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對付政敵,素來喜歡速戰速決。若無必勝把握時,他就會蟄伏,然後伺機而動。但這回對付秦家,卻選擇了多方進攻的方式,大開大合,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式。
偏偏又是對方的外部入手,秦家如今連真正的敵人都沒有找到。
一想到如今秦家正焦頭爛額着,徐璐就痛快不已。
不過這時候的她可沒功夫理會這些,她還得準備中秋事宜呢。
既然打算低調過節,那麼梨園班子絲竹之音就可以砍掉,只需宴請族人就成了。
徐璐讓廚房做了各式月餅,再裝進攢盒裡,和福建蜜柚、蘋果、密棗、油米、大閘蟹等,裝盒得裝盒,裝筐的裝筐,一一分發給族人。既然要做個合格的族婦,那麼對族人更是不能怠慢了。從今年端午節過後,徐璐就專門派人整理族譜,並有專人記錄族中各家各戶人丁近況、喜好、性格,姻親背景,經濟狀況,性格等,再按着記錄,分發適合的禮物出去。
凌寬身爲長房,又掌管着族譜,有義務照顧族人。族人有過得好的,就只分發月餅禮物,經濟狀況不好的,就多送些米糧油鹽之類的民生用品。爲避免竄寡而竄不均的後果,徐璐都是讓人單獨分送,並講明今年不大辦的原因。
很快,過了沒兩天,族人們也回送了不少東西來。大都是各家自已做的月餅月糕點心,也有好幾戶人家送來了格外隆重的厚禮。
直至中秋的前兩天,一切事兒皆準備妥當,徐璐才喘了口氣。纔有功夫打聽秦家的事。
據說,秦無忌已經打聽出,張家在朝堂受人打壓,是因爲自己的妹子之故,故而再無顏面繼續呆在張家。
而張家因秦氏之故,對秦無忌也冷淡起來。
秦無忌只好訓了妹子一通,讓秦氏向公婆認錯。
緊接着,張如海向凌峰請罪,並與張瑞一道請了凌峰和徐珏兄弟去了醉月樓,向徐珏親自賠罪,徐珏表示不會再計較。
張如海又給了徐珏兩千兩銀子的銀票,徐珏推辭不授,在張家的堅持下,最後只收了五百兩銀子。小秦氏可是訛了徐珏九百兩銀子。
徐璐知道後,對徐珏說:“你做得很好。你若是收下他們的銀子,那就表示咱們家對秦氏算計你一事即往不咎,那你姐夫就沒有立場再去打壓秦家。不要銀子是再好不過了,既表現出你不爲金錢折腰的清高形像,若是分文不說,張家人大概就會認爲你沒有原諒他們。收下少許銀兩,既能讓張家父子安心,又能讓他們越發尊重你。”
徐珏身上還穿着應酬的那套連青色杭酬直綴,袖口鑲了豆綠色和象牙白的斕邊,粉藍色四角鑲珍珠細棉文生巾,看起來文質彬彬,氣質出衆,即有讀書人的斯文儒雅,又有世家公子哥的瀟灑風流。
徐璐頗有種吾家男兒初長成的喜悅。
“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你姐夫的主意?”
面對長姐的誇讚,徐珏略有些不好思:“這是姐夫事先教我的。我原本是不想要他們的銀子的。畢竟子央與我交情向來不錯。”
她親自給徐珏理了略有些皺褶的襟口,笑問:“我不懷疑張子央與你的交情,可他沒本事約束內宅,讓你這個上門作客的客人受了委屈,就是他的錯。”
“張子央堂堂男子漢,卻拿自己的妻子毫無辦法,任由她使潑耍鬧,並且,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他也有不妥。”
徐璐與弟弟分析張子央的過錯,“他既然請了同窗好友品銘吟詩,而內宅又還有女眷,就該事先做個防犯,不管誰受了衝撞都不好。就算內宅由秦氏作主,但外院,可是男人作主的地兒。他沒能盡到地主之誼,讓女眷與客人相沖撞,就是他的不是。”
“事情發生後,他沒有站出來斷公道,而是和稀泥,這樣只能使無辜的人心生委屈不忿,生事之人得意自滿。這樣的處理結果,若成爲治理一方的官老爺,必會激發官民矛盾。”
“小秦氏當衆侮辱你,他身爲主人,就該立即阻止訓斥小秦氏。可他什麼都沒做,只兩頭相勸,這也暴露出張子央毫無處理突發事務的經驗,或是在突發事故面前,毫無反應能力。”
“小姨妹無理取鬧,妻子護短拉偏架,並故意挖坑設計自己的同窗好友,若是有氣性的男人,必會嚴厲斥責妻子,要麼立即送姨妹離開,但張子央什麼都沒做。”
兄弟倆傻了眼,目光呈呆滯狀態。
但見徐璐越說越嚴厲,徐珏忍不住道:“這也不能全怪子央兄,那小秦氏潑辣驕蠻,子央史也拿她無辦法。秦氏……子央兄爲了我,已經與秦氏生了間隙,我一個外人,讓他們夫妻生怨,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這倒也是,涉及別人夫妻之事,大多數人都會如徐珏這般隱忍的。
徐璐放緩了語氣,說:“你又沒錯,與你何關?秦氏無理取鬧,故意坑你,張子央卻拿她毫無辦法。連內宅都不靖的人,我看前途也堪憂。”
讓徐珏少以後少登張家門。
徐珏神色落莫,低頭道:“自出了那件事後,我已沒再踏入張家半步了。子央兄一直愧對我,與我也有半個月沒見過面了。今日瞧到子央兄,人都瘦了一圈,精神也好差。其實,他也是有苦衷的,那秦氏是保定望族秦氏嫡女,又是張夫人千挑萬選出來的。這些豪門世家的千金,據說都是有股傲氣的。”
意思是秦氏仗着高門嫡女的出身,不怎麼瞧得起張子央。
徐璐就不再說話了。
她忽然想到四眼井衚衕的張大小姐,鬼使神差地,她問徐珏:“四眼井的左都御史張家,你有印像麼?”
徐珏點頭說:“自然是知道的,天啓二十二年,張大人還只是都察院不起眼的御史,卻不畏強權,彈劾孫氏貴妃母族,孫家不日就土崩瓦解,後來又彈劾了不少朝中大臣,爲人剛正不阿,很受仕林誇讚。連恩師和沈大人都極力推祟張大人。”
說到此得,徐珏雙眼又放光地道:“這陣子我在街上擺攤,還認識了張家三公子,相談甚歡。他還邀我去張家做客,我,我婉拒了。”
徐璐聽得心中一動,因爲對張大小姐起了好奇,所以徐璐還特地調查過張三公子,張三公子今年十九歲,已是宣德七年的舉人,已訂了親,在嶽鹿書院讀書。後年就要下場參加春闈,靠着其父的赫赫威名,一個二甲進士肯定跑不了的。
這些都不重要,而是張三公子居然主動與徐珏結交,也不知他是真心與徐珏相交,還是有人指使。
徐路心癢難耐。
她試探性地問徐珏:“張家有五位公子,只一位小姐,因是張家唯一的姑娘,張大小姐很是受父兄疼寵,你見過張小姐嗎?”
徐珏忽然雙眼一亮,但很快就矸了下去,吱唔道:“豐臺街有間筆墨店,叫墨寶齋,好像就是張家的產業。我時常去那邊買筆墨,也碰到過張小姐幾回。”
這下子輪到徐璐目瞪口呆了。
凌家與沈家族學都在皇城內的長安大街附近,離豐臺街還有相當一段距離。而長安大街、朝陽街也都有筆墨類的店鋪,他不去這些店子裡買,居然捨近求遠跑到豐臺街。
“那邊的東西是不是很便宜?”徐璐存了心思,忍不住旁敲側擊。
徐璐不疑有他,回答道:“差不多的價格。不過因爲是熟客了,掌櫃給我算得都很便宜。比在朝陽街的磐宗齋還要便宜三成呢。”
徐璐心頭再一次起了驚滔駭浪,徐珏才進京一年不到,居然就成了墨寶齋的熟客,只是再熟識的客人,掌櫃的也不至於便宜這麼多。
想來,應該是得了某人的授意。
徐璐心頭高興壞了,但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她又問:“既然張家賠了你銀子,你剛好可以拿去還你的同窗。就不必再去擺攤了吧?”
徐珏臉上居然出現了猶豫,最後說:“我覺得,書讀得再多,也還是要多沾些地氣才成。這陣子擺攤,也認識了不少的人,通與這些陌生人打交道,着實讓我成長了許多。長姐,我想,再繼續擺攤罷,不爲別的,只爲體驗生活。”
體驗生活是假,應該是想與張小姐繼續見面吧。
墨寶齋就開在那條街口的巷子裡,一擡頭就能瞧到。
……
宣德八年的中秋節,朝廷放了三日假。這可高興壞了一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牀然後辛苦上朝點卯的朝臣。
宮中也還設宴款待了三品以上的文武重臣。凌峰從宮回來,還帶回了幾件宮中御賜的物件。
六大品種的菊花,兩顆東島進貢的蜜柚,安溪縣最新上貢的鐵觀音兩斤,宮中御酒坊釀造的桂花酒。
“等後天宴客再拿出來,讓大家沾沾皇家的福氣。”雖然時常收到宮中的賞賜,徐璐早已習以爲常,但這可是皇恩浩蕩的體現,徐璐樂得拿出來顯擺。
徐璐服侍凌峰寬衣,換上舒適的月白細布繡青蓮斕邊的長衫,看他心情頗好,又與他說起了徐珏的事。
凌峰很是驚訝,良久,才道:“我就知道,如今的人眼界怎麼那麼差勁,連未人的字都瞧得上。敢情還真有名堂有裡頭。”
徐璐不高興了,“如今未人的字可是一日千里了。”
還真是護短。
凌峰笑了笑,不與她爭辯。又說起四眼井衚衕的張家來,“……在仕林中很有清譽,未人娶了張家小姐,對未人的仕途之路也是大有好處的。”凌峰支持徐珏娶張家小姐。
徐璐說:“我也挺心動的,可聽表嫂說,張小姐很得父兄寵愛,也不知個性如何。”萬一小姑娘嬌縱任性,徐珏那樣的性子,怕沒法子駕馭,到時候反而還受制肘。
凌峰說:“既然表嫂與他們家有來往,那就從表嫂那打聽打聽也就是了。”又交代徐璐,娶妻還是要娶個自己喜歡的,看得順眼的,適合自己的纔好。
鞋穿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才知道合不合腳,徐璐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說了徐珏的事,話題又轉到正事上去。
“前陣子你全憑個人恩怨就整治了王家,荊家,張家,皇上會不會覺得爺……太過跋扈……”
凌峰笑道:“爺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恃強凌弱,忠君護國,公私分明,多難得的好官呀?就不允許整治一下得罪過我的人了?那我活得也太辛苦了。”
徐璐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來,“外面有人說你的壞話了?”
凌峰哈哈一笑:“也就是揹着我說,還敢當着我的面說不成?”
這倒也是。
“那,皇上,皇上有沒有說什麼?”
凌峰道:“皇上能說什麼?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王文東是清官不假,但也是昏官。這種人比貪官還要可怕。我又捉了他昏潰的證據,皇上非但不會說我半句不是,還會誇我一爲心爲國。”
其實,王文東倒也不是真正的昏潰無能,他丈量土地,還地於民,嚴懲貪官污吏,老百姓還是很愛戴他的。但在刑獄述訟方面,卻愛偏向弱勢一方,以至於律法不公,刁民橫行。窮人仗窮生事,王梓明一家子的個別案例在王文東任上得到充足的發揮傳播。以至於犯事之人總愛拿拿命苦或窮或委屈逃脫律法懲裁,而受害者只因條件經濟地位高於施害者,就被置於不公的一面。弄得狼煙四起,冤案頻發。
“至於荊有爲,荊有爲是三年前進得吏部,任左給事中,兩年前楊進入閣後,才被提拔爲給事中。而荊有爲與秦家一樣,同是保定望族荊家子弟,保定荊家祖上也曾出過正二品左都御史,可惜近二十年來不曾有人入朝廷中樞,與秦家略差了些。但荊家子弟衆多,一門九舉人,合族六進士,荊有爲還有兩位族叔在朝爲官,身份還不低。荊有爲是荊家長房嫡孫,又是楊進的門生。可再厲害的人,也不能仗着背景就可以爲所欲爲呀。”
凌峰說得振振有辭,得意洋洋,“雖然在荊有爲事件上,我是充當了碾壓者角色,但也因爲我捉住了荊有爲的致命把柄,聖上如何會怪我?只會讚賞我公正嚴明,疾惡如仇。”
這倒也是,這個中秋節,宮中賞賜下來的東西,比往年都還要隆厚,足可表明聖上的態度。
只是,徐璐仍是有些擔心,“可若無爺的故意打壓,必是荊家未來頂樑柱。如今爺一出手,就把荊有爲打入塵埃,荊家上下怕是恨毒了爺。”斷人仕途,無異殺人父母,這可仇可是結大了。
說到這裡,徐璐望着凌峰,像個判案的官老爺般,慢條絲理地分析着,“荊家子息昌盛,但直到如今,荊家還未有人入朝廷中樞,想要使荊家發揚光大,荊家哪會輕易得罪你這樣的朝廷重臣,巴結都還來不及呢。但爺好端端的針對他們,他們不會怪罪爺,肯定會從自身找原因。”頓了下,徐璐面露迷惑,“對了,荊家又是如何得罪爺的?”
凌峰看她一眼,笑道:“你怎會這麼問呢?我就不能因爲看不慣他爲害朝綱才奮然出手麼?”
徐璐笑道:“少來,這話騙騙別人還成,騙我是不成的。”
以凌峰的德性,他就算想拉這些人下馬,也不會自己動手,他只會暗中指使別人拉對方下馬,他則躲到幕後,作壁上觀。
哪像這回,自己赤搏上陣,赤裸裸地讓世人皆認定“荊有爲得罪凌峰”。
看着她氣嘟嘟粉嫩嫩的臉蛋兒,那種明知大人有糖非要騙她沒糖的委屈模樣,凌峰哈哈一笑,忍不住把她揉進懷裡一番揉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