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顧家老宅。
已經是凌晨一點,萬家燈火都逐一地熄滅,獨留一室黑暗。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此時都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然而這萬家燈火裡卻不包括顧家。此時此刻顧家老宅仍舊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價值上億的鑽石頂燈閃爍着璀璨明亮的光芒,顧澤濤三兄弟沉默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們的對面,老爺子顧長風正端坐在沙發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自他們兄弟三人風塵僕僕地從外面趕回來詢問情況,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顧長風除了說了句“都坐下”之外,再沒開口說過話。
然而顧家人都是好修養,好定性,你不說我也不問,大家就都這麼幹耗着。看誰先說話。
顧澤濤目不轉睛地把玩着手機,間或寂靜的客廳裡會傳來幾聲清脆的“叮咚”聲,每到這個時候顧澤凱都會緊張地看一眼老爺子,見他恍若未聞,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咔。”
隨着一聲脆響響起,顧長風手裡的最後一枚棋子被擲在棋盤,頓時對面的四道目光就投了過來。
而顧澤濤還神色專注地盯着手機屏幕,不時地划動一下。
“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啊,都休息吧。”顧長風看了眼掛鐘,起身捶了捶腰。
“父親。”見顧長風要上樓,顧澤凱終於坐不住了,他神色焦急地起身道,“您今天的記者招待會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老爺子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把景桓剔除族譜,罷免董事長的職位。這兩條您爲什麼沒先和我們商量一下?”顧澤麟接着說道。
“商量?商量有的人會同意麼?自己的親生兒子他捨得麼?剔除族譜,如果不除族譜,他怎麼能夠自動失去董事長的資格?他手裡的股權比誰都多,不這麼做難道和他拼股份麼?如果不是顧家有祖訓,顧氏集團只有顧家人有資格做董事長,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滾出顧氏!就你們想的那些破辦法,你們自己也不嫌窩囊?這要是古代,就你們這樣打不過就投降的,那就得被人活活打死!”顧長風冷哼一聲,連珠炮似的說道。
“就怕是舊人你踢出去了,再沒有新人有這個能力接任了。”玩手機的顧澤濤終於緩緩地擡起頭,冷嘲熱諷地瞥了他一眼,隨後又低下頭去。
“怎麼沒有?顧家偌大的家族,找不到一個繼承人?就算你不幹,還有老二,老三!你別以爲他們不如你!他們都不比你差!”顧長風高舉柺杖,指向顧澤濤。
“父親,我贊同大哥的觀點。景桓不論是天賦資質還是後天見識,都是顧氏董事長最好不過的人選。”顧澤麟沉吟片刻道。
“再者說我同意回來幫忙,也是因爲景桓當初做得太絕,將所有顧家人都從顧氏裡清除出去,連一點股份都沒給大家留下,讓大家連個指望都沒有。這次回來你不是和我說的好好的麼?就是爲了拿回股份,重新入主顧氏。但並不是要把景桓罷免。”
“我不這麼說,你能回來?你整天就知道守着你的那點事兒,家裡的你管過一點麼?現在要你幫忙了,還得提前講條件?你真的是翅膀硬了啊!”
“父親,顧家欠景桓的,已經夠多了。”顧澤麟滿臉無奈地感嘆道。
“是啊,父親,當初您執意將景桓送走,即使大哥和您反目您也在所不惜。導致父子關係僵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夠麼?”顧澤凱也一臉惋惜幫腔道。
其實他們兄弟三人之所以會全部返回A市,一是因爲老爺子希望將來死後能夠落葉歸根,可憑藉之前的顧景桓的態度,這個願望根本不可能達成;二是因爲顧氏裡一個顧家人都沒有,被顧景桓一個人全權把控,這讓顧家旁支多有微詞;三是因爲聽說顧景桓和隨淺結婚了,強強聯合固然好處頗多,可對家族內部而言,又有太多的風險,他們擔心顧家的利益受損。
再加上三人各自的私心,是以纔會一起返回A市。沒想到他們的計劃現在卻被老爺子全部打亂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意識到,其實從頭到尾都被老爺子給騙了。原來這纔是老爺子的真正目的。
不但要顧氏的控制權,還要報復當年顧景桓將他趕出顧氏的仇。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
“開弓沒有回頭箭。”顧長風面色沒有絲毫動容,“你們倆還是得向這小子學習,看到沒有,被剔除族譜的是他親生兒子他都沒說什麼,你們上來攪和什麼?你們知道他爲什麼不說話麼?”
顧長風瞥了眼顧澤濤,眼裡既有怒火又有驕傲,“因爲他知道,我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這件事就已成定局了。就算我現在把顧景桓重新收進族譜裡,顧景桓他自己也絕對不會同意。”
“所以……”顧澤凱恍然大悟,原本他還覺得事情有轉圜的餘地,可是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徹底被老爺子推到了和顧景桓的對立面上。
“所以這一仗在所難免了。”顧澤濤接過話茬,漫不經心地看了老爺子一眼。這一眼,慵懶而又鋒利。
“不錯,如果不想讓顧家徹底被打垮,你們就給我把那小子打垮!記住,不要手軟!”
訓完話顧長風滿意地離開了,留下兄弟三人坐在客廳裡。
顧澤濤將長腿搭在茶几上,上半身通通靠在椅背上。
“老三,手術順利麼?”
“嗯,配型非常合適。兩人都平安。”顧澤凱一說到這件事皺緊的眉目即刻舒展,臉上露出了笑容,“真是難得啊,連醫生都說兩人骨髓的匹配度極高。”
“嗯,那就好。”顧澤濤疲憊地笑笑。
“那明天我們怎麼辦?我看景桓今天的臉色不大好,父親這麼做他一定會想辦法反擊。”顧澤凱想到顧景桓,臉色又重新凝重起來。
“現在上哪兒找人去接替小桓的位子?老頭子真是給我們出了個大難題啊。”
“要不大哥你親自上任吧?反正顧氏的股東我們都打點好了,不會有問題的。”顧澤凱琢磨半天建議道。
顧澤濤輕輕嗤笑了一聲,“從我從那個位子下去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沒想過再上去。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們都是老骨頭了,還和新人搶機會,丟不丟人?”
每天都將自己打扮得最時尚潮流的顧澤濤也會有親口承認老的時候,那語氣怎麼聽都讓人覺得無比心酸。
“可,可現在也沒新人啊。”顧澤凱兩手一攤。
“會有的。遲早會有的。”顧澤濤看了眼顧澤麟,意味深長地說。
“那行,有事明天再說吧,大哥我先上樓了。”顧澤凱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疲憊道。
“去吧。”
等到顧澤凱走了許久,久到顧澤濤都好像睡着的時候,顧澤麟仍舊紋絲不動,幾十年軍旅生涯讓他即使是疲憊不堪地坐着,也仍舊垂直挺拔,像一棵堅韌的青松。
“還不睡覺?一會兒天可亮了。”顧澤濤睜開一隻眼看着他,幽幽地道。
“你不也沒走麼?”顧澤麟中氣十足地反問。
“有你兒子的消息了麼?”顧澤濤坐起身子,目光投到老爺子之前下的那盤棋上,神色嚴肅。
其實顧澤濤不笑的時候,和顧景桓他們兩個人很像。那種硬朗的不怒自威的氣勢會自然散發出來。
顧澤濤也知道,所以從小到大,他對人都是笑逐顏開輕鬆愉快的。
只是皮可以改,但心不能換。
即使他笑着,顧澤麟看着他的時候也是謹慎多過冷靜的。
“沒有。”顧澤麟嘆了口氣,肩膀瞬間好像垮了許多,“其實我挺羨慕大哥你的。不管景桓他和你關係怎麼樣,起碼他活着,你知道,而且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看到他。知道他的消息。可我卻不能。我連他在哪兒都不知道。”
“慢慢找。這麼多年你從沒放棄過,如果蒼天有眼,早晚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顧澤濤一邊說着一邊動手,將棋盤上的一枚棋子拿到一邊,“如果景哲還活着的話,今年應該已經二十五歲了吧?”
“嗯。”顧澤麟雙手捂着臉,沉沉地嘆了口氣,“我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夠找到他。”
“我也只希望我有生之年小桓能夠原諒我。”顧澤濤又拿下一顆棋子。隨後緩緩地站起身朝着樓梯走過去。
過了一會兒顧澤麟才聽到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但是我知道,這輩子都沒這個可能了。”
人都走了,顧澤麟看向棋盤。原本輸贏已分的棋盤變成了——平局。
顧澤麟突然輕笑一聲,情不自禁地感嘆,“這倆人,還真是父子啊。”
……
凌晨五點,顧氏大廈。
頂樓的整層樓已經一夜未歇了。
目力好的人,甚至還能夠從透明的全落地窗看到來來往往行走的辦公人員。
然而所有員工都在忙碌的時候,最大的BOSS卻獨自一人坐在天台抽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