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撫司裡,孟君淮在堆滿各樣案件記錄及供狀的書房裡坐着,隔壁刑房傳來的慘叫久久不停,叫得他一陣陣心悸。
這心悸自不是害怕引起的。執掌錦衣衛久了,這種動靜他早已聽慣,只是,他似乎從不曾像現在這樣躁動不安過。
他感覺一個真相、一條出路,好像離他很近了,又好像還隔着十萬八千里。
罷了,先不想那些。
孟君淮定住腳,望着門外月色悠長地吁了口氣,硬將心思轉到手頭的事務上。
眼下先被押去審問的,是和錢五一起被抓到的另兩個宦官。他希望他們嘴巴不要太嚴,最好能招出些有用的東西,他好再去拿這些東西去撬錢五的嘴。
又靜聽了約莫小半刻隔壁的叫喊,尤則旭出現在了門口:“殿下。”
孟君淮頷首:“進來說。”
尤則旭走進屋中,回身關上門,將手裡的一沓紙箋呈給了他,申請中多有些欣喜:“可算是招了,不枉咱一路上連擋二十三回暗殺硬護他們回來。”
孟君淮邊看供狀,邊無奈一笑。
這件事他方纔也聽底下人說了。押錢五回來的這一行人一路上竟歷經了大大小小二十三次暗殺,弄得尤則旭到後來愈發緊張,回京後既不敢多等也不敢貿然跟其他人多說此事,一點都不敢耽擱地就請了他過來。
——這“其他人”裡甚至包括了玉引和他的親表弟。孟君淮原想提點他一下,覺得再怎麼樣也不必瞞玉引,但細想想,他大約也並不是爲瞞玉引什麼,而是怕府裡有哪個宦官不乾淨,他說得多了、耽擱得久了,會給他們機會把這些話遞出去。
所以尤則旭除了因需玉引請他出來而不得不道清輕重之外,其餘細節都說得十分模糊。現在人關押何處、有多少人看押,更是謹慎得隻字未提。
兩年,尤則旭顯然是練出來了。
孟君淮邊看供狀邊想着,看吧鬆了口氣,一哂:“聽說你也受了傷,怎麼樣了?”
“哦,我沒事。”尤則旭渾不在意,“就是打鬥間叫人在背後劈了一刀,皮肉傷而已,已經結了痂,再用兩天藥就好了。”
孟君淮點了點頭,道說“沒事就好”,尤則旭卻有些遲疑,說了聲“那個……”,欲言又止。
“怎麼了?”孟君淮再度看向他,他有點窘迫地咳了一聲:“那個……這事吧,您別跟夕珍提,您看我這剛回來,她今天挺高興的,讓她知道這事我……”
“行了,我也是娶了妻的人。”孟君淮皺眉睇着他輕笑了一聲,“這事可以不提,但你們的婚事可是該提了。”
尤則旭:“……”
孟君淮眉心一跳:“怎麼?隔了兩年不想娶她了?那我這就給她另尋夫家。”
“沒有!”尤則旭立刻否認,趕忙解釋,“我當然想娶,天天都想。就是您猛地這麼一說,我沒反應過來!”
這還差不多!
孟君淮滿意一笑,擺擺手讓他出去。自己坐到案前將供狀又翻了一遍,執筆蘸硃砂勾了幾處重點,而後提步往北邊去。
北邊是幾十間牢房。
一般而言,錦衣衛不管看押犯人的事,但在審的犯人若日日往返與錦衣衛與天牢間,要耗費不少人力,所以此處便也設了幾十間,專門用來關這些人用。
孟君淮一路走過去,牢中的犯人有喊冤的、有咒罵的,他隻字不理,徑直去了西北角最偏的那一間牢門前。
值守的錦衣衛打開了牢門,孟君淮走進去,看了看眼前木架上被綁成了個“十”字,正在昏睡的人:“錢五爺。”
被綁在那兒的人擡了擡眼皮,孟君淮將手裡的供狀擱在了旁邊的桌上:“你徒弟和師弟全招了,你是直接說,還是想吃點苦?”
他已然問完了一句話,錢五卻好像剛看見他似的:“喲,六爺!” шшш⊙ тTk дn⊙ c o
然後錢五笑起來,有點沙啞的笑聲在陰森的牢房裡蕩着,他邊笑邊說:“嘖,您在您兄弟裡行六,我跟我們師門裡行五,這麼算我比您大呀?您得叫我聲哥哥不是?”
他在成心打岔激怒他。
若擱在幾年前剛領錦衣衛時,孟君淮或許會勃然大怒。但現下,他只索然無味般地一喟:“行了,你領過西廠,我領着錦衣衛,這點路數咱都懂,別廢話了。”
“哎呦喂——”錢五拖長了聲音,“您說的是。不過既然咱都懂,您又憑什麼認爲您能從我嘴裡問出話來呢?”
孟君淮在案邊穩穩坐下,睃着他道:“互相都懂行的時候,就要看誰能下狠手了。”
錢五目光微凜,稍稍靜了那麼一剎。也是在這麼一剎中,陰暗的牢房裡似有兩道凌厲的殺氣撞在一起。
而後錢五不屑的嗤笑:“六爺,咱商量商量吧!我有萬貫家財,黃金堆積如山,能買下你十個王府!你放我一命,我分你一半!”
“可笑。”孟君淮剛要出言斥他,錢五卻立刻又說:“要麼都給你也行啊!”
孟君淮一時都不知該用怎樣的言辭相譏纔到位了,只得以忍笑的神色看向錢五。錢五的神情看上去卻很認真:“欸!你想想看,你這樣效忠於那個人,值得嗎?人生在世就幾十年,你放我走,只需說我被手下劫走了,然後自可拿着那金山銀山逍遙去,豈不快活?不會有人胡亂疑你與我爲伍,無人疑,自也就無人查!”
他竟是認真的?
孟君淮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一步步踱到他面前。錢五那張皺紋明顯的臉上堆着宦官慣有的假笑:“怎麼樣,這買賣值吧?”
話音不及落穩,迎面一記硬拳狠鑿在他左眼上:“我侄子命懸一線,你來跟我談錢,你瘋了?”
錢五眼睛吃痛,後腦勺又撞在身後的木架上,一時眼冒金星。
他緩了兩口氣,腫着一隻眼看向孟君淮:“六爺,都是朝內朝外混的人,您不必裝得這麼良善——我們都清楚,那人首先是九五之尊,他的兒子首先是皇長子。伴君如伴虎,一心一意爲那個位子上的人效忠,未必就有好下場!”
“是,伴君如伴虎。”孟君淮看着他這張臉,忍不住地切齒,忍了又忍,仍是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嚨:“但你前一句錯了!他首先是我大哥,他的兒子首先是我侄子!”
.
逸親王府,玉引發覺孟君淮突然又忙起來了。
掐指一算他已有三天沒回家,她便吩咐趙成瑞收拾些換洗的衣服給他送過去,另叫膳房備可口的飯菜一道捎去。
明婧聽見這個兩眼就發了亮,跑過來一抱她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拽,撒嬌說:“我們一起去嘛!我們去看父王!”
“你父王在忙正事,咱們不能去哦,乖!”玉引蹲下身一攬她,捏捏她的手又說,“阿晟哥哥和尤哥哥一會兒過來,你跟他們玩,好不好?”
“唔……”明婧糾結了一下,雖然很想父王,還是大方地點了頭,“那好吧!”
臨近晌午時,謝晟先一步到了。尤則旭還沒來,午膳也還沒備好,聊了會兒天之後他就有點無聊。對此和婧看得明白,一拉他的手跟玉引說:“母妃,我們去看看弟弟們,喊他們中午一起來用膳!”然後便往前宅去了。
前宅,幾個男孩子正不高興。
年前這陣子,按理來說大家都可以歇下不用讀書了。結果父王突然吩咐了下來,讓他們每天照樣讀書,還額外加了一個時辰的射箭!
父王說的理由自是怕他們懈怠功課,但幾個男孩也不傻,互相一碰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阿祐氣鼓鼓道:“父王最近都在外面忙,肯定是怕我們不聽話纔給我們加功課的!不然你們看……姐姐她們爲什麼就不加!”
在父王眼裡,女孩子就是永遠比男孩子懂事!
阿祺也很不高興:“就是,準是這樣!可是我們哪兒不聽話了?我上回出府玩兒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阿禮一瞥他:“前天。”
阿祺:“……”
阿祚噗地一聲噴笑出聲,剛被大哥嗆住的阿祺正好扭過頭拿弟弟撒氣:“哎你還敢笑二哥了?你是不是欠收拾?”
阿祚哈哈哈哈地笑得更過分了,還接話說“是啊,二哥您收拾我唄?”,把阿祺氣得沒詞兒!
不過他若真是要“收拾”,府裡還真沒人管。因爲這兄弟幾個平日裡張口說的“我收拾你哦!”,可不是衚衕口兒擼袖子打羣架,是跟府裡圈塊地方實打實比武,公子比完侍衛比,不是三局兩勝就是五局三勝,公平得很。
比完之後怎麼着?比完之後當然一起吃茶點去啊!打累了不得補補嗎?
是以這邊一宣戰、那邊一迎戰,阿祺阿祚就都兩眼放光地打算着手準備下一場比試了。
這廂阿祚正在想能不能央父王把箭場借他們一用,覺得那裡地方夠大打得痛快,乍見旁邊的二哥猛地被人拎了起來。
“啊!”阿祺叫了一聲,尤則旭單手把他夾在腋下,瞧了瞧覺得不便說話,又改成了雙手把他架在面前:“我問你點兒事。”
“……表哥您說。”阿祺被他弄得莫名心虛,尤則旭將他放下,自己也蹲下身:“你前天是不是出去玩了?”
阿祺點點頭:“是。”
尤則旭緊跟着問:“去哪兒了?”
阿祺顯然一噎。
“是不是去八大胡同了?”
“八……”阿祺還沒來得及說話,阿禮已然瞠目結舌,“你去八大胡同?!”
他一下子臉都紅了。那是什麼地方,京裡除了不記事的小孩以外都知道!
二弟過了年關十歲……去八大胡同?!
這不管擱嫡母妃那兒還是親母妃那兒,不都得打斷腿啊?!
阿禮一把拽住阿祺的耳朵:“你真去八大胡同了?你給我說清楚!”
“哎哥哥哥……疼!”阿祺被他拽得呲牙咧嘴,委屈地看看眼前的表哥跟親哥的逼問,以及倆弟弟的滿臉好奇,苦着臉發誓,“我就是好奇去看了看!真就看了看!我真什麼也沒幹!什麼也沒幹!”
“嘁。”尤則旭被他氣得都笑了,“你倒是想,你也得行啊!”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文……很久以前,提過八大胡同,不過這裡再備註一下吧
老北京著名的紅燈區,按歷史上來說差不多是在乾隆時期成型的。
但是本文架空,所以不要在意這種細節
總之就是,
阿祺
一時興起
圍觀窯子去了
尤側妃:(╯‵□′)╯︵┻━┻
玉引:(╯‵□′)╯︵┻━┻
孟君淮:(╯‵□′)╯︵┻━┻
阿祺:T_T我真什麼也沒幹!
尤則旭:你倒是想,你也得行啊!
尤側妃:Σ( ° △ °|||)︴他不行???
玉引:Σ( ° △ °|||)︴他不行???
孟君淮:Σ( ° △ °|||)︴他不行???
尤則旭:…………………………我只是想說他年紀還小,各位長輩你們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