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鐸鬧出的動靜太大,程敬榮不可能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嘴,清醒過後,他忍着斷臂的痛楚,進宮面聖。
明德帝早得到了信兒,疑惑之餘,十分不快。
靜王府是宗親,算是他的親戚,沒人願意自家親戚裡鬧出醜聞,而這兩年程敬榮背地裡已經鬧出好幾樁案子了,先是暗算兒子逼他娶一個根本配不上程鈺的妻子,再不知做了什麼逼得程鈺夫妻去孃家養胎,如今更是,程鐸妻子纔剛入土,程鐸跟着就做出了殺弟弒父之舉。
誰閒得沒事會殺弟弒父?
定是程敬榮又做了什麼。
明德帝越想越惱火,氣到看見程敬榮空着一條袖子進來,他都沒給他半點好臉色,沉着臉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堂堂王爺鬧得家宅不寧,你若是嫌朕麻煩還不夠多,嫌咱們皇家醜聞太少,那就繼續鬧,把懷璧也逼得要殺你,你們父子倆一起死,朕也落得耳根清淨!”
龍顏大怒,程敬榮早就跪了下去,一手撐地叩首道:“皇上息怒,臣知罪了……”
“你有什麼罪?”明德帝冷聲質問。
程敬榮額頭觸地,聲音悲慼:“臣有三罪。其一,臣不該偏心幼子,因怕幼子將來地位不如大哥,本事不如二哥,便想替幼子找門好親事,再給懷璧兄弟尋差些的親事,如此幼子有妻家撐腰,在兩個兄長面前都能擡起頭,一時糊塗,坐下了欺凌懷璧之事。”
明德帝哼了哼,等着他繼續。
“臣罪其二,治家不嚴。次媳楚氏懷孕後,長媳吳氏嫉妒楚氏有孕,尋人借子,臣失察,直到吳氏孕後才發現端倪,爲保王府上□□面,臣瞞着懷川給吳氏灌了落胎藥,一屍兩命。臣罪之三,教子無方,沒能跟懷川解釋清楚,也沒能及時勸阻懷川,致使其承受不住喪妻喪子的打擊,欲同樣報復與我,犯下如此滔天大禍。”
他半真半假又自揭家醜,明德帝沒有理由懷疑這三罪,但他懷疑程敬榮還隱瞞了他旁的,“那爲何懷璧會擔心楚氏在王府養胎會遇害?”
程敬榮目光變了變,擡頭時卻有些茫然,想了想道:“因爲婚事,懷璧與我反目成仇,他謹慎些,臣雖不滿,也能理解。”
他字字不提謝氏,明德帝笑了,笑着笑着目光一寒,抓起硯臺朝程敬榮身前砸了下去,“朕看你最大的錯是被女人迷了心竅!你爲何偏心幼子?因爲你偏寵他娘謝氏!設計懷璧娶顧家女,謝氏與你是合謀,懷璧送媳婦回孃家養胎,是不是也有謝氏的緣故?那女人是不是暗算過懷璧的子嗣?”
家宅不寧必有因,依明德帝看,靜王府的所有麻煩都是謝氏進門後發生的,如果不是謝氏迷惑了程敬榮,程敬榮絕不會放着兩個好兒子不偏心,反而去偏心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兒子,甚至偏心到寧可給程鈺兄弟娶小戶女也要爲小兒子爭口氣。
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程敬榮對小兒子的偏愛真的無話可挑,但這裡面必定有謝氏夜夜吹枕邊風的功勞。
程敬榮不提謝氏,怕的就是明德帝將所有罪名都扣在謝氏頭上,一旦明德帝認定了謝氏是禍水,肯定會賜下毒.酒或白綾。程敬榮不願謝氏死,他已經對不起謝氏了,不能再讓謝氏因爲自己的錯喪命。
“皇上,臣,臣確實被她迷了心竅,但她絕非皇上口中挑撥離間的人。”程敬榮擡起身子,讓明德帝看清他臉上的苦笑,“皇上,臣有三個妻子,唯一愛慕的只有對臣最冷淡的謝氏,可她不喜歡我,對我冷漠疏離,是臣爲了討好她,才提出爲懷川懷璧娶小戶女的主意,她起初不願意,是臣用小兒子的教養逼他,好讓她與臣站在一條船上,讓她再沒資格嫌棄臣……”
“不管你如何袒護她,都改變不了她是禍亂家宅的事實。”明德帝不悅地道,“這樣的女人,留下來只會繼續讓你犯糊塗做傻事,既然你如此喜歡她,朕給她留份體面,就讓她病逝吧。”
“皇上!”
程敬榮大驚,膝行着爬到明德帝跟前,叩首哀求:“皇上,臣已經沒了兩個妻子,如今連失兩子,又成了廢人,若是再失了她,臣下半輩子都再無指望。皇上,您見過嵐姐兒的,那是個好孩子,今日她親眼看見鈞哥兒被兄長殺死,對她已是致命打擊,或再失去母親,臣怕她想不開做傻事啊!皇上,臣求您了,饒過謝氏吧,臣真的知錯了,臣對天發誓,將來府裡再鬧出一件禍事,臣甘願以死贖罪!”
他連連磕頭,很快額頭中央就多了一片紅腫,連着那條空蕩蕩的袖子,瞧着很是可憐。
想到靜王府衆人死的死傷的傷,想到程嵐那個懂事的隔房侄女,明德帝長嘆一聲,扶起程敬榮道:“看在孩子們的份上,這次朕饒過她一次,不過死罪可面,活罪難逃,辦完喪事後,你便以謝氏喪子病重爲由將她禁足,以後都不得再見客。”
程鐸回想妻子得知兒子死後木然的眼神,苦笑道謝,妻子那模樣,就算沒有明德帝的口諭,怕是也不會再想人情往來了。
“懷川雖然衝動瘋狂,但也情有可原,他的葬禮,依然按王府世子的規制來吧,你自己想好藉口。”明德帝踱了兩步,皺着眉頭道。宗親子弟裡,太后對程鐸讚賞有加,當年去五臺山特意點了程鐸隨行,如此程鐸死了,太后心裡定然不舒服。
“臣帶懷川謝過皇上。”程敬榮真心實意地跪了下去。
明德帝看看他,最後威脅道:“年後朕會封懷璧爲世子,楚氏爲世子夫人,若他們一家再有任何不測,或是對你有任何怨言,朕不但會要謝氏的命,也會將你貶爲庶人,剝奪皇姓,甚至將你關進大牢。”他沒空一直留意靜王府的家事,只能這樣提醒程敬榮別再興風作浪。
程敬榮只剩程鈺一個兒子,雖然程鈺已經不認他了,程敬榮卻再沒有另生爵位繼承人的心思,誠心領命。
解釋完了,捱了訓斥,程敬榮匆匆回了王府。
正院內室,謝氏守在兒子牀邊,親自替兒子換上了壽衣,只是看着兒子蒼白的小臉,她還是無法相信她活潑可愛孝順懂事的鈞哥兒真的離開她了。
可她又清醒無比,知道兒子是真的死了。
謝氏沒有眼淚,也不覺得心疼,整個人好像都空了,如行屍走肉。不疼不哭的滋味兒也難受,像是有什麼堵在胸口,讓她無法呼吸。
整整三日,謝氏都沒有喝一滴水,也沒有吃一粒飯,期間無論程敬榮哄她訓她開解她或惡言激她,謝氏都沒有聽見,或是沒能記住,她聽見他的聲音了,卻不知道他都說了什麼。
然後她就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謝氏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兒子,他的鈞哥兒哭着喊冷,哭着求她去陪他。謝氏心疼極了,想也不想就要跟兒子走,可是就在她快要靠近那團白光快要抱住兒子時,她聽見了女兒的哭聲。
“娘,你別丟下我,你跟弟弟都走了,我怎麼辦……”
謝氏不禁順着女兒的話想了起來。
是啊,她走了,女兒怎麼辦?
她的阿嵐才十四,還沒有定親,她還沒有看女兒穿上嫁衣出嫁……
謝氏忽然就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現出女兒淚流滿面的可憐模樣。
謝氏哭了,用盡力氣抱住女兒,纔要安撫,屋外傳來丫鬟喊王爺的聲音。
從鈞哥兒被程鐸挾持到前一刻的情形接連浮現在腦海,謝氏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怕不這樣,會忍不住泄露心中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