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人看了徐璐一眼,知道她的德性,瞪了她一眼,也沒有說什麼,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這兒有些酸,給我揉揉吧。”
徐璐知道,武夫人這是同意自己留下來旁聽了,高高興興地“哎”了聲,非常樂意服侍婆母。
徐璐在此,徐夫人原先還頗有些放不開,但她對徐璐也很有好感,也就放下了心思。
“……也虧得皇后娘娘那番話,年三十那晚,趁着祖宗祭祀之際,我試着提出與三房分家。族人居然也同意了。”徐夫人臉上出現潮紅,似有得色。
武夫人不動聲色地道:“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又金口玉言,她都公開表示支持長房了,誰還會腦殘得支持三房去?”
徐夫人得意一笑,“是呀,嚴氏最大的靠山嚴家,今年也沒有親自來送禮了,只是讓個下人送了些不值錢的土特產。”
武夫人早就知道嚴家的事兒,揚了揚眉,不可置否地道:“這樣也好,那三房也應該沒花樣玩了吧。”
“年三十那晚,鬧得可兇了。不過,大年初一那一日,給強硬頂回去了。”徐國公性子軟弱,這在京城是衆所周知的事。身爲家族嫡長子,又是國公爺,這樣性子的人,肯定沒法子駕馭弟妹的,更不說統馭全家。沒後援沒底氣的徐夫人,這個長嫂當得格外憋屈。不過既然有了皇后娘娘的金口玉言,徐國公爺總算強硬了一回。
徐夫人說話的同時,還忘不住看了武夫人一眼,神色複雜。
“姐夫是該拿起一家之主的款兒。”武夫人喝了口茶,發現肩上的力道變輕了,說了句,“重些。”
徐璐正聽得性起,手上的動作就停了,讓武夫人這麼一提醒,趕緊重新用力。但在心裡卻在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徐國公府忽然強硬,肯定不是轉了性子,應該是受了某些刺激吧。
果然,徐夫人嘆口氣說:“也多虧了六妹夫。你們家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二房那錢氏,真真是個攪家精,與嚴氏有得一拼。還是六妹夫厲害,強硬得叫人沒膽子說半個不字。你姐夫也是聽說了六妹夫的事蹟,這才強硬起來的。”
男人厲害,自己臉上也是有光的。再是修練得不動聲色的武夫人,也微不可聞地笑了起來,“你妹夫那是逼不得已的。自小就生活在繼母的迫害下,再不強硬些,早就被吃得屍骨無存了。”
徐夫人感同深受地點了點頭。
武夫人又問:“真的分家了?”
“還沒呢。大過年的,也不可能說分就分的,至少要等到三月過後吧。族人也同意了,三月龍擡頭過後再來徐家,主持分家。”
武夫人皺着眉說:“那你可得當心些。雖說你們長房家產衆多,但這些年來,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又沒分家,吃的全是長房的產業。長房支的多,收的少,他們倒是肥得流油似的。你可得多加幾個心眼,該爭的就要爭。”
徐夫人沉重地點了點頭,“是呀,雖說在族人的干預下,大家都同意分家。但其他各房已開始把自己的小金庫往外搬了。其實他們不說我也知道,這些年來,他們花長房的用長房的,假公濟私,拿公中的錢置辦私產,我早就有耳聞。只是獨木難支,一直裝聾作啞。這回若無個章程,估計我們長房也佔不到便宜了。”
武夫人皺了皺眉,譴責地看了徐夫人,她想說什麼,到底顧忌她的顏面,微不可聞地嘆口氣,說:“你是長嫂嘛,哪有不吃虧的。不過有些虧是不能白吃的。比如說,貪墨的主子你不好動,那就動奴才得了。也不要自己收拾,逮着了一個,直接送入順天府。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到時候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徐家各房假公肥私,佔長房的便宜。等正式分家的時候,他們若敢再與長房分家產,你大可把這些證據扔出來。看他們還有何臉面。”
徐夫人心中一動,沒有說話,隻眼珠子亂動,顯然正在想着武夫人所說的可操作性。過了半響,她臉色又激動起來,“你這法子好,只是,還得從長計議。到底是遷一發而動全身,那些貪墨的奴才,我都知道。只是苦無證據,又有他們各自的主子撐腰。我又該怎麼辦?”
武夫人靠在椅子上,帶些遺憾帶些無耐,嘆口氣說,“當初,娘真不應該把你嫁入國公府的。”
徐夫人滯了滯,先是惱怒,可到底如今她要有求於人,只好乾巴巴地笑道:“我知道,我是個沒本事的。當初也是我自己好強。明明爹孃已準備回掉這門親事的。是我……”最後她說不下去了。當初,武家老夫人去世,徐夫人守了兩年的孝,孝期過後。當時徐家,凌家,王家同時來提親。武家夫婦覺得六女兒有魄力有手碗,應該挑得起徐家主母的角色,準備把六女兒嫁入徐家。大女兒性子老實,又不知變通,就打主意把大女兒嫁給人口簡單的王家。而同樣爲伯府的凌家,疼女兒的武家夫婦只因覺得對方繼室不是善茬,壓根就沒考慮。但徐夫人眼見妹子比自己嫁得,王家雖然也是官宦人家,卻連個爵位都沒有,就鬧騰了起來。非要替代妹子嫁入徐家。並認爲,一般大家族娶婦都是娶嫡長女的,哪有娶次女的道理?父母未免太偏心。
武家夫婦讓徐夫人鬧得頭痛,給她分析事情利害,給她講她本人性格中的不足,徐夫人都聽不進去,只一心要嫁入徐家。如果她嫁不成,妹子也不能嫁。她是長姐,嫁得還不如妹子,她會沒面子的。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武夫人退讓了,選擇了武家夫婦都過濾掉的凌家。只因武夫人被凌家長子堅硬剛強的性子所吸引。至於徐家,武夫人可是瞧不進眼的,徐家長子性子軟弱,又沒出挑之處。也勸過長姐,女子的終身大事要好生考慮。那時候的徐夫人哪聽得進去,一心要嫁入高門。武夫人勸不過她,年輕氣盛的她就給長姐擱下話來,“姐姐你現在瞧着徐家風光。且瞧着吧,我可是醜話說在眼前。想成爲徐家長房長媳,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徐夫人一心沉浸在做國夫人的美夢中,哪聽得進勸,反而還認爲妹子妒嫉她,所以詛咒她,對武夫人也有了意見。但嫁人後沒幾年,果真如武夫人所說,日子好壞,如同飲水,冷暖自知。婆母的強勢,小姑子的不可理喻,妯娌的難以相處,都讓她疲於應付。可她哪拉得下臉來承認自己錯了?還到處給自己找理由開脫,武夫人也曾給她出過主意,但她聽不進勸,反而覺得妹子多管閒事。武夫人又覺得這個姐姐性子偏執,也就不怎麼理會她了。這在徐夫人眼裡,就又認定妹子瞧不起她,這個仇就越發結得深了。
武夫人回想起昔日種種,徐夫人如今的下場,雖說與她本人固執剛腹的個性有關,但自己也有過錯。如果當初,她說話委婉些,語氣誠懇些,姐姐也不可能越陷越深了。
徐夫人武夫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悔恨當中,氣氛一時間凝滯了。徐璐見狀,不得不試着打破僵局,笑着說:“夫人,大姨母,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武夫人橫她一眼,說:“長輩說話,哪有你做小輩插嘴的份?不當講就別講了。”
徐夫人趕緊說:“峰兒媳婦有什麼話儘管說吧,大家又不是外人。”
徐璐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頂頭上峰,武夫人。
武夫人也只是嘴上嚴厲而已,就是等徐夫人這句話呢,於是就說:“你大姨母讓你講,你就講吧。”
徐璐說:“先前我在泉州的時候,泉州知府劉向東,審案斷案倒是有一手。我記得一個王姓人家,家中情況,與大姨母家中差不多,也是因爲長房吃了老大的虧,其他各房光佔便宜,盡中飽私囊。後來總算熬到老人去世,大家就吵着分家。紛紛找來族人,要求分家。但吃虧的肯定就是長房的。那家主母沒法子,只好私底下求助劉向東的夫人。劉夫人又回去請教劉向東。劉向東就給了個主意,讓她先不忙分家,先把家中有貪墨行爲的奴才逮着一個算一個,直接送到官府去。再由劉向東親自審查,不愁審不出幕後元兇來。畢竟,這些人真要貪墨公中,也不至於自己身體力行。總得要幫手,有奴才幫着的。只要拿捏了這些奴才,還怕供不出背後主子?那家主母雖覺得這個主意好,可又怕萬一冤枉了好人,豈不讓他人越發鬧騰?劉夫人就說,這個更好辦。若是真的冤枉了,就好生安撫。若真有貪墨的,必定嚴查徹查。拔出蘿蔔帶出泥,什麼事兒都迎刃而解了。那家主母覺得這事兒可行,可又有新的憂愁,說她雖然是長房主母,可手底下能夠使喚的人並不多,萬一底下人不聽勸,結股成繩來對付她,她反而處於被動了。劉夫人又說,實在不成,你親自來官府辦案,官府派人替你捉拿貪墨奴才。這總成了吧?那家主母這才高興應承了。雖說後來給了劉向東不少好處,但那一仗,可是,王家長房可是大獲全勝。其他各房不但被宰上各自爪牙,還吐出了貪墨所得。有了這些把柄,王家長房勢如破竹,不但分到了一半家產,還得收回了各房貪墨的產業,反而大賺了一把。”
徐夫人聽得雙眼發亮,迫不及待地拉着徐璐的手,“好孩子,真有這樣的事兒?”
徐璐向她保證,確實有這樣的事兒,她可是親眼見證的。
武夫人盯着她,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大姐也可以借鑑王家。若是手頭無人,也可以學王家那樣,直接找上官府,讓官府的人上門拿人。”
徐夫人苦着臉道,“可,可順天府伊嚴少秋,可是嚴氏的兄長來着。”
徐璐與武夫人互視一眼,最後由徐璐開口,“大姨母放寬心思吧。嚴少秋雖是嚴氏的嫡親兄長,但嚴少秋爲官清廉,大公無私。必會秉公辦事的。”
“這……應該不至於吧……到底是親兄妹……”徐夫人仍然有顧慮。
徐璐只好道:“大姨母還不明白麼?往年嚴家都會給三房拜年送年禮,但今年又如何?”
徐夫人雖然腦子不怎麼好使,但也並不算笨,很快就明白過來,今年的嚴家,與三房忽然生疏了。她又回想到,老三在外頭喝花酒,爲了個粉頭打起架來。順天府非但沒有袒護他,反而秉公辦事。直到如今,嚴氏還在一個勁地咒罵嚴少秋是個粑耳朵,讓婆娘給拿捏住了,連自己嫡親的妹子都不顧。
“這嚴氏,與嚴家,怎麼好端端的就交惡了?”徐夫人儘管納悶,但心頭也高興。
武夫人說:“大姐你就放心去找嚴少秋吧。我讓你侄兒去與嚴少秋打個招呼。想必嚴少秋必會站在你這邊,秉公辦事的。”
徐夫人吃了一驚,瞪着眼望着武夫人,“峰兒,峰兒什麼時候把嚴少烽也給拉攏了?”
武夫人聲音嚴肅,“大姐請慎言。嚴少秋堂堂朝廷命官,只對聖上負責,別人哪能隨便拉攏的?若他真那麼輕而易舉就讓人拉攏了,聖上也必不會如此重用此人了。”
徐璐也開口道:“是呀,世子爺與嚴少秋不過是同僚罷了。嚴少秋爲官清廉,公正無私,這才被任命爲順天府伊。可不會爲了某些私人交情就置國法律法不顧的。大姨母可別想左了。”
徐夫人再笨也聽出了這裡頭的名堂,連連點頭,“是是是,你們婆媳倆說得極有道理,是我想左了。”
徐夫人總算去了心頭一件大事,人也活絡了不少。與武夫人越發親熱起來。徐璐見沒有八卦可聽,就主動離去。徐夫人卻叫住她,“峰兒媳婦,別走呀,就坐在這吧,陪我說說話兒。”
武夫人笑着說:“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交際圈子。咱們都老了,還是讓她去找年輕人說話吧,沒得拘着了。”
徐夫人不得不放下手,“這倒也是。罷了,你去吧。”
徐璐福了禮,款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