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聽出定妃話裡有話,想做追問,定妃卻只是安靜地搖搖頭,示意她什麼都別問。
她便噤了聲,想回去後問孟君淮就好。以定妃的身份,有些話確是不便直說,但回到府裡把門一關,孟君淮沒有什麼事會瞞她。
玉引將疑影按下,隨着定妃一道回永寧宮去,剛踏入殿門,趙成瑞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一揖:“王妃。”
二人皆定住腳,玉引問他:“怎麼了?”
“爺說的廢江良娣的事,皇后娘娘那邊點頭了。”趙成瑞稟道。
廢黜一個府裡的妾室便是這樣容易,如是正妃、側妃,則都還需皇后正經下個旨,但側妃以下的妾,其實府中都可自行做主,只是出於禮節,一般仍會回稟皇后一聲,皇后點頭就可以了。
定妃微微一怔:“江氏?那不是最早進府的一個麼?”
“是,她今個兒早上……”玉引想解釋一二,卻見定妃並不在意,當即就吩咐池嬤嬤說:“給江氏備的賞不必賜下去了,加給喬氏吧。我瞧那孩子是個懂事的,一會兒席上給她添個座兒。”
過年時宴席的規矩很多,一般側妃和偶爾進宮的側妃都是在側殿用膳,“席上添個座兒”指得則是定妃所在的正殿的宴。這般一來,一桌子人中不是和定妃交好的嬪妃就是玉引和十二皇子妃,再有就是隨進來的孩子們,獨喬氏一個王府妾室在席上弄得她戰戰兢兢的,玉引看了好幾回,她緊張得連筷子都快不會用了。
“奉儀別怕。”玉引溫言道,瞧了瞧面前的幾道菜,點了一道說,“把這糖醋里脊給奉儀送過去。”
喬氏連忙離座謝恩,坐在定妃身側的賢嬪一哂:“逸郡王妃倒真是賢惠大度,這樣會照顧府裡的姊妹。”
“嗯,這話分開說。”定妃抿着湯笑道,“她是賢惠大度,但跟喬奉儀目下的身份卻沒什麼關係。君淮現下一心一意的,我瞧着也好。”
在座衆人:“……”
玉引心裡哭笑不得,心說母妃您又來這手。
午膳過後衆人不過坐在一起說說話,和婧要拉着喬奉儀一起玩,玉引點了頭,定妃便也不過問。大些的孩子們在殿前空地上笑笑鬧鬧的,阿祚阿祐和尤氏所生的阿祺都還小,便留在了殿裡,兄弟三個一齊坐在榻上,看上去特別招人喜歡。
玉引坐在一旁的繡墩上,尤氏站在玉引身後,定妃抱起阿祺向尤氏笑道:“你也辛苦,院子裡兩個男孩兒都半大不小的,讓你費神了。”
尤氏抿脣而笑,端端正正地一福:“謝娘娘體諒。妾身倒沒覺得累,阿禮和阿祺都打小就乖得很,倒是聽說王妃那邊……天天讓兩個孩子鬧得翻了天似的,還是王妃更操勞些。”
玉引眉心微微一蹙,定妃面上的笑意也淡下去。她默了會兒,看向正抱在一起打滾兒的阿祚阿祐時,目光又慈祥起來:“鬧些好,都說小時候鬧些的孩子長大了聰明。”
尤氏心裡一滯,定妃放下阿祺便朝阿祚阿祐招手:“來,奶奶看看你們。”
阿祚阿祐眼睛亮晶晶地望望她,因爲不懂“奶奶”這詞什麼意思,又側首看向母親。
“來,叫奶奶。”玉引一笑,起身抱起阿祚,指指定妃,“奶奶,這是你們父王的娘,你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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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應於傍晚開始的宴席顯得有些冷清,殿內殿外宗親和文武百官齊聚,膳桌也都備好了,只是遲遲不見皇帝到場。
衆人便邊與同僚寒暄邊等着,皇子們所在的席上,一衆兄弟也漸漸有了些不耐。
行三的浦郡王問謹親王:“大哥,怎麼回事?父皇龍體欠安?”
“三弟慎言。”謹親王橫了他一眼,靜了靜,才道,“我昨日剛入宮覲見過,父皇無恙,說近來覺得好多了。”
此前的一年多,父皇都聖體抱恙,反反覆覆地總不見好。昨日見父皇面色紅潤精神也不錯,孟君涯難得地鬆了口氣。
皇次子平郡王則皺眉說:“那是怎麼回事?新年賀宴,可沒見父皇遲過。”
今日這都遲了快半個時辰了。
謹親王搖一搖頭:“再等等吧。”
又等了小兩刻工夫,等來的卻是善郡王。
打從三兩年前開始,他在皇帝面前日漸得臉,如今百官都知道了這位善郡王的風頭。他一路走過廣場,便不斷有人離席起身跟他搭話,待得他進了殿,離門近的稍不入流的宗親們也都起來跟他寒暄,這個說“喲,十爺,您來了”,那個道“許久沒見了,改日到我府上喝兩杯”,一桌年幼些的皇子們只觀察着旁邊兄長們的神色,一聲不吭。
一桌年長的皇子則神色各異,有人淡然不做理會,也有人冷笑出聲。
還是謹親王領頭打了個圓場,他看向跟善郡王一母同胞的浦郡王:“三弟,去迎迎十弟去,不然他要被堵得過不來了。”
結果浦郡王輕笑說:“您操這個心幹什麼?我瞧他挺自得其樂的。”
要不是母妃夾在中間,他都不想認這弟弟了!
謹親王平淡地看了浦郡王一會兒,浦郡王終是不得不離座起身,斟了兩杯酒,向殿門口正熱鬧的衆人走去:“十弟。”
善郡王看過來一揖:“三哥。”
浦郡王將手中的酒遞給他一杯,伸手一引帶他入席:“快來坐,兄弟們等你好一會兒了。”
善郡王卻不打算過去,猶蘊着笑,卻側過身道:“得了,咱兄弟平日能見面都不見,這大過年的,讓我和各位叔伯喝一杯。”
一衆皇子皆面色一凜。
卻見善郡王當真用浦郡王遞過去的那杯酒敬了眼前不知隔了多遠的叔伯們了,引進後他呼了口氣酒氣,清清嗓子:“各位坐,父皇吩咐我傳個話過來。他聖體欠安,今兒就不過來了,但新年佳節,諸位還是要盡興。”
“啊?!”衆人皆微有驚色,難免有人過問幾句皇上如何了。
離御座最近的兩桌席上,衆皇子則齊齊看向謹親王,謹親王深緩了一息,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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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個子時的鐘聲敲過之後,入宮的衆人才各自回府。逸郡王府最北,一片牆倒衆人推的混亂。
江氏雖在一早就知自己的位份多半保不住,卻仍存着幾分僥倖,希望皇后娘娘能不點頭。而就算拋開這份慌亂不談,她也沒想到楊恩祿會在除夕當夜就帶着人過來逼她從這三合院裡搬出去。
他們自然沒那麼多耐性幫她好好收拾,衣衫也好被褥也罷,一概捲起來便往院外一丟,反正讓她出了這個院兒,他們便算完成了差事。
江氏慌得連哭都哭不出來,更無暇後悔自己早上爲什麼嘴賤。她四處求他們讓她緩一緩,好歹讓她收拾了東西,那幾人卻也不理她。
她逼不得已,去拍同院王氏的門,但王氏房門緊閉,屋裡的燈也黑着,像是根本聽不見她這邊的動靜。
江氏怕得不行,回頭一瞧,瞧見院門口的楊恩祿正衝什麼人點頭哈腰。再定睛看看,是剛隨着王爺王妃回來的喬氏。
“喬妹妹……”江氏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撲通就給喬氏跪下了,“喬妹妹你幫我說說話,幫我說說話!這大過年的,王爺王妃怎的……”
“姐姐就少說兩句吧。”喬氏側過身避開她的禮,接下來的話她卻也不知道怎麼說了。今日宮裡的事她聽說了一點兒,但是是關於朝中的,她覺得不該自己多嘴。
還是楊恩祿把話接了過來,他打了個哈欠一欠身:“奉儀娘子先請回,您這一天也夠忙的,王爺罰您去王妃那兒抄兩卷經,您也不能懈怠。您趕緊歇着,可別累出個好歹來。”
喬氏點點頭,就依言先回房了,楊恩祿這纔看向江氏:“嘖,你啊……”
他搖了搖頭:“不該說的話咱家不敢多說,就告訴你一句,今兒個宮裡出了些不痛快,你要還有點兒眼力見兒就別往上撞。至於你日後怎麼着……咱家給你想了兩條路。”
江氏趕忙道:“公公您說!”
楊恩祿笑了一聲:“一是日後找個機會,我替你開個口,求王爺擡擡手把你放出去。日後你便跟府裡沒關係了,愛怎麼着怎麼着。”
“公公別……”江氏嚇得面無血色,“我、我這麼出了府……您讓我去哪兒!孃家我也不敢回,我……”
“那就只剩第二條路了。”楊恩祿無心聽她多哭慘,緩緩又道,“府裡的雜活你分一塊兒去,該拿的俸祿不會少你的。不過這身份,你心裡也該有數。”
“我……”江氏心驚膽寒,滯了滯,卻如同怕楊恩祿反悔似的一把抓住他,“奴婢願意!求公公跟王爺說說好話,只要能留在府裡,奴婢什麼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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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在宮中累得夠嗆的兩人盥洗後躺到榻上,久久無話。
良久之後,玉引忍不住將手探到他手裡,手指擡擡,戳了戳他的手心:“你別生氣了,善郡王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唉。”孟君淮長聲喟嘆,搖搖頭,“我不是跟十弟慪氣,而是今日這出鬧出來,我突然拿不準父皇最看重的皇子是大哥還是十弟了。”
更可怕的,是滿朝文武也拿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