸入飛鳶堡內。
情勢雖然很像是在寧遠寨前,可是每個隨銀可術參與偷襲的軍士,不論女真還是胡騎,都是心下打鼓,南朝守軍,就是再白癡也當日夜有備了,就憑這幾百輕兵,如何就能啃下如此險峻的軍堡?
夜色中明月高懸,甚而勉強能分辨身邊人面目,山徑也照得頗爲清晰,飛鳶堡上,一點火光也無,幾百名渾身血跡臭汗的女真和雜胡聯軍,一邊提心吊膽的朝上爬,一邊在心內咒罵這懸在頭頂的月亮。
哪怕堡上守軍不用舉火,再近一些,也能看見這摸上來的幾百人馬了,雖然堡上一點火光都沒有,可是焉知他們不是故意這般,等到了近前,火光齊明,然後弩箭礌石灰瓶,就拼命的砸下來,到時候還不知道有幾個人,能逃得性命出來!
看着最前面銀可術的身影還在堅定向前,這幾百選出精銳,動作卻是越來越慢。這就是銀可術沒有自家心腹謀克的壞處了,這等要拼性命的時刻,沒有嫡系心腹陪着他不顧一切的上前!
後面人越來越慢,銀可術的動作卻是越來越快,到了最後,居然拉開了三四十步的距離。透過搖動山間長草樹木,已經有的時候不大看得清銀可術的身影了。
突然之間,銀可術加快了速度,居然直起腰來,向着飛鳶堡疾奔而去!在後面的有一女真謀克阿罕,心裡暗罵一聲,銀可術這是瘋了罷?真的是要拼性命也要重回宗翰身邊重將地位?俺們須得不陪你送死!
他猛的擡手,身邊女真兒郎都是他謀克的,一直關顧着阿罕的動作,看阿罕舉動,頓時就伏住不動,只是擡首向上看,一旦燈火齊明,箭下如雨,大家掉頭便走,拼命也有個限度,現在這份打穿了南朝岢嵐州的軍功,已然是足夠。
那些雜胡,更是比之女真軍士不如,他們滿心思都在打入南朝拼命劫掠上,銀可術壓着他們拼命向南,已然是老大不情願了,這個時候還是保住性命要緊,身後還要多少南朝村莊城鎮,等着他們去搶掠來着。
幾百名連夜奔襲而來的女真雜胡聯軍精銳,就瞪着眼睛去搜尋銀可術身影,等着飛鳶堡守軍暴起的那一刻,結果一切還是安安靜靜,飛鳶堡上,一點動靜也無,伏在草中的阿罕忍不住直起了身子,罵了一句:“南蠻子這是怎生回事”
一點火光,突然在堡牆上亮起,阿罕頓時身子就朝下一伏,就要招呼兒郎們逃下山道,輕兵奔襲而來,身上沒有鐵甲,手中沒有厚重盾牌,拿什麼和守軍的強弓硬弩相抗?俺們女真人打仗是猛,可是不呆不瘋!
那些雜胡們卻在此刻大叫了起來,阿罕也是一怔,又擡起頭來。就見身邊雜胡紛紛跳起,瘋狂大叫,震得原來寂寂夜色中羣山鳥雀亂飛,女真戰士們也都直起腰來,就見堡牆上亮起的火光是一根粗大的牛油火炬,火炬之下,正是銀可術身影!
他舉着火把,高高在夜色中舞動。
“還在畏縮什麼?南蠻子都逃了!”阿罕目瞪口呆,這樣一座險要軍堡,南朝守軍看到遠處亮起火光,就逃散了?上百雜胡,已經狂呼亂叫着跳起,直直衝向飛鳶堡。
阿罕和麾下女真戰士也情不自禁的跟上,幾百人奔到飛鳶堡前,忍不住停步,就見開在側面的堡門,果然已經敞開,滿地丟着各色器物垃圾,守軍遁逃倉皇之態,可見一斑,而因爲漏夜來襲,居然沒有發現這一點,堡牆之上,銀可術傲然而立,手中火炬熊熊燃燒,將他身形映照得高大如山,彷彿整個南朝的山川,此刻都在他身前戰慄!
銀可術火把突然向南一指:“這就是南朝的軍馬!這就是南朝的河山!只在這裡打轉做什麼?跟着俺繼續南下,打開太原府!然後就是南朝國都汴梁!讓整個南朝,都歸於俺們女真人的統治,世世代代,永爲俺們女真人的奴婢!這樣的對手,你們還要提心吊膽麼?”
是啊,這樣的對手,還要俺們小心應付麼?南朝江山,已經爲女真兒郎所敞開!數百胡騎,全都對銀可術拜伏在地,大聲怒吼:“銀可術,俺們跟隨你一路殺過去!”
黃嵬山北,漫山遍野,盡是女真營地,每到夜間,就是篝火如海一般,但在山上據險而守的軍寨向下而觀,則直是讓人心驚膽戰,這一路是宗翰親鎮,因爲越過黃嵬山,直入汾河河谷,便於大軍通行,且此間關隘軍寨,比起雁門關那裡的險要防禦體系,也顯得稍稍簡陋一些。每當白天,就可以看到女真軍馬縱橫馳奔往來,卻是去四下抄掠糧秣。
晚間也有火光如龍而行,穿梭往來,以懾面前守軍士氣,女真軍馬憑藉着兵力優勢,正面散得極廣,驅使多少衣衫襤褸裝備不完的蒼頭彈壓等輔軍,沿着廣大正面不住試探,尋找是不是有可以通行的山徑,可以繞過軍寨的道路,只要尋到破綻,那麼一直在等候的女真精銳,就會蜂擁而入,並將這缺口撕得越來越大,直到再也無法堵住。
除了尋找破綻之外,還爆發了一系列的試探性戰鬥,女真大軍還是以輔軍和部族軍爲主,尋找到一些看起來稍稍孤立一些的軍寨,圍而攻打,攻寨之法,在沒有足夠的器械之時,胡虜第一選擇就是驅逐生口用性命填壕。
但是經過楊凌對雲內的經營轉運,最後撤退又行堅壁清野之策,此刻雲內已經沒有足夠生口爲女真抄掠驅使,縱然擄掠到一些,還要在營中役使做活,用上千條性命來填開軍寨,非女真韃子不願,實在是沒有這個條件。
不能以殘暴方法破寨,唯一所能選擇的,就是強弓硬弩攢射掩護,然後以輔軍攜旁牌遮護。然後填壕堆土,打開攻擊通道,然後用簡陋的長梯蟻附蛾博而上,這種攻寨之法,效力之低,可想而知。
首先不說能不能用強弓勁弩仰射壓制住寨牆上的守軍,就算拼出上百性命填開道路,蟻附蛾博而上,能不能持續投入兵力佔據寨牆也是一個極大的問題,守軍集中,且不受攻方投射火力干擾,輕易一個反擊就能奪回一時被搶下的寨牆。
要不就是進行耐心而周密的土工作業,將想要攻佔的軍寨割裂開來,然後耐着性子一點點消耗軍寨中的兵力守具器械。可韓世忠經營的防禦體系,豈能只是一個個孤零零的軍寨讓女真韃子放手來攻,都是互相可以援應,此被攻彼則援。
且守軍又是一支敢於出寨打野戰的強軍,以女真韃子的攻堅水平,想打開此間的防線,實在是有點難,女真韃子撒開正面,反覆試探,也沒有找出一個不設防的可以通行一定軍馬的山間道路,而嘗試着攻打了幾個不大的軍寨之後,在守軍箭矢強弩灰瓶之類的守具打擊下。
丟了不少性命,一次也沒摸上寨牆,故意露出破綻想誘守軍出戰,守軍是出來了,不過依託着軍寨列陣而戰,依城野戰當中反而將蒼頭彈壓這等輔軍爲主的攻寨軍馬打得落花流水。
此間防線,有強軍鎮守的話,真稱得上有固若金湯之勢,而且大宋比起女真,也耗得起,女真只有殘破的雲內,而大宋背靠河東路,還有近畿之地,源源不斷的可以轉運軍資糧秣上來。只要耗到女真韃子疲憊不堪之後,韓世忠到時候也不是不敢於大舉反攻!
此間防線安穩,韓世忠更不擔心盧俊義那裡,雁門關一帶,地形之險要,關隘之堅固,還在自家這裡之上!不過女真韃子這樣撒開正面,以可以消耗的輔軍部族軍反覆試探,小規模的攻打,卻也有一個好處,就是牢牢的將韓世忠所部神策軍主力,吸引在了防線上。
但凡是守對攻,又要維持一條完整的防線,守軍其實比攻防要多消耗兵力,因爲攻方可以隨意選擇重點,集中兵力進擊而戰,而守軍就必須要保持整個防禦體系的完整,哪裡都不能完全無備。
一旦一點動搖,說不定就讓機動性強的女真軍馬鑽隙而進,整條防線都要動搖!依託防線而戰,固然可以以逸待勞,可是也將兵力牢牢的拴在了防線上,神策軍一萬六千餘正兵,連同輔軍,就分佈在大大小小的軍寨之中,還要集中一定的預備隊以防萬一。
縱然就算是韓世忠想顧及一下岢嵐軍方向,也實在抽不出什麼兵力來,唯一指望,就是已然出征的晉王大軍快點到來,晨風勁厲,鑽進黃嵬山南一處名位高巖寨的敵樓之中,嗚嗚作響,韓世忠就宿在這個敵樓之中。
宗翰親領大軍壓在當面,韓世忠心思再寬,也不敢不親臨一線,隨時掌握女真軍馬動向,高巖寨位置居中,且有足夠水源可以飲馬,地勢也稍稍寬平一些,便於他親領軍馬四下援應,所以就選定此處設下中軍。
天色才明,韓世忠就跳下胡牀,用力搓了搓臉,親衛早就將來一盆熱湯,供他洗漱,敵樓之外,也早有軍中輔弼軍將司馬等,等着回報昨夜情勢,韓世忠一邊將着方巾擦臉,一邊頭也不擡的就吩咐:“讓他們進來,一一回報軍情!”
親衛敞開門,頓時清涼晨風就涌了進來,讓韓世忠只是精神一振,外間等候的軍將和負責各方面事務的司馬等魚貫而入,一一回報昨日到現在軍情。
“韃子圍攻上登寨,還是鳥輔軍和雜胡爲主,女真軍馬督陣,戰了一場斬三十七,抓了七個活口,沒問出什麼鳥軍情來,督陣的女真韃子大約有一個謀克之多,看攻不下,轉身便走。”“甲四寨昨夜被偷襲,韃子想放火燒寨牆,負柴草過壕的時候被發現了,一陣亂箭射翻,然後甲士舉火出寨步戰,斬首級五十一,內有真女真三級,左廂都指揮使魯達爲甲四寨守軍請獎。”
“昨夜之中,又轉運到了三千石糧秣,草二萬七千束,還有河東鐵監送來的步戰長斧四百,不過河東冶出的鐵脆,不比汴梁送來的兵刃精利,這長斧四百是收庫還是發下去,還請將主明示。”
“轉運大車壞得甚多,河東路牲口也顯出不足了,安撫使行轅行文,說已然竭盡全力,照這樣下去,只怕接下來送來的糧秣草料各樣軍資,就要少些了。”
韓世忠哼了一聲,不太想搭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自從退守河東緣邊防線之後,都是這些零星連綿的戰事,斬首基本都是幾十級,還基本都是輔軍,昨夜甲四寨斬首五十一,內有三個真女真,就巴巴的報上來請獎,什麼時候神策軍居然墮落到這種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