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冬天格外冷,和婧和夕瑤兩個小姑娘齊心協力,天天寒冷,在她們的帶領下,正院乃至整個後宅上下可算在早往年一個月的時候就都拿到了冬衣。
於是孟君淮一襲單衣地走進正院之後……就覺得自己好像跟其他人都不在一個季節裡?
彼時玉引正把兩個孩子並排放在榻上,自己站在榻前彎着腰給他們換衣服,他走過去伸手一捏她的後領,摸了摸:“這就穿上夾棉的了?!”
“今年冷得早啊。”玉引被他的手冰得一縮脖子,笑了一聲轉向他,“殿下也早點換厚的吧。我剛溫了酒,殿下暖暖身子。”
孟君淮:“……”
他也沒吭聲,等玉引倒完端過來後不見他伸手接,愣了一瞬,她“撲哧”反應過來。
他承諾吃齋到孩子百日,現下還沒到呢,不能喝酒。
她道了聲“對不住”,悻笑着把酒盅擱下,又轉回來寬慰他說,“殿下再忍忍,還有一個月!”
“嗯。”他噙笑將她攬住,“沒事,不就是吃吃素?你十年都吃下來了,我爲孩子吃三個月,那都不是事。”
——話是這麼說,然而用膳的時候,一屋子人都能明顯看出他很痛苦。
他近來兩天才來正院用一頓膳就是這個原因,他吃素不要緊、玉引吃吃素也沒事,但不能因爲他吃素就把孩子們的葷菜都停了吧?讓孩子各吃各的也不行,人都不在,他來正院幹什麼?
於是和婧一邊吃四喜丸子一邊眼看着父王一筷子白菜一筷子豆腐的配米飯,看了一會兒覺得好慘,就偷偷地夾了一片醬牛肉放到他碗裡。
然後眼看着母妃默不作聲地將醬牛肉夾走了。
父王深吸一口氣,又吃了塊豆腐。
和婧吐吐舌頭,也不再試,自己悶頭繼續吃丸子。
孟君淮覺得這麼吃飯真苦啊!!!
他不知道玉引當年是怎麼適應的,反正他只覺得頭兩天還好,從第三天開始就渾身不對勁了。到了七八天的時候已經感覺吃什麼都沒滋沒味,還特別容易發火,看見誰都想打一頓——問題是那會兒他還不能亂髮火。吃齋是爲了給孩子祈福啊,瞎拿別人出氣萬一佛祖把這賬記孩子頭上了怎麼辦?不就白祈福了?
孟君淮苦着臉又吃了片白菜。
他覺得自己最近都瘦了。
肯定瘦了,因爲衣服肥了!
用完晚膳,孩子們各回各屋,二人晃悠到花園去消了會兒食又晃悠回來,先各自盥洗,然後一齊歪到榻上去說話。
孟君淮把玉引圈在懷裡,跟她說:“年關將近,馬上就要忙起來了,聽說四哥也很快就要回來,這陣子辛苦你啊。”
“嗯,我都好說,倒是殿下,齋期結束後趕緊多吃些,補補身子。”她邊說邊下意識地將雙手放在他腰間兩側比劃,怎麼比劃都覺得……這餓出來的小腰啊!
孟君淮察覺到她在比劃尺寸之後臉都紅了,探下去一打她的手:“別鬧,不許拿我開心!”
“我沒開玩笑啊……”玉引大睜着眼睛,誠懇地望着他,“真的,您得好好補補,看這腰細的……”
“你還說!”他磨磨牙吻下去,義正詞嚴地告訴她,“不該細的地方不細就行了。”
玉引:“……”
.
第二天上午,玉引讓醫女給她按摩了足足一個時辰。上回他們自以爲不會有事,結果被有孕的事殺了個措手不及,現下二人都當心多了。
玉引讓醫女按摩時再也不敢偷懶,每個月也喝一回避子的湯藥,既不至於傷身也能避免意外。再加上她生孩子時有些傷身,二人行房時他也比從前要輕手輕腳,同樣的事應該不會再發生一回。
玉引邊趴在榻上任由醫女擺弄邊看着不遠處的兩個搖籃,起身後活動活動筋骨走到兩個搖籃中間,跟他們說:“你們乖乖睡啊,娘去看看哥哥姐姐們。”
這也就是個自言自語,兩個孩子睡得香着呢,纔沒心情理她。
前宅小書房裡,幾個孩子讀完了半個時辰的書,正各自休息。
夕珍照例去給先生沏茶,這事其實下人來做就行了,但她們入府後就成了她和夕瑤輪流做,因爲謝家一貫教導孩子要尊敬師長。再後來,和婧也跟着她們一起做。
範先生對此很欣慰,覺得正院把孩子教得好。這幾個小姑娘又都挺可愛,他喝她們奉來的茶的時候,也多關照幾句功課。
他喝了口茶之後便問夕珍:“昨天讓你解的那篇小文你解明白了嗎?拿來我瞧瞧。”
夕珍應了聲“是”,折回自己桌邊要找寫好的功課交給先生,卻左找右找都沒找到。
“凝脂。”她皺着眉頭看向凝脂,“今天早上讓你幫我拿了一下的那個冊子呢?你放哪兒了?”
“冊子?”凝脂想了想,“放您案頭了呀,我還跟您說了一聲。”
對啊!她也記得就放在案頭了,而且凝脂還跟她說了一聲!
她四處翻着,邊翻邊想難不成是自己記錯了?聽到旁邊噗地一聲笑。
謝夕珍循聲看過去,見尤則昌迅速挪開了眼。
“你……”她瞬間就懂了,拍案而起,“你還我!”
“你說什麼?”尤則昌翻着眼瞧她,腳往桌子上一蹬,“你什麼找不着了?我可沒拿,你別平白栽贓!”
“你!”夕珍氣壞了,伸手就拽他,“你還我!我寫到夜裡才寫完呢,你還我你還我!”
這廂先生剛喊了聲“別鬧!”,尤則昌已伸手一推:“滾!”,一屋子的驚叫中,夕珍連打了幾個趔趄還是沒站穩,咣地撞到旁邊的櫃上。
“表姐!”和婧嚇壞了,趕緊去扶夕珍,定睛一看卻更嚇得眼淚都出來了,“表姐!!!”
夕珍額角磕了個口子,流下的血一直淌到下巴,看着嚇人極了。
“活該你!”尤則昌還不依不饒的,一切齒,“跟你說了別跟小爺叫板!”
“你欺負我表姐!”和婧急了,張牙舞爪地就往那邊撲,但還沒碰到尤則昌,被人在腰上一環,一把抱了起來。
下一瞬,滿屋子都安靜了。
一幫孩子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被趙成瑞抱住的和婧,都知道這是王妃身邊的人。
“鬧什麼鬧!”玉引也疾步進來,看見夕珍臉上的血一驚,“夕珍?!”
她趕緊過去摸了帕子出來給夕珍按住傷口:“你這怎麼弄的?”
“尤則昌打的!”和婧在趙成瑞懷裡哭開了,立刻告了尤則昌的撞,“他偷表姐的功課!還推表姐!把表姐弄傷了!”
玉引皺着眉頭一橫尤則昌,轉過來又先行繼續哄夕珍:“別怕啊,姑母在這兒,馬上叫大夫來看你。”
“姑母……”夕珍也在哭,驚魂未定地攥着她的手,磕磕巴巴地跟她解釋,“姑母別生氣,我、我沒想跟他打架!我不想惹事,他總欺負我!”
“好了好了。”玉引一摟她,拍了拍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兒,“先跟姑母回正院。”扭頭又跟範先生說,“今日便請範先生先回吧。小孩子不懂事,鬧成這樣,讓先生見笑了。”
範先生暗自擦了把冷汗。
這一屋子孩子都歸他教,方纔那一出根本就沒給他時間讓他反應是不假,但王妃要把這孩子傷了的錯怪到他身上,他也沒處說理去。好在這位王妃明事理,不往他身上推,不然他今兒算是把命撂這兒了。
範先生就趕緊告退了。
玉引在外人離開後,正了正色:“趙成瑞,去傳尤側妃來正院。”
.
一路上,謝玉引都面色鐵青,夕珍被她牽着手嚇得都不敢吭聲。
玉引則一掃見夕珍臉上的血就心裡悶得慌。
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鬧過頭了打得蹭破點皮什麼的,她都不想發火,可打成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而且,她聽到了尤則昌喊的那句話。不管他動手是有意還是無意吧,夕珍都這樣了,他不說趕緊幫着叫大夫趕緊道歉,還衝着夕珍喊“你活該”?!
這孩子是打心裡就不善!
她到正院前,尤側妃已匆匆趕來候着了。玉引進了堂屋睃了她一眼,蹲身哄夕珍:“大夫在屋裡了,你好好讓大夫看看,然後自己先歇會兒,一會兒姑母就來陪你。”
“姑母別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的。”夕珍鎖着眉頭聲音低如蚊蠅地道。
玉引笑了一笑:“知道,你最乖啦,回屋歇着,晚上讓膳房做你愛吃的。”
“……王妃。”尤側妃勉強定住氣喚了一聲,福了一福,據理力爭,“我知道這事是則昌傷了夕珍,可是……之前出了什麼事還不清楚,也說不準是夕珍先惹急了則昌呢?”
玉引一時沒理她,示意琥珀帶夕珍進屋。待得房門闔上、二人的聲音繞過屏風,她纔去主位坐了下來,氣定神閒道:“夕珍夕瑤這倆孩子在我這兒住了也有一年了,夕瑤我不敢打包票,但夕珍絕不是會惹是生非的性子。”
尤氏維持着冷靜:“您也不能太偏幫……”
“我不偏幫。”玉引目光淡視着前方,心底最後給尤氏留的退路被尤氏徹底擊潰。
她原本想的是,如若尤氏在她這兒好好賠個不是,她就不多追究這茬了。尤家的孩子她也管不着,就讓尤氏領回東院自己慢慢教去。
可尤氏的反應居然是跟她擡槓,還試圖把錯處推到夕珍的身上。方纔連嚇傻了的阿禮回過神來後的頭一個反應,都是跑過來跟她說,是表哥錯了,母妃您別生氣,也別怪表姐。
尤氏還不如這麼一個四歲的小孩嗎?!
玉引深吸了口氣:“你先告訴我,這逸郡王府的後宅,是我拿主意的不是?”
“……”尤氏面色僵了一僵,不得不低頭承認,“是。”
“好,那這事便也由我來拿主意。”玉引平淡地看向她,一字一頓地說了決定,“夕珍的傷我找人好好給她治,留不留疤,我都不再找側妃和則昌的麻煩。”
尤氏微微鬆了口氣。
落入耳中的下一句卻是:“但則昌日後不能留在王府了。他說話做事太毒,別教壞了阿禮阿祺。側妃這就給家裡帶個話吧,把人領回去,咱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