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在十一月初的時候啓了程,沿途要先走幾日的陸路再換水路,雖則冬日裡水上難免陰冷,但相比之下還是陸路更磨人一些。
主要是走水路時人在船上,廚房臥房一應俱全,吃住都可講究些。但陸路要麼乘馬車要麼自己騎馬,想講究也講究不起來,不得不湊合幾天。
這回玉引喊了和婧跟謝晟同往,夕珍他們原本也要去的,無奈上個月時突然發現夕珍身懷有孕,不宜這般顛簸。
於是同去的人數雖然沒有預想中的多,但也不算少。男孩子們大多時候都在外騎馬,謝晟與他們一道,和婧也不在意,自己到了玉引馬車裡一起坐。
大半日下來,玉引就覺得不太合適,跟她說:“你若想跟阿晟說話,就叫他一道坐車去,不非得讓他陪弟弟們玩。”
那四個從出府開始就一直馭馬跑在前頭,這明白着是一出門就撒歡啊!
但和婧說:“哎,沒事,讓他們玩吧,我正好來陪母妃啊!”
是以母女兩個說了一下午的話,晚上時趕到了臨近的官驛歇息。翌日再啓程時明婧一看大姐姐上了母妃的馬車邊不幹了,跑過來也要跟母妃一起坐!
她小臉一揚:“我在家時就說要跟您一起坐車了,母妃您偏心!”
玉引被她聲討得心虛,只好堆着笑答應她一起坐,旁邊剛上馬的孟君淮剛巧聽見,便馭着馬過來問明婧:“父王帶你騎馬好不好?”
明婧一下子兩眼放光,立刻應了聲“好”!
然則還不到一個時辰,玉引就見孟君淮騎着馬往後折,再折回前頭時懷裡沒了明婧。過了片刻,謝晟騎到她們車邊同和婧說話,玉引便問他明婧怎麼回事?謝晟笑道:“騎着馬顛簸得更厲害,明婧沒多久就睡了,姑父就送她回馬車上睡去了。”
玉引撲哧一聲笑,謝晟又說:“我瞧阿祚他們也累得厲害,不過姑父自己也騎着馬,他們就不肯先歇着。再加上兄弟幾個互相比較,所以咬牙死扛也要繼續騎馬。”
一家人間還這麼死要面子?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不死要面子的才少見。
玉引心裡想笑,當下也沒做任何阻攔,只在午膳時吩咐把自己這邊的四個菜各撥一半給男孩們送去,蘭婧那邊也送了一些,反正她跟和婧明婧一起用也還是夠的。
往後些的一輛馬車裡,蘭婧見嫡母妃叫人添了菜來,沒做多想就揭開了車簾:“譚昱!”
譚昱正在馬背上怔神,聽言反應了一下才翻身下馬,到車邊一抱拳:“翁主。”
“你們把這些菜分分吧。”蘭婧說着就轉身將菜端給了他,“我沒什麼胃口,你們騎馬又更累些,別餓着。”
蘭婧上一回出遠門時還是先帝駕崩之前,那會兒她年紀也小,根本沒注意沿途的事兒,這回才發覺這路上的吃住真是湊合。
可相比之下,他們再湊合,一餐也還有幾個正經的菜,隨行的下人們則是白日裡只能吃吃麪餅之類的東西,晚上若到了驛站才能弄些別的吃了。
是以即便譚昱有意拒絕,她還是堅持要他將菜接了過去。而後二人莫名沉默了會兒,蘭婧打量着他,遲疑道:“你家裡的事……你別太難過。”
“我沒事。”譚昱笑了一聲,眼眶卻紅了。忍了忍又說,“都說吉人自有天相,沒準兒等我回去的時候,他們的病就已經好了呢?”
他這樣盼着,可在陸路換水路的那一天,傳來的卻是祖父病故的消息。
那封家書是世子身邊的沈晉遞給他的,譚昱一接到信便已明白是怎麼回事。因爲送一封信很要費些錢的緣故,他先前和家裡說過,如若祖父和父親都安好,就儘量不要寫信給他,若出了事則務必告訴他。
於是譚昱捏着信木了好一會兒,終是還沒拆信便眼前一黑。
“譚昱!”沈晉扶住他,譚昱緊咬着牙關剋制了半晌,還是哭了出來。
沈晉一愣,轉而猜到信裡大概會是什麼內容,心中自也替他難過,低聲一嘆:“節哀。你忍一忍再哭,你看現下……”
他想說現下這麼哭隨時可能叫主子們瞧見,可還不待他說完,侍衛統領已先一步看了過來。
統領當即眉頭一挑,幾步踱向他們,摘下腰上佩刀便將刀鞘抽在譚昱背上:“哭什麼哭?有規矩沒有?”
無意中剛看見這邊的異樣正走過來的蘭婧腳下一滯。
統領卻打算藉着這事多出出氣。他跟譚昱倒也沒什麼大仇,但是二翁主身邊的這幾個不是都出身低、家裡窮嗎?所以他們平日裡得了賞,一點都不知道該往他那兒行行好處,全都悉數送去家裡,他一想這個就來氣。
除了他們四個之外,敢這麼幹的就只有世子殿下身邊的四個人了——但二翁主和世子能比嗎?沒眼力見兒!
是以譚昱因爲沒能趕緊把眼淚剋制住,就又被踢了一腳,他正拼命忍淚,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句:“你住手!”
幾人同時看過去,已離得不遠的二翁主顯然面色不好看。
統領也不慌,朝她施了一揖:“翁主,他這沒規矩,不管不行啊!”
“讓統領大人費心了。”蘭婧壓制住心下的慌張,儘量從容地道,“我手底下的人,我自己會管的。”
大約是她話裡偏袒的意味太明顯了,統領有點不甘:“翁主,這事……”
“大人要是覺得交給我有什麼不妥,就跟我父王說去。”蘭婧說這話時都緊張死了,她挺怕統領真到父王跟前告狀去。父王爲這個罰她倒不至於,但萬一懶得多問便直接不讓譚昱留在府裡了呢?
不過好在,統領也並不想鬧大。他好似對她突然的強硬有點意外,怔了會兒,就說了軟話:“沒什麼不妥、沒什麼不妥,自是該交給翁主您的。”
而後幾人便散了。蘭婧在碼頭上又等了會兒,等父王母妃還有長姐和哥哥、三弟先上了船後,後面就是她的船。
待得船駛起來,蘭婧便將譚昱叫進了臥房。
譚昱剛進屋她就關上了門,走到桌邊,親手沏了盞茶遞給他。
“翁主?”譚昱淺怔,擡眸見蘭婧憂心忡忡地看着他。
蘭婧知道他難過,可她又不善做安慰人的事,遲疑了良久才道出一句:“你別傷心,你家人的病……一定會好的!”
譚昱啞音一笑,靜默了會兒,坦言道:“我祖父去世了。”
“……?!”蘭婧一懵,沒想到是這樣,窘迫了會兒又忙說,“那你父親一定會沒事的!你……你人這麼好,一定會有好報!”
她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糟糕得很。一直以來,他總能在她不高興的時候哄她開心,可現下他遇到了事情,她連句寬慰的話都不會說。
蘭婧這麼想着就生了自己的氣,接着愈發覺得自己對不住他。當下也顧不得什麼來年必會定下夫家的事了,什麼要與他疏遠的心思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她將遞給他的茶又接回來放回了桌上,而後幾步踱回來便道:“你跟我說過,就是過得不高興,也不能讓擔心的事情變得更好,那還不如過得高興一點,對不對?”
譚昱短吁了口氣:“我沒事。”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蘭婧抿了抿脣,認真的口氣聽上去幾乎像在懇求,“你如果想哭,就在這兒哭吧,不要理會你們統領;如果不想哭……如果不想哭等到了杭州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心情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真的沒事……”譚昱突然覺得想笑,雖然心裡的悲痛一點都沒有平淡,可他就是莫名想笑。
可她往前邁了一步,很堅定地又道:“我不聽你說!這次,換我讓你開心!”
天啊,她在說什麼啊?
蘭婧說完這番話立時覺得自己十分失態,可是,她又很執拗地並不想把這番話收回來。
好像在說出這些之後她忽地覺得很暢快,心裡既害怕又期待。她無可剋制地想象和他一道在杭州玩的場景,一味地告訴自己“就這一次,就這一次,之後她還是會乖乖地成婚的”。
這種想法讓她感覺刺激極了,也有那麼幾個剎那,她禁不住地覺得自己變成了揹着父王母妃去喜歡不可能讓他們喜歡的人的壞女孩,內疚便在心裡涌動起來,可依舊敵不過那種自私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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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天后到了杭州,剛安頓下來,玉引就聽說四個男孩到西湖跑馬去了。
“……真行。”累得只想趕緊躺牀上悶頭睡覺的玉引心呼佩服,擺擺手讓趙成瑞退下,剛躺下又見王東旭進了屋。
王東旭稟話說,二翁主帶着人逛集去了。
玉引:“……”
蘭婧如今也很活潑了啊!
她倚在榻邊默默的再度感慨自己“年事已高”,精力明顯不如孩子們旺盛,然後扭臉告訴明婧:“你如果也想出去玩就去,回來時給母妃帶些點心就好!”
然而明婧扯了個大哈欠說不去,還說困得很,閉眼就能睡着。
“哦……”玉引的心情好了那麼一點兒,又默默說自己可能不是“年事已高”,而是太年輕,年輕得跟明婧似的!
——自欺欺人得自己都想不下去。
罷了,她還是找孟君淮一起悶頭睡一覺吧,睡醒了之後再出去走走。據說江南一帶的夜市都很熱鬧,因爲物產豐富的關係可買的東西也多,晚上正好可以去逛逛,如果碰上阿祚或者蘭婧他們,再尋個當地有名的酒樓用膳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零點前的紅包已戳~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