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我就被師父拉到了福州市裡。不得不說的是,趙飛的確是一個好車伕,本來需要七八個小時的路程,他卻以他的速度證明了他的車技,彎彎曲曲的山路竟然猶如平地一樣的飛梭而過,讓我一路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上卻不敢多說一句話,只要我一張開嘴巴,就會感覺到胃裡一陣陣的蠕動,裡面翻江倒海般使得我想要一口吐了出來。
差不多六個小時吧,直到我暈暈乎乎的感覺車子停下了之後,終於忍不住衝下了車去,跑到路旁大吐特吐,直到眼角都擠出了淚花之時,回頭一看,兩個沒心沒肺的竟然坐在車上咧着嘴巴大笑,讓我又氣又無奈,誰讓我有暈車的毛病呢,還能怪誰?……
我不知道師父來這裡幹什麼,不過我卻非常高興來了福州一趟。大都市不愧爲大都市,那時候福州就是我所見過最大的都市了,到處都是幾十米高的建築,路上閃動着各色五彩繽紛的廣告牌,或妖嬈或俊俏的人相被鋪天蓋地的掛在了房子上,使得我根本就分不清哪裡是東南西北。
不過奇怪的是,那裡的人穿的衣服都和我們不一樣,年輕點的都喜歡穿那些花花的襯衫,女的卻喜歡潔白的裙子,一眼望去,滿大街人頭聳動,如果不是師父和趙飛拉着我的手的話,我都懷疑一秒鐘就會被他們給淹沒到了人海之中。
我那時哪裡會知道,師父竟然帶我來到了福州最繁華的步行街,那一個個打扮時尚的青年靚女走過我的身邊之時,都會回過頭來對着我笑笑,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我還以爲自己的衣服穿反了呢,害我一路上都是疑神疑鬼的不斷打量着自己。
一直來到了一棟大廈下面,進進出出的人少了許多,我和師父走進了讓我新奇不已的電梯,在那大門緩緩閉合的時候,趙飛忽然大笑了起來,奇怪的是,師父彷彿也被戳中了笑點,陪着趙飛一起裂開了大嘴。
經過趙飛一番解釋之後,我才明白一路上爲什麼那麼多人盯着我偷笑了,原來我身上穿着那時候非常老土的花布衣,灰色的褲子,最爲糟糕的是,由於農村都是泥地,我的鞋子早在路上染得發黃了,現在對着電梯裡的牆面一看,一個頭發亂糟糟,土裡土氣的土包子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在農村沒有對比,我也這副形象習慣了,現在和成裡的孩子一比較,我的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絲自卑的感覺,也許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自卑吧,只不過就是想將那一雙黑乎乎的小腳藏到身後,雖然沒有人看到,不過我還是那樣做了,不過藏得了一隻另一隻卻暴露了,急的我就有想哭的衝動。
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明白那種莫名的委屈,經歷恐怖的鬼怪我可以因爲好奇而忘記了恐懼,可是被人當作一個異類一樣看待,我的心裡早已一陣陣的抽痛,心頭彷彿被醋給灌滿了一般,酸酸得一直延續到了我的雙眼,忍不住終於流下了眼淚。
不過即使哭泣,我也不想讓師父他們看到,我低着腦袋咬緊了嘴脣,使得那嘴角抽動的感覺得以減弱一絲,滿腦子都是那些人善意的“嘲笑”,可是他們卻不知道,我的心中就此已經蒙上了一面暗紗,原本因爲來到大都市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除了委屈,還是委屈……
“你這孩子,自尊心也太強了。”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那內心陰暗的一面之時,師父的輕嘆聲突然響起,由於我是面對着帶電梯的牆壁,我那還以爲隱藏得很好的小動作早以被那和鏡子一樣的牆壁反射了出來。
師父也許是看透了我的內心了吧,在我落下了眼淚之後,他就將我掰了過去,伸出一隻手來替我擦着眼淚。
一時間,整個電梯之中頓時安靜了,而唯一所能聽到的聲音,也只有那輕微的抽泣,和那細細的摩擦聲。
我愣愣的望着師傅,因爲我能夠感覺到他那粗糙的大手與我臉頰的摩擦,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想要撲到師父的懷裡大哭一場,可是我沒有那樣做,因爲我看到了師父的眼神裡透着一絲絲的關懷,卻也透着那讓我有些糊塗的責備。
在我終於止住了眼淚之後,師父問起我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醜陋?是不是很自卑?”
我不知道師父爲什麼這樣說,不過他卻說中了我的心思,因爲信任師父,心中也有着想讓人安慰的想法吧,我點點腦袋,被師父的話又勾起了那一路陰霾的記憶,眼中不自覺又是淚水打轉。
“混賬!”
突然!師父對着我大吼了一聲,嚇得我忘記了那事,眼中的淚水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愣愣的有些害怕的望着師父,他可從來沒有這樣罵過我!
不過奇怪的是,彷彿趙飛也非常害怕我師父似地,想他一個自由出入縣政府,隨意調動那極其少有的綠皮車的一個名校研究生,在師父大吼一聲之時,我眼角的餘光明顯瞥見了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隨後假裝無意的對着電梯的牆壁在那兒整理頭髮,看他那微微哆嗦的雙腿,不用想也知道這小子是有多膽小了。
不過那時我沒想到的是,師父接下來的話語卻讓我徹底的掃除了心中的陰霾,簡直就像是在我即將走進死衚衕的時候拉了我一把,給我指引了一條光明的方向。
師父在那大吼過後,忽然溫言細語的問了我幾個問題。
他問我如果我的爹孃在老的時候身體不能動彈,我還願意給照顧一身腥臭的他們嗎?
這個問題讓我想起了往日中老媽老爸一直將捨不得吃的東西塞到了我的碗裡,雖然他們說自己不愛吃,不過什麼原因我早已明白,只不過日復一日的接受着他們平淡的愛,我似乎已經習慣得忘記了,突然被師父這麼一問,頓時就勾起了我心中那些埋在心底的記憶。
我只有點點頭,因爲已經在此時,任何承諾我都覺得空洞,因爲在我的想法中,這種承諾不是承諾,只要在心裡記着就好,何必要說出來呢?
師父本來是緊皺着眉頭的,看到我這樣的回答之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滿意這個答案,雖然我無所謂,因爲我根本就不是在回答師父,不過師父舒緩了眉頭之後,我的心裡還是有一些高興。
不過師父卻再一次問了我一句,他說如果我的父母變成了乞丐,那麼我會不會在心底中看不起他們。
生我養我的都是我爸媽,我這麼可以看不起自己的爸媽?我聽到那話後瞬間堅決的搖頭,甚至連想都沒想,因爲孝道的思想從小就已經深入我的心底,我怎麼可能猶豫?
那我會不會因爲土包子一個,就被我的父母朋友們看不起呢?
師父的疑問莫名其妙的一句接着一句,就連那趙飛都露出了一臉疑惑的表情,和我一樣摸不清師父的意思,不過師父正等着我回話呢,我也沒時間多想,而且我感覺師父問的簡直就是廢話不是?我爸媽怎麼會看不起我?而且師父馬叔他們不是也和我非常要好照顧我嗎?
我搖搖頭之後,卻沒有想到師父突然大笑了起來,也就在這時,電梯叮得一響,大門接着就慢慢的打開了,師父大步走出了電梯,忽然在門口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回過頭來留下了一句話語使得我將所有的事情都想通了。
“既然你在乎的人都不會笑話你,那你爲什麼因爲不在乎的人而走入歧途,悲傷呢?”
我滿腦子都是師父留下的話,彷彿一道陽光直射進了我那被黑霧籠罩的內心似地。
師父說的對,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不在乎的何必在乎?難怪師父馬叔他們那麼不顧忌形象,原來這些東西他們早已看透了本質,人活在世上不就是爲了在乎的人而活嗎?既然在乎的人都不會將自己和別人對比,那這身皮囊又有什麼太過在乎的?
想通了這些我一回神,師父早已走得不見了身影,唯有趙飛在那而站在了電梯的門口,也不知道幹什麼,突然就將我給拉了出去。
一出電梯門,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都站滿了人影,看他們着急的樣子,明顯就是在等那電梯嘛,我頓時不好意思的對着他們笑笑,拉着趙飛就擠出了人羣。
身後雖然有人抱怨,卻也有一些姐姐表達了理解,其中就有一個小女讓我記憶特別深刻,我在逃跑的時候不經意間一回頭,看到了一個七八歲,穿着一身奇怪服裝,長長的頭髮遮住了大半臉頰的小女孩兒。
也就在那個時候,我們兩的眼神正好四目交對,她是我來到這個城市後第一個對我真心微笑的人,雖然有些靦腆,有些害羞的不敢再看我,不過在我回頭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清脆得猶如百靈鳥一樣好聽的聲音。
“爺爺,那哥哥真厲害!”
雖然我沒有再回頭,她的聲音也非常小聲,不過我可以確定是那小女孩的聲音,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不過我心中就是這樣想的,我的預感一向很準。
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那麼說,不過第一次的,我在心中對一個陌生人生出了莫名的好感,莫名的想要知道她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