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想了想,說:“臣妾現在腦子一團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方大夫人,您可有更好的主意?”
皇后娘娘用的還是尊稱,衆人看着方大夫人,眼光就更不一樣了。
方大夫人微微欠了身,緩緩道:“皇后日理萬機,如今還要爲着小女一事操勞,臣妾實乃罪過。”頓了下,又說:“王家人既然這麼想納妾,那王家人就儘管納吧,方家並無意見。但臣妾的閨女,是不能再被王家作賤了。還請娘娘作主,給臣妾閨女一個公道。”
皇后頷首,“也是,若真與王士文合離,幾個孩子也挺可憐的就是了。”
王老太太自覺還有希望,就趕緊說:“娘娘明鑑,兒子媳婦都是多年夫妻了,孩子都有幾個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說分就分呢?自古以來,都是勸合不勸離的,還請娘娘明鑑。”
皇后嘆口氣說,“是呀,就算不顧及多年夫妻情份,也要顧及孩子。這事兒還真難辦呀。”
王老太太自覺有戲,打蛇棍跟上,趕緊說:“娘娘英明。這事兒也是老身錯了。兒子與媳婦原本恩恩愛愛的,可自從姨娘金氏進門後,這才鬧了起來。這金氏就是攪家精,是萬萬不能留了。只要把金氏送走了,兒子和媳婦必能繼續恩愛下去的。”
如此見風使舵,王老夫人使的得心應手。
但也不能怪她,連皇后都對金氏大爲不滿,王老夫人自然要迎合皇后方可保全王家上下。
金太太怒瞪着王老夫人,雙眼血紅,“你!”
皇后又說:“聽說,金氏還替王家生了孩子?”
王老夫人弄不明白皇后的真正心思,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道:“是……是的……。”
“那金氏呢?”
王老夫人戰戰兢兢回道:“回娘娘的話,王家再重規矩不過了。當初金氏與兒子結合,也只是湊巧罷了。這纔不得不納了金氏進門。若是娘娘不喜歡,老身立馬讓兒子休了金氏。”
金太太血紅着雙眼,恨不得掐死王老夫人。
皇后威嚴地道:“休掉?她與王士文孩子都有了,休掉人家做什麼?你要金氏如何擡得起頭來?如今,不嫁進你們家,那也不成了。”
王老太太萬萬沒想到還能夠如此峰迴路轉,擡頭看着皇后威嚴的臉,忽然靈光一閃,該不會是皇后故意爲之吧。主要是方家人在朝堂上非同一般,方家需安撫。但金氏到底是皇后的表妹,皇后哪有不顧惜的道理。王老太太自認想通了皇后的心思,於是趕緊說:“娘娘聖明。金氏已進了王家門,又給王家生了孩子,咱們家也不能虧待人家。無非是個妾室,媳婦不喜歡,只管養在後院裡頭,不在媳婦面前悠轉便是。這原是造化弄人,若非當初他們不小心掉進了河裡,爲了金氏的名節着想,這纔不得不讓金氏進門的。如今,即然生米煮成了熟飯,再讓兒子與方氏賠罪就是。到底是夫妻,媳婦大度些,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徐璐扶額,這世上怎會有這種棒槌?王老夫人還在官太太圈子裡浸淫了幾十年,怎麼還這麼的蠢?也不知王德全當初怎麼就熬到了光風致仕的。如今想來,應該是祖墳冒青煙了。而王士文也夠倒黴的,有這麼個拖後腿的老孃,也夠他受的了。
要知道,男人本來就滿肚子花花腸子,但方家可不是一般人,娶了方五娘,得了岳家的提攜,只要不太混的男人都該明白,享受了岳家的好處,官場上的平步青雲,勢必要捨棄某些享受,比如,左擁右抱。
王士文娶妻十餘年,都沒想過納妾。想來應該是王老夫人的慫容說教。男人本來就受不得激,加上又是自家老孃的慫容,對岳家的感激以及對妻子的一丁點尊敬,估計就要拋之腦後了。滿心滿腦子想的是:你居然不讓我納妾,你還是好妻子麼?我堂堂男子漢,豈能不納妾的。你不讓我納妾,就不是賢妻。如果你是真正的賢妻,就該給我納妾。
只要男人有了這些想法,那麼伴隨着他的便是種種不平衡,加之老孃又在耳邊灌輸着妻子不給納妾就是不賢慧的觀點,那麼對妻子的不滿以及想納妾的念頭必定會瘋漲。那時候,管他天王老子規矩禮法什麼的,都聽不進去了。
人性,莫過如此。
在嚴謹的豪門家族中,寵妾滅妻和休妻是極爲忌諱的,說的殘酷一點,豪門家族,在夫妻矛盾極端到不可調和下,是寧可當家主母“被”病死也不會去休妻的,寵妾滅妻就更不會了。
所以說在一切爲家族延續讓道的前提下,大家族一般來說是不會出現什麼寵妾滅妻之類,休妻也是極少出現。
反之倒是像王家這種滿瓶不響,半瓶響蕩蕩的上不了檯面的沒底蘊的家族,就會時常幹這種事兒。
小門小戶的老太太,總會有一種想拿捏高門媳婦的心理。媳婦給你做牛做馬,總覺得是天以地義的。但凡有一丁點做得不夠好,可就了不得了。
王老夫人還是堂堂誥命夫人,出身也不低,也生出這樣的心理,那些普通老太太的媳婦就更加悲劇了。
皇后神色不變,看着方氏,嘆息道:“方閣老眼力一向好,可給你挑選的婆家夫婿,卻是大大走眼了。”
方氏一聲慘笑:“這不關爹爹的事,是我自己沒本事。攏不住丈夫的心,給爹爹丟臉了。還讓娘娘操心。”
皇后說:“王士文母子寵妾滅妻,已是板上釘釘了。想必順天府必會秉公辦事的。到時候王家估計會淪爲平民。到時候,你又如何打算?”
王老夫人雙眼一黑,幾乎要栽倒在地。
方氏猶豫了下,聲音鏗鏘,“自小父母便教育臣妾,女子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從一而終。耐何臣妾無能,攏不住夫君,而夫君也厭膩臣妾,又這般行事,臣妾願與夫君分府別過,成全夫君和金姨娘偉大的愛情。”
皇后震驚地道:“你情願自請下堂,也要離開王家,那王家究竟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
王老夫人神色惶惶,嘴巴張了張,急得全身都是汗。
方五娘沉穩地回答:“其實也不關夫君的事兒,臣妾年老色衰,金姨娘正值青春美貌,哪個男人不愛的?臣妾願分府別居,成全夫君和金姨娘的愛情。還請娘娘成全。”
方氏在王家育有三子一女,也不可能與王家徹底斷絕關係,方氏肯定也捨不得自己的孩子。而不管是和離還是自請下堂,方氏都要與孩子分開。而別府另居,則算是比較好的出路了。就算王家淪落爲平民,但方氏的三個孩子,靠着外祖舅家,以及方家的龐大姻親,將來就算不出人頭地,至少也有好的出路。
方氏,果然理智而聰明。徐璐捫心自問,如果換成是自己,這時候也絕不會想那麼長遠,只會破罐子摔碗,鬧他個天翻地覆,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但這樣一來,是一時痛快了,但子女怎麼辦?宗族間對子嗣傳承是格外看重的。方氏若真與王家合離,也是不可能把孩子帶回方家的。禮法也不允許。
徐璐仔細想了想,別府另居,不失爲最好的法子。
這時候的王家大廳裡,沒有一絲聲響兒,全冷眼瞅着嚎啕大哭的王老夫人。這時候的王老夫人,才真正知道怕了,又哭又求地懇求皇后。但皇后已不再理會她,而是對着還癱軟在地的金太太道:“金氏自甘下賤與人作小,還弄得人家夫妻不睦。從今往後,本宮與金氏斷絕一切關係。日後休要再以本宮表妹這一身份招搖撞騙,違者,本宮絕不輕饒。”
金太太身子晃了晃,幾乎栽倒在地上,她爬到皇后面前,淚流滿面的肯求道:“娘娘息怒,娘娘,您不能落井下石呀,我可是你嫡親的姨母呀,倩兒可是您的表妹。”
皇后悠悠地道:“你以什麼身份與本宮說話?”
周嬤嬤閃身出來,厲喝道:“放肆,區區王家姨娘母親的身份,居然敢湊在娘娘跟前來。到底還要不要規矩?來人呀,把這人拉下去。念你年紀一大把了,娘娘心慈,就不治你大不敬之罪,日後休要張狂。”
旁邊閃出幾個內侍,面無表情地拖着早已傻了眼的金太太就走。
金太太太掙扎不過,已然絕望,就哭喊道:“楊印追,你連基本的孝道都不顧了,你就不怕讓天下人恥笑?”
一句話說得屋內衆人赫然變色。
周嬤嬤厲聲吼道:“你們都是死人呀,還不堵了嘴巴轟出去。”然後臉色的厲色,環視王家諸人,後者全嚇得後退幾步,不敢與之對視。
方大夫人說:“堂堂朝廷命婦,競無禮成這樣,娘娘鳳駕前也敢放肆。臣妾覺得,娘娘應該派幾位嬤嬤去金家,好生教教金太太規矩的。”
方大夫人也是個人才,把皇后不好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皇后頷首,“方夫人此話有道。就這麼着吧,周嬤嬤,你去安排。”
周嬤嬤陰陰一笑,恭身答道:“是,等回宮後,奴婢就去安排。”
皇后轉頭對方五娘說:“有些人,給他一點兒顏色就能開染坊!這等不知足的人,這等不知足的人家,難道還得慣着他們不成?本宮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種不知足的人。別府另居倒也成,就這麼着吧。本宮把話擱這兒了。”
方五娘跪下謝恩,方氏女眷也跪了下來謝皇后恩典。
除了失魂落魂的王老夫人外,徐璐包括一衆女眷也齊齊跪下,齊呼:“娘娘聖明。”
皇后擺手,示意衆人平身,又說,“本宮並非要干涉別人家的家務事兒,不過是有人仗着與本宮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就行那丟人現眼之事。本宮怕有人吃虧,這才趕了過來。馮氏,你身爲朝廷命婦,卻連基本規矩禮法都不顧,實在令本宮失望。”然後皇后就起身,“擺駕回宮。”
一名大太監把手中指塵一甩,尖聲叫道:“起駕回宮。”
徐璐等人再一次磕頭,恭送皇后鳳駕。
皇后才踏出門檻,就聽到一陣悲切的女聲,“放開我,我要見娘娘。我要見娘娘。”
皇后眉毛都不皺一下地說:“來者何人?”
沒有人回答,但衆人心裡可是有數的,那應該就是皇后的表妹,金姨娘了。
王老夫人正沉浸在王家即將淪落爲平民,而皇后當衆說對她很失望的打擊當中,失魂落魂地癱軟在地,哪還有功夫去回答皇后。不得已,王姑太太只好硬着頭皮道:“回娘娘的話,此人便是金姨娘。”
皇后說:“果然沒規矩,區區一個姨娘,也敢出現在本宮面前,打出去。責令王家人好生教導規矩。”
皇后聲音剛落,便有宮人朝金氏走去,金氏被拖走了,但仍然不肯死心,高叫道:“求娘娘給我作主,我與文郎是真心相愛的,求娘娘成全。”
徐璐噴笑,這金氏,真是太搞笑了。
皇后哪可能理會這樣的人,腳下毫無阻滯,上了軟轎,起駕回宮。
徐璐等人再一次來到門外頭,跪在地毯上,恭送皇后。
直到皇后走遠後,衆人這才起身,這時候並無人開口,只相互望着。
方大夫人淡淡地開了口,“五娘,你先帶着孩子,跟娘回方家吧,別府另居不是小事兒,得從長計議。”
方五娘點頭,“已收拾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可以走的。”
方大夫人點頭,方家一行人揚長而去。徐璐心滿意足,舒舒服服地隨方家諸人一道出了王家門。這時候,各自的下人已候在方家垂花門處。徐璐與方家諸人告別,正待上車,便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老天爺呀,我這究竟造了什麼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