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認識?”見兩人的表情,隨晴雯狀似驚喜地問道。
迴應她的只是蔓延在兩人之間詭異的平靜。
顧景桓深深地望着隨淺,而隨淺就任他望着。
突然,她二話沒說轉身就要走,卻被他猛地拉住手腕。
骨節分明的大掌緊緊地攥住她纖細的皓腕,似乎是覺得用力了,手指微不可察地鬆了鬆。
“沒什麼要問我麼?”
“你結婚了?”隨淺擡了擡眼皮,漠然問。
“是。”
“多久?”
“四年前。”顧景桓緊緊地盯着她,黑眸如幽潭一般,“我可以解釋。”
“不需要。”
隨淺緩緩露出一抹淡笑,“顧董,祝你和顧太太用餐愉快。”
她輕巧地後退了兩步,眼神在這一對男女身上打量,女人有弧線優美的面部輪廓,見她望過來,立刻露出一臉優雅得體的笑容,而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特有的嫵媚。
她乖順地站在深沉冷峻的顧景桓身旁,郎才女貌的兩人宛若一副名家筆下的完美油畫。
終於,她猛地抽回手腕,決然回身,感受到身後灼灼的目光,她的脊背挺得格外地直。
纖瘦的身影漸行漸遠,顧景桓緩緩地抽出手臂,表情晦暗不清。
“既然目的達到了,進去吃飯吧。記我賬上。”
“你不陪我吃飯麼?我剛回來。”隨晴雯執着地又抓住他的衣角,臉上早已不見剛纔的得意驕傲,她撲閃着大眼睛,楚楚可憐地望着他,語氣裡滿是委屈。
“晴雯,今天的事下不爲例。”看到隨晴雯的模樣,顧景桓心中的某個角落隱隱地動容,他無奈地把衣服從她的手裡拽出來,語氣軟了些。
“我還有事,你吃吧。”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顧景桓走了,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隨晴雯蓄滿淚水的眼底透着深深的迷戀。
……
走出了石竹小館,隨淺立即加快了腳步,她把車開得飛快,像是在宣泄什麼。
她不傻,隨晴雯那樣子看似偶然,卻是有備而來。她沒有忽略隨晴雯進門說的那句“你怎麼來了”,她知道隨晴雯撒了謊。
可她沒有問顧景桓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如她所言,不需要。
他結婚了卻還來向她表白,這是事實。
其實隨淺不恨,不氣,她只是不甘心。爲什麼,明明和他只差一步了。
就差一步,她就可以緊緊地抱住他,和他說上一句——其實我很愛很愛你。
說來也諷刺,她甚至連今天晚上的節目都想好了,答應他的表白,送他第一份禮物,和他安靜地吃個飯,再一起去看一場電影。
如果坐在後排,或許他會偷偷地吻她,那她只會微微地推拒一下,然後更深地回吻他。
這些場景,白天她在腦子裡想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現在這些小心思卻都像是在嘲諷她的幼稚天真。
偏頭,深深地看了眼沒送出去的禮物。
打開車窗,她抓過袋子毫不猶豫地扔了出去。沒人要的禮物,只是廢品。
經過了十字路口,前頭的車突然減速。
眼看隨淺的車就要和前車追尾,她猛地踩下剎車。
刺耳的剎車聲響徹街道,車子,終於在距離前車車尾一釐米處停了下來。
前車車主下車過來點頭哈腰地道歉,隨淺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她趴在方向盤上驚魂未定地喘息着,她被嚇得不輕。
車裡的空氣,越來越悶,她索性打開車門走出來。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白天烈日還欲將人烤焦,晚上豆大的雨點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讓人措不及防。
“下雨了。”
隨淺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她緩緩地靠着車門滑坐在地上。
小小的一團安靜地像是一縷青煙。你若靠近,煙便會無聲地散去。
過了許久,一雙帆布鞋忽然出現在眼前。
她依着鞋子擡頭望去,英俊陽光的男孩子微笑着朝她伸出白皙的手,清朗如風的聲音溫潤響起,他輕輕啓脣,“起來,我們回家了。”
隨淺的眼底流露出少見的稚氣的迷茫,“少清?”
“是我,我回來了。”男孩緩緩地蹲下,朝着女孩張開手臂,臉上露出如沐清風的輕笑。
“少清。”意識到這不是夢境,一時間被隨淺深深隱匿在眼底的淚水霎時間噴涌而出,她猛地撲進他的懷裡,竟像個三歲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放任懷裡的人放肆地哭泣,顧少清無辜地承受着來來往往的人或揶揄或責備的目光。
隨淺這一哭就哭了二十分鐘,起初她是因爲心裡委屈,看到顧少清之後那股委屈奇異地被放大,哭到後來她甚至都不知道是爲什麼在哭,只是覺得心裡有一腔不知名的怨氣怒氣要全都發泄出來。
聞着自顧少清身上散發出的好聞的清香味兒,她的心情逐漸地平靜下來。
“你終於醒了?”理智全都回籠,隨淺的眼中漸漸積聚起濃濃的驚喜。
“嗯,還好你沒放棄我。”顧少清笑着伸手捏捏她的臉頰。
“可你……”
隨淺還要問什麼,剛說了兩個字,就看顧少清朝着斜前方指了指。
“京都醫院”四個碩大的字躍入眼簾。
隨淺赧然一笑,隨即心下一暖,原來時間也不是能改變一切的,最起碼它改變不了她和少清之間的默契。
“睡了這麼久,我就想要起來走一走,沒想到就這麼碰到了你。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做緣分?”
“嗯。”隨淺粲然笑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她很少會露出大大的笑容,此時月光下看起來竟然有別樣的靈動跳脫。
是了,寡言冷淡如隨淺,也會有跳脫的時候,只是卻是在對着顧少清的時候。
顧景桓坐在馬路對面的車裡,冷然望着這一幕。
剛纔他出來的時候,小丫頭已經不知去向了。
他想象着小丫頭當時的心情,該是會選擇人最少的那條路飆車,他順着那條路一路找,也找錯過,但最終終於是找到了她。
他欣喜若狂地覺得這就是命中註定,不論經歷多少磨難,他都終究會找到她,然而卻在開門剎那,看到了那個他並不想要見到的人,顧少清。
看着她撲進顧少清的懷裡大哭,他突然覺得心像是缺了一塊,她似乎是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哭過。
看着她破涕爲笑,那笑容清幽空靈宛若仙子,但他卻從未見過。
原來,命中註定的,並不是顧景桓和隨淺。
顧景桓淡淡地掃了一眼街對面的一對璧人。
踩下油門,絕塵而去。
這廂,隨淺絲毫不知道顧景桓就從她的身旁擦身而過,她仍舊沉浸在顧少清醒過來的喜悅之中,他們交握着雙手,兩個人安靜地走在街道上,像是哥哥拉着妹妹,卻又不那麼像。
“告白成功了麼?”他偏過頭,輕悠悠地笑問。
“你都聽到了?”隨淺詫異。
“嗯,急着想要知道結果,這不就趕緊醒了。”顧少清仍舊帶着笑意,輕鬆灑脫地表情並沒有一絲別的什麼。
隨淺淡淡地搖搖頭,“沒成功。我見到隨晴雯了,她從四年前就已經是名正言順的顧太太。”
顧少清顯然也對隨晴雯的出現有些詫異,他和隨淺一樣,甚至以爲她早就死了。
倒是沒想到,她竟然和顧景桓在一起了。
“難過麼?”顧少清很直接地問。
他一直是這樣,雖然雲淡風輕卻有直接爽利,和他在一起不需要藏着掖着,有什麼就可以說什麼。哪怕是說得唐突一點,他也會安靜地傾聽,穩穩地包容。
“有點。”隨淺的眼裡流露出落寞的神色,“你說,爲什麼我們總是差那麼一點呢?”
“當年和他表白,他卻那麼堅定地拒絕了我。如今他終於和我表白,我卻連句真心話都說不出口。”
“我曾經也想過,不愛他了,天底下的人這麼多,愛他做什麼,可是明明下定了決心,眼睛卻會不由自主地去關注那些有他的消息,耳朵總能夠自動捕捉到‘顧景桓’三個字,甚至是他的氣息,他的喜好,我都會在不自覺間想起,模仿。”
“你說活了這麼多年,我隨淺只愛過一個顧景桓,爲什麼,老天就不能成全我呢?”
似是被她話裡的絕望感染,驀地,顧少清停住了腳步。
隨淺狐疑地轉身看向他,卻被他輕輕地拉進了懷裡。
“或許是因爲你和他本來就是錯的。顧景桓於你,是愛,卻不是歸宿。他不適合你,你看上去什麼事都不在乎,什麼人都不掛心,可一旦走進你心裡的人,你都會把他們珍藏在心裡,因爲得到的少,所以懂得珍惜。”
“可顧景桓不同,他沒有心,他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他不懂去珍惜。所以這場愛情的戰役裡,你註定是輸得一方。可是我們誰都不能靠着愛情過一輩子不是麼?小淺,放手吧。”
“好。”眼淚順着眼角緩緩地流淌下來。
似是過了許久,隨淺聽到耳畔傳來一聲淡淡地嘆息。
她聽到他說。
“隨小淺,過些日子,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