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出之後,孟君淮就一聲噴笑。玉引可氣壞了,她是很認真地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僅因爲書裡寫的啊,她更想弄清他動不動就親她是怎麼回事!
再說,她還是想着“或許能讓他心情好”才這樣做的呢!若不然她纔不會,難爲情死了。
可他居然笑話她,還是當面笑話她!
孟君淮笑着笑着就看她扁着嘴躺倒了,而且還是背對着她,一副大不高興的樣子。
“哎,玉引……”他趕緊止住笑,伸手扒拉她,“別生氣,我不是在笑你。”
“瞎說,你就是在笑我!”玉引把臉悶在被子裡,看都不想看他。
“不是,真不是。”他一邊嚴肅解釋,一邊忍不住又笑了兩聲,然後趕緊再度斂住,“真不是笑你,我是高興。這當真會讓人心情好,我就是心情突然好了一下沒忍住……”
真的嗎?
玉引判斷了一下,覺得不怎麼可信。
於是她就繼續又氣又難爲情着,也繼續悶在被子裡背對着他不做理睬。這麼臥了一會兒之後……她就毫無骨氣地睡着了。
“噗。”孟君淮聽着她的呼吸便又想笑,撐身起來看一看她的面容,又惡作劇似的戳了戳她的臉。
玉引只嘴脣動了動,就沒別的反應了。
這小尼姑……
孟君淮一邊在心裡打趣她一邊躺回去,闔眼過了一會兒,才察覺到自己嘴角還掛着笑。察覺這種愉悅感時不禁一陣驚喜,他忍不住再度看向她,終於一翻身把人摟進了懷裡。
他將臉埋進她的一頭烏髮裡,深吸了一口淺香又吻了吻,彆扭地在心下承認,自己大概確實是喜歡她的。
然後就覺得自己真沒出息!
緊接着又在心裡衝自己喊,這有什麼沒出息的!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喜歡她又怎麼了!
又不是龍陽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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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王爺和王妃是同時起的牀。下人們在旁服侍着,很快就發現王爺始終眉眼帶笑,王妃嘛……好像王爺一看她,她就忍不住要橫他一眼?要不就暗地裡自己磨磨牙?
他們就不太懂這是什麼情況,莫不是王爺夜裡把王妃折騰狠了?
當然,不會有人問這種問題的。
“我過兩日就回來,若時間比預想的長,我差人告訴你一聲。”孟君淮一邊說一邊伸開手臂,任由她幫他細腰絛。
玉引“嗯”了一聲。聊起正事,她可算不想瞪他了:“我照顧好和婧和阿禮。”
“不用你照顧。”他笑笑,見她幫他系完就“無牽無掛”地轉身加自己的衣服了,便跟着她過去,在她身後道,“你要是自己待着沒趣,就叫人把他們帶來和他們玩玩,嫌煩就不必管他們。”
“那怎麼行?我一個當嫡母的,過得好不好,我總得問問吧?”她一邊說一邊在中裙外加上馬面裙,“再說,萬一阿禮想側妃了呢?”
她邊說邊系裙帶,從後面圍過去的那一邊自己繫着不趁手,感覺有人接了過去,就心安理得地放了手:“殿下不用擔心,我有分寸,殿下專心忙京裡的事就是了。若還需要我去見嫂嫂弟妹,便隨時告訴我一聲,我立刻趕回去。”
該她擔的責任,她是一點都不想推卸的!
孟君淮噙笑應了聲“好”,繼而手上將繫好的結一鬆:“好了。”
“……?!”玉引聽言轉身便看向在旁“玩忽職守”的珊瑚,珊瑚死死低着頭,一眼都不敢多看他們。
孟君淮向旁一挪,硬讓她看向珊瑚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我走了?”
“……嗯。”玉引頷首福身,“殿下慢走。”
孟君淮呵呵一笑,揮手讓旁人都退了出去,而後稍低了頭:“親一口。”
玉引目瞪口呆。
他皺眉:“我心情不好,快親一口。”
“……”她又呆一瞬後別過臉,“我不!”
“嘖。”她聽到他不滿意的嘖嘴聲,“那我回來之後,你親一口?”
玉引:“……”
“行不行?不然我不走了啊!”
“好好好,行行行!”玉引羞壞了,趕緊把他往外推,“殿下您別耽誤正事,我也還要抄經,有事回頭再說!”
“哈哈哈哈。”孟君淮朗聲而笑,心情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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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謹親王打從早上開始就沒閒下來,送走了二弟三弟四弟,又迎來七弟十一弟。午膳後又見了兩個妹妹的駙馬,現下駙馬們剛走,他剛到書房打算歇會兒,就聽聞六弟求見。
謹親王多少也覺得煩了,但還是擺了擺手:“直接請書房來吧。”
不多時,孟君淮就到了,一揖:“兄長安好。”
“行了,知道你來是爲什麼。”謹親王沒了多做寒暄的心情,敲了敲案頭的奏章,“是不是也想往父皇那兒遞摺子?拿來吧,一會兒我就給送進去。”
孟君淮是準備了本摺子來着,可是一聽謹親王這樣說,他又不知要不要遞了。
他遲疑着看着眼前的長兄:“又好幾日過去了,大哥一直沒見着父皇?”
謹親王沉默以對。
孟君淮又道:“那早朝呢?大哥您是能去上朝的啊。”
謹親王深緩了一息,而後緩緩搖頭:“近幾日父皇沒早朝。”
“啊?!”孟君淮一驚。
其實按着本朝的規矩,天子確實不必日日上朝,各地官宦的律例規章可在天子不露面的前提下,照樣維持國家太平。百餘年前還有一位三年都沒上過朝的呢,那會兒也沒出什麼大事,反還出兵幫高麗王室打了場仗,該萬邦來朝依舊萬邦來朝。
只不過,在孟君淮心裡,總覺得天子還是勤勉點好。天下這樣大,每一天都不知要發生多少事,事事盯着只怕都不能徹底太平。慵懶懈怠,不會讓人覺得愧對萬千子民麼?
他一時抑制不住地對父親有些失望,又感這樣也太不巧,四姐的事可是越拖就越不好辦的。
謹親王疲憊地一喟:“我也不知道父皇是什麼意思。”
孟君淮輕怔,見長兄闔眼皺了眉頭:“你說就算不早朝,遞進去的奏章也有個先後順序,是不是?可我分明記得,我遞進去的第二日,才見禮部尚書遞了端午事宜的摺子,現下他的已經發回來了,我們遞的關於淑敏的事……就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孟君淮覺出大哥還有話,屏息靜聽。果然,謹親王驀一睜眼,憤意畢現:“上午時,七弟在我這兒哭得了一場,直言說他們的母妃早已不得寵,淑敏的事只能靠我這當大哥的了。我也是一下午都在想,父皇這到底是怎麼了,他從前可不是這樣。”
謹親王有一種深深的失落感。他記得很多年前,他還小的時候,父皇和現在是很不同的。那時候父皇是個嚴父,對他的要求尤爲苛刻,他讀書之初幾乎是父皇手把手在教。而且那時候,父皇對於孩子們,都是很關心的。
可再看看現在,現在是若他們不進宮問安,父皇就可一直不見他們。誠然,他們這些已出宮賜府的就算成人了,該是他們主動去,但宮裡依舊還小的弟弟妹妹們,見父皇卻也是件難事。
謹親王心下對此早就有些不平,可他沒想到,如今會發展到女兒被夫家欺負,父皇都毫不在意。
“七弟說了,父皇再不理會他就自己先帶人辦了張威,先斬後奏。”謹親王苦笑了一聲,“我答應了,到時我帶他入宮請罪去。好在就算朝中傳得再離譜,一個皇子也不至於爲個駙馬送命。”
“……大哥不可!”孟君淮嚇着了,靜了靜,他說,“我知大哥爲此憂心,但若當真直接要了張威的命,事情未免太大。再者……再者父皇也未必是不在意,他或許只是……不知情?”
謹親王嗤笑:“這話你自己信嗎?”
“我被杖責的事,他就並不知情啊!”
謹親王明顯一滯,孟君淮趁熱打鐵:“那還是在宮門口,父皇都過了那麼久才知,知道了不就立刻把秉筆太監辦了?大哥莫太心急,我覺得父皇不是……不是不疼我們,只是宮裡那麼多人,總有一個兩個能從中作梗的。”
他說得一點把握也沒有。坦白說,他心裡原本都更覺得是父皇不在意了,只是眼看着長兄已在琢磨“先斬後奏”,必須趕緊先擋下來!
所以不管自己信不信,他都先說了,繼而又順着塞了個主意:“大哥不如再等一等,只試最後一招。挑個官員來幫個忙,讓他若能得着機會覲見,替大哥面呈奏章。”
“……”謹親王睇視他須臾後笑出來,“你這都什麼昏招?”
“拐個彎,或許事情就能探清了。”孟君淮一五一十道,“上次秉筆太監那事,我們就是先借故從母妃宮裡要了個宦官出來,然後順着審下來的。”
“‘我們’?”謹親王好笑地打量起他來,“合着你平常看起來對政事不管不問,實則自己養了個機靈的謀士?”
“……沒有。”孟君淮一瞬間面紅耳赤,輕咳了一聲,“王妃的主意。”
要不是在兄長面前多誇自家女眷不合適,他真想再添一句:那小尼姑可聰明瞭,給我支招那是經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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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苑裡,玉引在兩天之後聽趙成瑞稟說夏天用的衣料已到,就花了些時間在挑衣料上。
其實她自己的好辦,珊瑚她們個個都清楚她的喜好,直接交待針線房做就行了;阿禮和蘭婧的更不用她管,各自的生母和奶孃自會幫他們安排。
她就把和婧拎了過來。
和婧養在何側妃膝下,衣服雖也是每季按規矩做,但她總覺得和婧的衣服……太簡單了?
玉引觀察了幾個月,發現和婧的衣服雖然從來不差,但也從來沒有用料特別講究的衣服,一身都沒有。就拿披風來說,披風扣雖然只是個小件,但其實可以是最講究的一部分,她就有好幾件披風的扣子是用雕琢細緻的珊瑚啊白玉啊做底,上面鑲嵌各樣小小的寶石,遠看近看都好看,可以是全身最亮眼的一部分。
她原本沒在意過這個,可和婧曾經羨慕地看着她的扣子說好看,她回憶了一下才發覺和婧披風上的扣子都是簡簡單單的銀質、銅質,連個金的都沒有。
玉引當時就像叫人從庫裡取幾個來拿給她用,可是和婧有點失落地拒絕了,跟她說:“我不要,何母妃說要等我再大一些,才能用這種釦子,不然父王會不喜歡。”
又是這句“不然父王會不喜歡”。玉引聽這句話已不知聽了多少遍,她當真有些爲此生何側妃的氣了,教孩子就好好教嘛,動不動就威脅她、說她親生父親會不喜歡她幹什麼?
所以這回,她按例把該撥的撥下去之後,就讓人把餘下的衣料、配飾中最好的一部分挑了出來,把和婧叫來選。
和婧看着堆在她榻上琳琅滿目的東西,兩眼放光了一會兒後,聲音低低地說:“我不用,我的衣服夠穿。”
玉引也並不想拿好東西把她慣壞了,就跟她說:“母妃知道你衣服夠穿,但這些入庫放着也是放着。你先挑,母妃替你收着,日後你好好讀書、乖乖聽話,母妃一樣樣當禮物送你,怎麼樣?”
“哇!”和婧一下子被這個“禮物”的說法激勵了。
這樣還有個好處,就是不至於讓何側妃心裡彆扭。畢竟和婧平日裡是她帶,她這個當嫡母的突然送去一堆更講究的東西,就跟叫板似的。但偶爾送一兩樣,那就只是關心孩子。
和婧便愉快地挑了起來,選了幾匹布,又挑了幾顆釦子、幾樣簪子,然後很小心地跟她說:“要先問問父王同不同意!”
“母妃送你東西,讓你好好讀書,父王自然同意。”玉引越來越覺得這件事自己不插手不行,和婧現在簡直丁點大的小事都要怕孟君淮不高興——那是她親爹,又不是個怪物!
是以孟君淮在着人傳話說要遲幾天回清苑之後,就見回來覆命的人給她帶了封王妃的信回來。
信裡讓他得空時“照顧”一下和婧,比如看看京裡集市上有什麼可買的,給和婧帶點;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去處,安排人帶和婧去玩玩;還有,有什麼好看的話本沒有?給和婧挑兩本。
他看前面的時候心裡直笑她越來越愛操心了,和婧有奶孃帶着,明明不用她這樣費心。讀到最後一句立時尷尬起來,認真辨別了一番這句話裡有沒有取笑他的痕跡……
好像並沒有。嗯,估計是他多心,那小尼姑並不怎麼會說笑,大多他認爲她在逗他的時候,其實她都是認真的。
於是孟君淮搜腸刮肚地回思了一番,提筆列了個書單,讓楊恩祿去找書。
然後他看向眼前官員:“有勞了。父皇怎麼說?”
這人叫鄭響,在刑部供職,官職不高,雖夠資格面聖但其實很少進宮,這一趟把他嚇得夠嗆。
鄭響抹了半天冷汗才說:“皇、皇上沒說什麼……不過臣偷看了一眼,皇上看到謹親王等幾位殿下遞的奏章之後,似乎有些驚意。”
孟君淮點了點頭:“然後就讓你退下了?”
鄭響欠身:“是。”
孟君淮“嗯”了一聲。
當晚,一道聖旨傳遍了京城,問罪淑敏公主的駙馬張威,着刑部按律懲治。
而在次日清晨,刑部就入宮稟了話,說去駙馬府帶人的時候,張威已在家中服毒自盡。
畏罪自盡,這事出人意料,後話如何可也就不一樣了。
此時,京城正下着一場大雨,雨落得酣暢淋漓,但烏雲密佈的天色還是讓人喘不上氣兒來。
逸郡王和謹親王站在亭中靜看着在湖上濺個不停的雨滴,良久之後,逸郡王才道:“大哥何必?”
謹親王聲色平淡:“他們能蒙父皇的眼睛,就能把手伸到刑部去。若當真輕饒了張威,他們豈不是太得意了?”
“他們不會。”逸郡王搖頭,“魏玉林不傻,現在他明擺着是自保爲上,否則,也不會推那麼多得意門生出來頂罪了。”
“是。”謹親王擡頭望了望檐角落下來的雨簾,輕聲一笑,“但我們已知道背後不忠之人是誰了,也清楚這件事該當如何,又何必粉飾太平?若連這種事都要忍氣吞聲,你我這個皇子就還不如不當。”
孟君淮沉默着沒做聲。他說不上對這個結果有多吃驚,只是對一貫溫潤的長兄會行暗殺之事有些意外。
“六弟快回府吧,端午近了,好生過個節。”謹親王說着已轉身走出了亭子,二人早將下人盡數摒開,眼下無人上前遮雨他也不在意,就這樣仿若不知地在雨裡走着。
“大哥!”孟君淮喊了一聲,急問,“日後大哥想如何做?”
“哈。”雨裡傳來尋不出畏懼的笑聲,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告訴他,“亂臣賊子總會有,也總要收拾。有什麼‘想如何做’?無非該如何做,就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