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還有一場詩會,徐璐可不打算去做詩,也就與連氏楊金黃色等人一道去了後花園的一處亭子裡品茶聊天。
周氏親自指揮着丫鬟送了瓜果點心茶水,然後就坐了下來,大有與大家一起說話的架式。
徐璐就笑問:“今兒三奶奶可是主人,你不去招呼賓客麼?”
周氏笑着說:“有大嫂和五弟妹呢,我可是特地奉老祖宗和大太的命來陪諸位夫人的。”
這處亭子裡的女眷,無不出自世家勳貴,各自的男人父兄都是朝廷高官,位高權重。承恩伯也不算差,甚至還有個頗得聖寵的朱貴妃鎮着,也是不敢輕易得罪的。
朱家派個媳婦來招待她們,也算是比較隆重了。
但徐璐纔不稀罕這周氏呢,可又不好趕人家吧。還是楊氏腦子轉得快,居然說:“陪咱們?我看是想躲懶是真吧。剛纔我可瞧到你婆母了,正四處找你呢。好像有什麼要緊事兒吧。”
周氏是朱家二房次媳婦,在朱家排行三。聞言還真以爲自己婆母找自己,果真就急匆匆離去了。
徐璐對楊氏說:“姐姐也真夠促狹的。只是,等這周氏找到了朱二太太,不就發現姐姐騙她了麼?”
楊氏哈哈一笑:“那又如何?她是個棒槌,看不清別人臉色,但朱二太太卻是再厲害不過了。自然就知道咱們不喜這周氏,肯定會拘着她不再往咱們跟前湊的。”
朱二太太徐璐只見過兩回,並不是很瞭解,只是給人一種不是很好親近的感覺。
朱二太太出身也是不錯的,雖然如今有些沒落了,但底蘊還在,應該是個精通人情世故的女子。
果然,接下來的一兩個時辰裡,周氏都沒有再來煩過她們。
……
後來小連氏忙完手頭的事兒後也過來了,說前邊池塘邊的挽梅亭裡的詩會已進入尾聲,奪得魁首的是前大理寺卿如今的湖南布政使楊中文之女,楊玉梅。
連氏當下就笑了起來:“楊家大小姐向來才藝卓絕,在帝都那也是響噹噹的,今兒個奪得魁首倒是衆望所歸。”
衆人對京城第一才女還是有挺有好奇的,就結伴去瞧了楊玉梅了。
順便瞧瞧朱貴妃賞賜的那金絲楠木做的琉璃全身鏡。
當那面鏡子被四個小廝擡出來時,耳邊盡是一片倒吸氣的聲音。
徐璐卻是有失望,覺得與自己家中放在臥室裡的全身鏡差不多,連大不尺寸都相差無二。唯一的區別是凌家的鏡子是用花梨木做的,朱家的是用名貴稀有的金絲楠做的。
楊玉梅得了鏡子,很是高興,臉上浮現倨傲又得意的神色。
徐璐忽然就有不喜。
楊玉梅那副神情,稱爲矜持都屬勉強,完全就是鼻孔朝天的模樣。這是恃長傲然的典型。
好些人開始恭喜楊玉梅。
雖然也有說酸話的,甚至還把話引到徐璐身上,說什麼:“做閨閣千金就是好,可以姿意過活。等做了婦人,怕就由不得這般了。還是凌少夫人說得好,這些風花雪月的玩意,也就是偶爾用來消譴消譴。平時候呀,柴米油鹽纔是咱們女人的歸宿。”
徐璐瞥了說話的婦人一眼,她認得此人,楊士清的嫡長女,提刑按擦使司周家的嫡長媳婦,人稱周大奶奶。
楊氏的話可沒人附和,因爲她們知道楊家與凌家的恩怨,附和了楊氏,可就是得罪了徐璐。但替徐璐說話,又要得罪楊氏,乾脆就兩不相幫,靜觀其變。
好些人還是想看這些大人物掐架的。
正值風光得意的楊玉梅也聽到了這句話,看徐璐的目光就有些冷了。
徐璐從來不會小瞧挑唆的力量,於是當下就反擊回去,她斜蹩了周楊氏一眼,很是不客氣地道:“我與周大奶奶可不相熟,我幾時在你面前說過這樣的話?挑拔離間也要講點技術好不好。”
徐璐說話很不客氣,反擊又刁鑽凌厲,當下就有人笑了起來。
這下子輪到周大奶奶下不了臺。
楊玉梅又把冷溲溲的目光瞟向周大奶奶,面帶陰鷙。
徐璐又瞧到了程三小姐。
程三小姐大概在這場詩鬥中落了下風,臉色很是不甘。
但沒有人注意她,衆人的目光全集中楊玉梅身上。
徐璐對楊家沒什麼印像,不過能外放出去把官做到一省布政使,也是非常了不得了。徐璐也隨連氏去恭喜了楊玉梅一番。
楊玉梅生得很漂亮,修長潔白的脖頸像天鵝一樣優美,黛眉朱脣,柳眉杏眼,衣着不俗,雅緻而新穎,好一個天仙般的少女。這時候正神色傲然地享受着衆人的恭喜,連氏徐璐林夫人這樣的身份,都沒被她放眼裡,也只是輕輕頷首,說了句“過獎”便再無二話。
徐璐與連氏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退了出去,當看到周氏的身影,二人趕緊避了開去,躲到一株白松木盆栽後。等周氏消失後,這才又站了出來。
徐璐回頭,楊玉梅已衆星捧月地辭別朱老太君和朱家幾位主人,讓人擡着鏡子昂首挺胸離開了朱家。
而那位落敗的程三小姐,卻是快手快腳地服侍韓國公夫人用茶,手腳麻俐,動作殷勤。
徐璐與連氏相視一笑,徐璐說:“我記得齊家六爺好像還未訂親。”
連氏笑得文雅:“妹妹好記性,齊六爺確實還未訂親。”
小連氏擠了進來:“是不是揹着我說我的壞話?”她也瞧到了正對齊夫人服侍殷勤的程三小姐,臉上閃過不屑,“真是怪了,才女不都恃長傲物,孤芳自賞麼?怎麼還這麼趕着巴着,這也太丟才女的臉的了吧。”
徐璐失笑,小連氏也真夠刻薄了。
連氏看她一眼:“人家又沒惹你,何必說話刻薄。”
小連氏當下就說:“誰說她沒惹我,她惹我的地方可多着了。”
然後小連氏就說起了她與程三小姐的恩怨,“我還不曾嫁到朱家時,與這程三有過一回短兵相接。去年姐姐不是送了我一件摻金絲遍地金的大毛鶴氅麼?狐狸皮的裡子,羊縐緞的面料,可好看了。我穿在身上,立時人都精神了幾分。姐妹們可羨慕死我了,大概就刺激了這程三。後來在楊家的後花園裡,前邊有個水坑,她居然故意濺我一聲的污水,我就知道她是故意的,與她吵了起來。她非但不承認,居然還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扮可憐,害得所有姐妹們都替她說話。雖說後來她讓楊大伯母訓了一頓,說身爲閨閣小姐,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也只有姨娘養的纔有此作派。一般大家子出來的女兒家,誰會像她那樣,動不動就哭自己命苦你們瞧不起我的。哈哈,原來這程三居然就是姨娘養的,難怪小家小氣的。上不得檯面。”
穿戴精緻又有些才氣的程三小姐居然只是庶出,倒是有些意外。不過,瞧她那動輒就諂媚討好的嘴臉,也就不足爲奇了。
說起來,庶女也有庶女的無耐,嫡女有父母幫着打算,有豐厚嫁妝,嫁入高門,過着風光顯赫的日子。而庶女,卻只能受嫡母安排,遇上刻薄的嫡母,如何有好下場。所以一些有不甘心的庶女,也只能自己奮鬥了。
小連氏又說:“眼下她似乎又瞧中了齊家七爺吧。不過齊夫人哪會瞧中她?就只有這程三沒個眼色,還一個勁擠在齊夫人跟前,端茶倒水的,服侍得好不殷勤。可惜齊夫人對她都愛理不理的,剛纔對程家另一個庶女的態度都比對她好,甚至還問程太太程四小姐是否訂有婚約,這程三爲了排除異已,居然還故作天真得說,‘唉呀,金陵九如巷的付老太太最近時常帶着她孫子登門,太太好生偏心的,每回都只讓四妹妹接待’,程太太那雙眼幾乎淬了毒似的。”
徐璐恍然大司,難怪剛纔她對主動上門來討好的程三提不起好感,原來她下意識認定這程三心術不正,如今聽小連氏這麼一說,果然如此。
說着說着,大家又說到了楊玉梅身上。
“奇怪了,這楊玉梅及笄也有一兩年了吧,怎麼還沒有嫁人呢?連訂親都不成。”連氏有些不解。
徐璐也很是不解,楊家門弟也是顯赫的,楊玉梅長得漂亮,又有才氣,按理說正是一家女百家求,可楊玉梅都快十八歲了,居然還沒有嫁人,還待字閨中,真是奇怪。
徐璐說:“會不會是訂了婚約,但夫家或是別的緣故,誤了成親?”
連氏搖了搖頭:“她還梳着小姐的髮髻,連簪子都沒有插,哪像是訂有婚約的人?”
及策的姑娘會把頭髮結成小辯,表示已及笄,可以議親了。而留着少女的髮髻,再戴上簪子,就表明已訂有婚給的。楊小姐梳着少女的髮式,卻未曾戴簪,故而連氏纔會說楊小姐未曾訂婚。
慶昌侯楊二奶奶卻神秘一笑:“你們可就是孤陋寡聞了,這位楊小姐,人家可是有大志向的。一般的凡夫俗子可瞧不上的。”
也是,身爲才女,又是各詩會中最受人矚目的才女,冠蓋滿京華,自是不會瞧上一般的男子就是了。
徐璐想了想就說:“才女的世界,咱們俗人可是沒法子懂的。”
詩會結束後,客人們又去後花園裡看戲。
戲臺搭在宴處廳外頭的院子裡,客人們陪同朱家太太們環坐在宴息處看紅。
徐璐有些倦了,沒心情看戲,與連氏楊家幾位奶奶們連袂向朱老太君告辭。
朱家幾位太太都坐在朱老太君身邊說笑着,朱家的奶奶們也各自服侍在左右,徐璐沒有瞧到喬三妹,卻是看到了周氏。
周氏正想過來,但被她婆母給叫住了,只好不甘不願地起身給朱二太太倒茶去。等倒了茶,徐璐這邊已與朱老太君告辭完畢,由朱大奶奶親自相送。
小連氏趕緊攔下朱大奶奶說:“大嫂你今天也夠累了,客人就由我來送吧。”
朱大奶奶就沒有再堅持,只讓小連氏不要怠慢了客人。
周氏趕緊過來說:“我和五弟妹一起送諸位出去。”
朱二太太就道:“周氏,我忽然有些冷,你去我屋子裡拿件披氅來。”
徐璐與連氏等人相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微笑起來。
……
時光如梭,轉眼間,徐琳小產後已有半個月了。
經過半個月的修養,徐琳已出了月子。來安國侯府拜訪姐姐。
這陣子徐璐推掉了好些花會茶後之類的邀約,一心一意在家給身邊已到年齡的大丫鬟們準備成親事宜,加上馬上就進入五月,安國侯府也要舉辦一場春宴。徐璐就忙得腳不沾地。
徐琳來的時候,徐璐正在對管事們發號施令,而這些穿着體面的管事們個個神色恭謹,唯徐璐馬首是瞻的神態,深深刺激了徐琳。
每個女子內心裡都有種渴望,希望自己能夠奴僕成羣,威風凜凜,一呼百諾。
但並非每個女子都能夠駕馭下人。
徐璐看到徐琳,就說:“妹妹先坐會兒,等我把手頭的事兒處理了。”
徐琳就坐在東廂房裡,看徐璐對管事們發號施令,很是羨慕。
等徐璐打發了所有管事,丫鬟們抱走了賬本對牌鑰匙,徐璐在丫鬟的服侍下淨了手,這才笑問徐琳:“身子可養好了?瞧你臉色還有些蒼白。”
徐琳說:“整整坐了半個月的小月子,身上的惡露總算乾淨了。婆婆這才准許我出門。”
徐璐又問了她婆母大嫂對她是否好,徐琳就笑了起來:“有長姐那番威攝,她們敢不對我好麼?”
如今莊母和莊大嫂恨不得把徐琳供着。
得知莊大嫂如今安份了,也不再動輒就挑唆,只是一直深居簡出,不怎麼愛走動了,看來那場板子應該是把她打服了。
徐璐就說:“這樣也好。”又問了莊家其他事兒,徐琳老實回答了,得知她小產後的半個月裡,整個大興縣有頭有臉的人都攜禮來看望她,而徐琳卻是不知所措的煩悶模樣,讓徐璐說了她一頓。
“……錦上添花沒錯,但這些人可深交不得。你可以與這些人結交,但不可走得太近。還有,你這性子,我總是擔心你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逢人只說三分話,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自己也要有個成算。”徐璐努力教她應酬之道,“雖說妹夫如今也只是五品的千戶,暫且用不着你出去應酬,可我瞧妹夫也是有大志向的人,總有一天會爬到高位。你就更要打起精神來應付,做好妻子應做的份內事。所以從現在起,你就要替妹夫廣結善緣纔是。不求你給妹夫拉多少同盟,至少不要隨意得罪人。就比如你這回坐小月子,既然有好些人家都送了禮來,這些人家將來家中若有個風吹草動,你可怠慢不得。紅白喜事人情往來最是常見的,這送禮收禮也是門學問,你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問李嬤嬤。李嬤嬤是我婆母使出來的老人,一直得夫人重視,自有她的厲害之處。”
徐琳表示受教了。
又有管事來請示徐璐,說各莊子管事送來了二十來車野禽和蔬菜。
徐璐就派了外院的幾名賬房出去清點數目。並讓人在外院備下了酒席,請各大管事們喝酒吃飯。
過了不一會兒,又有人來請示徐璐,梨園班子也進了府,需要安置在哪。
徐璐就說:“後花園右邊不是有幢沁香閣麼?就把他們安頓在那兒吧。”
回事處的婆子就有些遲疑:“這回梨園班子來了四十多人,有男有女,沁香閣怕安頓不下吧。”這回的春宴,也是有賞花的性質,自然就要後花園賞花了。所以戲臺要搭在後花園裡。
徐璐說:“往年咱們家請梨園班子進門,不都是住在沁香閣麼。往年都安頓下了,今年爲什麼就不成。”
那婆子就不再說話了,徐璐又派了另一個婆子領着人去了沁香閣照看。
接下來,就是些鎖碎的事兒,也有管事不時進來請教徐璐。
徐琳見徐璐如此忙碌,很是迷惑:“長姐開始主持中饋了?”
徐璐點頭:“後天咱們家就要舉辦春宴,大概有三百桌的客人。到時候可有得忙呢。怕沒法子招待妹妹了,還請妹妹恕罪。”
徐琳自然不會說什麼,反而替長姐高興。
她又低聲問道:“長姐,團哥兒他奶奶,對你可好?”
徐璐愣了下,忽然想到莊大嫂曾經說過自己在安國侯府受婆母搓磨的事,不由笑了起來,說:“你看我像過得不好的模樣麼?”
徐琳又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她的姐姐越發穩重周全了,但面容卻是少有變化的,依然貌美如花,皮膚潔白勝雪,眉清目亮,半分過得不好的影子都沒。
徐琳就暗恨莊大嫂亂傳謠言,覺得挨那頓板子實在是活該。
看了徐琳的神色,徐璐就笑問:“是不是我在婆家過得不好,你在婆家就挺不起腰桿不成?”
徐琳低下頭來。
徐璐忽然就嘆口氣,這個傻妹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