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裡,玉引爲皇長子將夕瑤從華靈庵“拎”走了的事感到欣喜,同時又爲家中可能掀起的怒火而有些擔憂。她不得不多差人打聽打聽家中的看法,以便及時料理各種冒頭的麻煩。
而華靈庵中的種種也很快在京裡傳開,從宗親貴族到平頭百姓都在好奇地等着事情的下一步發展。
他們隱隱約約地聽說……謝家好像並不願將這位謝小姐嫁給皇長子,眼下雖則情投意合的兩個人終於不再回避這份感情,但事情最後會是怎樣的結果,真還說不好。
一時不少賭場都拿此事開了賭,保守些的,只賭謝小姐與皇長子能否喜結連理;賭得更刺激些的局,則押這件事是否會牽累整個謝家。
這些市井之事夕瑤不清楚,她所聽說的都是姑母從家裡打聽來的事。孟時衸每隔一天會到清苑找她一次,她就將那些消息說給他聽,然後兩個人一起商量該怎麼辦。
但三五日之後的這天,他提出要與玉引一道商量商量。
夕瑤便和他一起去了明信閣的正屋。屋裡,玉引本在教明婧下棋,板着臉嚴肅地告訴她不可以悔棋,但明婧還是嬉皮笑臉地撒嬌說:“我就悔一步!就一步!”
二人進屋時恰巧聽到這句,孟時衸撲哧笑出聲,母女兩個一齊看過來,又一齊站起身:“殿下。”
“嬸嬸。”孟時衸一揖,明婧看看他又看看母親,很識趣地主動福身說:“我先告退了!”
“不用。”孟時衸笑着擋住她,掃了眼棋盤又道,“哥哥陪你下棋,許你隨便悔棋。”
“哇!!!”明婧一下子兩眼放光。
玉引:“……”
她心說你一句話就讓我剛纔的口舌全白費了啊!!!
然後孟時衸坐到了玉引本來坐的位置,玉引和夕瑤則坐到了羅漢牀上。他們一邊說話,棋盤上的黑白子一邊落個不停。明婧當真悔棋悔得十分痛快,不僅自己悔,有時候看看覺得上一步走得不滿意,就先把自己的這步扔回棋盒、又把大哥哥的上一步扔進棋盒,再將自己的上一步也悔掉……
玉引看得眉心跳了好幾次,心說這臭不要臉的悔棋氣勢絕對是讓她的哥哥姐姐們慣的!
孟時衸倒無所謂,隨她一雙小手將棋子撤來撤去,只在輪到自己時掃一眼棋盤落個子,有時專注於說話沒注意到,還得明婧在他眼前晃晃手提醒他。
就這麼下了近兩刻,待得他們聊明白“謝繼清最可能做的事情是在聖旨下來後上表辭婚”,以及“他此時還是可以去見見謝繼清,就算謝繼清火氣再大也不可能動手打他,謝家人不會那麼失分寸”兩件事後,孟時衸最後掃了眼棋盤,一顆棋子落下。
“啊!”明婧一聲驚叫。
玉引一瞥女兒:“贏了?”
“輸了……”明婧委屈地趴到桌上,抽抽鼻子,望着孟時衸欲哭無淚,“殿下太厲害了!”
孟時衸抽回神,也趴到桌上,把視線放得跟她齊平:“你悔了六十三步棋啊小翁主。”
有這麼多?!明婧感覺更糟糕了!
“所以想贏棋局卻依賴於悔棋決計不行,精進棋藝纔是正道,知道嗎?”孟時衸道。
“哦……”明婧打了蔫兒。瞅瞅他,撇撇嘴,扭頭看向夕瑤:“表姐!”
“嗯?”夕瑤抿着茶笑看向她。
明婧伸手一指皇長子:“表姐夫欺負我!”
“噗……”夕瑤猛嗆了一口茶,拿帕子掩着咳了半天才緩過來,面紅耳赤,“你別瞎叫!”
“……”孟時衸覷着夕瑤挑了下眉頭,微笑着摸摸明婧額頭,“再叫一次?”
“不叫了……”明婧低頭一臉心虛。
孟時衸眯眼:“那以後改口管表姐叫堂嫂吧。”
“……?”明婧有點懵懵的,一時沒太明白他是說笑還是認真的。
她遲疑着看向母妃,看到母妃正低着頭揉太陽穴。
玉引只覺得,讓他們趕緊成婚吧,讓他們悶到自己屋裡說甜言蜜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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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又兩日之後,滿京城都聽說了皇長子打算親自去謝家見見謝家長輩們的事。
謝府中,廣恩伯謝慈院中正廳裡一片安靜。
謝繼清的臉色始終冷得能凍死人,謝慈看了兒子好幾回,一時也只是嘆氣。末了還是廣恩伯夫人邱氏先開了口,道:“事已至此,就依了她吧。”
謝繼清牙關一咬:“這樣的事也依她,母親未免太慣着她了!”
“玉引說的也有道理。”邱氏搖了搖頭,“你強攔着,夕瑤日後必要恨上你。再說,緣分的事哪裡說得明白呢?玉引當初被賜婚給逸親王的時候,我們也都替她委屈,可這些年下來,又如何?”
“逸親王和皇長子能比嗎?”謝繼清皺眉看向母親,“做繼室和守寡可不是一回事!”
玉引真正受過的委屈,左不過是當年初進府就要面對已然存在的嫡女庶子還有妾室,除此之外若還要再湊一條,便是民間會亂傳她身爲繼室要在前王妃墳前行妾禮——可是這條在宗室中其實是不可能存在的,一個個王妃都是名門閨秀,讓她們頂着正妃的封位去對前王妃行妾禮,就算她們自己樂意,孃家也不樂意啊?民間就算傳出花來,落到世家貴族耳朵裡也不過一笑了之。
這跟夕瑤可能三五年內就要守寡能是一回事?!
謝繼清靜了一會兒,篤然道:“皇長子親自來也沒用,但凡皇上下了旨,辭婚表我是一定會遞進宮的。我寧可夕瑤不認我這個爹,也不能讓她進這個火坑!”
母子間便沒能聊出什麼進展,謝慈亦勸了勸謝繼清,謝繼清同樣不鬆口。
是以再過兩日,孟時衸登門拜訪的時候,面對的就是謝繼清的閉門不見。
他想了想,直接吩咐下人領他去找謝繼清,謝繼清也並不意外他會自己尋來,站在書房窗前並未回身:“殿下什麼也不必說。臣敬重殿下的才學,但殿下身體抱恙多年人盡皆知,臣不捨得夕瑤守寡。”
孟時衸緩了一息,擡手示意下人退出去,待得房門關上,纔開口道:“謝大人,我如果想強娶夕瑤,您是攔不住的。”
君臣之別?
謝繼清望着窗外翠竹笑了一聲,伸手摘下繡春刀放在了旁邊的矮櫃上:“是,殿下若想要臣的命,隨時可取。”
房裡短暫地靜了一陣,他身後的聲音又再度響起來:“但我如果只是想強娶她,今天就不會來見大人了。”
孟時衸說着定了口氣,一撩衣襬,單膝跪了下去:“我對天起誓,在世一天便對夕瑤好一天,還請大人……”
“臣不曾質疑過殿下的爲人,臣只是不想夕瑤守寡。殿下您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六歲,若守寡可能一守就是幾十年!那種日子她怎麼過!”謝繼清火至極處猛回過身,驀見他跪着,驚然噎住,“殿下您……”
孟時衸的神色鄭重而平靜:“我也不想夕瑤爲我守寡,即便我希望與她生同衾死同穴……從點頭答應娶她時我便想過,若我命不長久,離世之前必與她和離,隨她改嫁;若她願意,我也可以直接爲她尋好下一位夫家;若她自己執意守寡……我便從宗室中挑一雙子女過繼給她,陪她度過餘生。”
他想得倒是很全。
謝繼清定住氣別開目光:“請殿下先起來再說,如此大不敬之罪,謝家擔待不起。”
但孟時衸似沒聽見:“如若夕瑤並不用受守寡之苦,大人何不讓她開心一些呢?哪怕只有三五年。”
謝繼清皺眉:“殿下……”
“其實她就算嫁給旁人,也未必就不會守寡,生死之事沒人說得清楚。”孟時衸微苦地一哂,“求您給我個機會。”
謝繼清一時竟不知還能用什麼話來駁他。
他實在沒有想到皇長子會說出願意先一步與夕瑤和離、讓夕瑤改嫁的話。畢竟在本朝皇室中,若夫家殞命,妻子守寡是一直以來的慣例,全天下都看着,還不曾有人推翻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口吻不自覺地緩和下來:“臣信殿下方纔所言都是真情實意,但若殿下突然離世……如何保證這些可以辦到?”
“我自會有遺書留下,亦會先求得父皇聖旨。”孟時衸道。
謝繼清點了點頭,但仍未給予答覆。
孟時衸略有點忐忑:“大人……?”
“臣會與內子商量商量。”謝繼清眼中帶了些敗下陣來的黯淡,喟嘆一聲,上前去扶孟時衸,“殿下快請起。”
孟時衸起身間二人視線一對,謝繼清忽地覺得他也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
——他眼底的那份呼之欲出的欣喜並沒有什麼特殊,同樣的神色,謝繼清從謝晟眼中見過,在尤則旭眼中也見過。
他不禁心緒複雜,打量了孟時衸好一會兒,吁氣道:“殿下先請回吧,臣……會盡快給殿下一個答覆。”
“多謝大人!”孟時衸拱手長揖,重重地鬆了口氣,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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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幾日後,京中便聽說皇長子要娶妻了。
再然後,正式的冊封旨意猶如一道驚雷炸入京中。
緊接着便是由禮部擇定黃道吉日、安排各樣昏禮事宜,宮中出來的女官日日往返於清苑與謝府之間,與兩邊商議各種儀程。一時幾乎滿京城都在羨慕,謝家又要出一位風光一時的命婦;當然也有人說,蟄伏多年的謝家,到底還是放不下權勢。
清苑中,夕瑤喜滋滋地在玉引懷裡歪了好久,滿臉的幸福不必言說。
玉引噙笑攬着她,安靜了好久,還是感慨說:“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嫁出去兩個了。”
“我會常回來看您的……”夕瑤抿了抿嘴,還給她出起了主意,“其實您和姑父不如出去走走?和婧跟堂兄來年要去很多地方呢,看着怪有趣兒的!”
玉引一聽她提這個就嘆氣。
他們也想出去玩樂啊,幾年前就提過,但京裡這局勢,孟君淮掌着錦衣衛哪兒走得開啊?
京裡趕緊平靜下來就好了。
玉引不禁期盼皇上速速定下儲君人選,只要不是孟君淮,是誰都行!
當然,倘若皇長子能康復,那是再好不過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紅包還沒來得及戳,晚點戳,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