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武康伯府時,街上漸漸清靜了下來,車外面馬蹄噠噠,時而傳來定王感慨這邊巷子不錯的誇讚,車廂裡面,含珠繃着臉,自從定王決定去周家後,她就再沒理程鈺一句。
程鈺明白她生氣他沒有阻攔定王同去,他也有氣,氣定王恣意妄爲。
成親之前,兩人休沐時確實常常一起去郊外跑馬,或是出去下館子喝酒。定王早他三個月成親,婚後還來找他,程鈺提醒他多陪陪王妃,定王嗤之以鼻,程鈺見他還是不太把女人甚至妻子當回事的態度,提前暗示定王,他迎娶含珠後,除非有正事,休沐日肯定是陪妻子的。定王當時諷刺了他一頓,但婚後都識趣地沒有再來請他,想去外面走走了,會提前問他一聲要不要去……
今日怎麼突然跑來了?
說定王不知道他要去周家,程鈺不信,那定王明知道還要過來,除了凝珠,程鈺想不到別的理由,可見妻子之前的擔心不是胡思亂想,定王對凝珠確實有了別的意思。
但他不能這時候就戳破,不能讓定王一下子下不來臺,更不能讓定王猜到含珠早對他有提防甚至給他吹了枕邊風。就算要勸阻,也得講究法子。
“到了舅母家,我會一直盯着他,不給他亂闖的機會,你也將妹妹帶在身邊,兩人見不到,就沒事了。”程鈺將慪氣的妻子轉過來,小聲囑咐道。
“他真有心,防得了一次還有下次。”聽他心裡明白,沒有給定王找藉口,含珠氣順了些,愁眉不展道。
程鈺輕輕摸她的眉,笑着看她眼睛,“他今日特意來堵我,過去後肯定會想找機會見凝珠,那時我抓個現行,也有理由警告他是不是?否則現在就不許他去,被他猜出你在後面挑撥怎麼辦?”
含珠剛剛是太着急了,聽了程鈺的解釋,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因爲冤枉了他,含珠有點不好意思,轉而卻在程鈺要親她的時候扭過頭,認真地囑咐他,“那你看緊點,他真有不軌之心,你別訓他,和顏悅色跟他說,就說凝珠性子散漫,不適合過王府裡的生活。我看他是個講道理的人,應該能聽進去。”
能讓程鈺拼死相救的,人品不會太差,楚傾那麼風流,碰女人也自有一套原則,不曾強取豪奪。
“知道,還用你提醒我?”程鈺笑着點她鼻子,“你也別給他擺臭臉,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哄孩子似的,含珠臉上終於露了笑,程鈺正要親親,馬車停了。
他無奈地坐正,理理衣衫,先下了車。
定王先他一步下馬,見周文庭與阿洵一起出來接人,見到他都十分意外,他爽朗笑了笑,示意程鈺解釋。等程鈺解釋過了,他一把將阿洵舉了起來,誇讚道:“阿洵都長這麼高了,今日誰送你來的?”
他常跟程鈺在一塊兒,阿洵認得他,加上定王喜歡笑,阿洵還是挺喜歡他的,指着院子裡面道:“父親帶我來的,王爺放我下來,我長大了,不能讓人抱着。”他答應過爹爹的,只能私底下跟他撒嬌。
男娃一本正經的,定王偏要逗他,將人夾在腋窩下面不許他下去。阿洵着急了,見表哥扶着姐姐下了車,他咯咯笑着朝姐姐求救,“姐姐快幫幫我!”
含珠倒是被兩人逗笑了,不得不說,定王確實很會哄孩子。
那邊定王聽含珠下來了,怕小媳婦看不出這是玩鬧趕緊將阿洵放了下去。不放行嗎?他還沒做什麼就被人家防賊一樣提防了,再被她誤會他欺負阿洵,回頭不定怎麼跟程鈺抱怨。
“姐姐!”阿洵逃跑般躲到了姐姐身後。
含珠摸摸男娃腦袋,笑道:“王爺跟你鬧着玩呢,阿洵什麼時候到的?”楚傾來的倒早。
阿洵牽着姐姐往裡走,脆脆道:“爹爹說庭表哥有出息,所以早點來。”與姐姐說話時不自覺又改了口。
含珠納悶妹妹怎麼沒出來,與男客們分開後,才問小傢伙,“你凝姐姐呢?”
阿洵腳步一頓,仰起頭,有些擔心,“凝姐姐病了,在屋裡躺着,舅母讓我別去打擾她休息。”
妹妹病了?
含珠頓時急了,鬆開阿洵就要去妹妹那邊,急匆匆走了兩步,想起方纔在門口周文庭臉上始終帶着笑,轉瞬又確定妹妹應該不是大病。略微放了心,含珠回頭招呼阿洵,先去見方氏。
方氏看到含珠就笑了,小聲對她道:“阿凝肚子不舒服,你快去瞧瞧吧。”
小姑娘肚子不舒服還能讓長輩笑得這麼欣慰的,含珠心中一動,再看方氏笑着點頭,她嘴角也止不住上揚,將阿洵個小傻瓜交給方氏看着,她領着四喜去看妹妹。阿洵想跟着去,別方氏拉住了,姑娘家說私房話,臭小子去搗什麼亂。
凝珠住的望月軒離方氏這邊很近,含珠很快就到了,丫鬟們見她來了,笑着迎接。
“姐姐……”凝珠躺在牀上,羞答答的喊了聲。
小姑娘臉色發白,一看就是糟了罪的,含珠打發丫鬟們去外面守着,她坐在牀邊,握着妹妹手問,“疼多久了?現在還疼嗎?”她記得自己剛來葵水的時候,難受了半天,躺着站着都不行。
凝珠搖搖頭,“早上起來時特別疼,現在好多了,義母讓人給我燉了補湯。”
含珠看着妹妹憔悴的模樣,心疼的同時,又有種妹妹真正長大了的欣慰,寬撫兩句,柔聲提醒她往後該注意的事情。凝珠認真地聽,聽着聽着疲憊涌了上來,就在姐姐輕柔的聲音裡睡着了。
含珠替妹妹蓋好薄被,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讓丫鬟們仔細照看着,她先去前面幫方氏待客。
前院那邊,周文庭請了許多同科進士以及不幸落榜的同窗。定王是習武的,而且來這邊的目的就是逗逗凝珠,故此站了會兒就對程鈺道:“都是些酸腐,我去園子裡逛逛。”
程鈺與他一起轉身,“我陪你吧,你以前沒來過,別走錯地方。”
定王不想他跟着,卻又沒理由拒絕。
兩人走出廳堂時,對面阿洵領着齊智過來了,得知表哥要去逛園子,他也要跟着。男娃有了新鮮事都想告訴親人,想起凝姐姐病了,就也告訴了表哥。程鈺吃了一驚,定王臉色也陡然一變,但兩人與含珠一樣,猜到凝珠沒有大礙,馬上又放了心。
“阿洵知道你凝姐姐是什麼病嗎?”定王笑着問道。
阿洵自以爲是地點頭,“凝姐姐肚子不舒服,在牀上躺着呢,我讓舅母請郎中,舅母說不用。”
程鈺照顧過含珠,猜到了怎麼回事,定王卻不懂,皺眉看程鈺,有點指責周家人怠慢凝珠之意。
程鈺心裡奇怪,但也不會跟他說小姨子的月事。
他不說,定王不高興,趁阿洵淘氣跑到前面時,低聲問道:“你舅母怎麼照顧她的?”
程鈺越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你猜不出是怎麼回事?”
定王愣住,“什麼怎麼回事?”
他不像是裝的,程鈺想了想,委婉提醒道:“你那些女人就沒有不方便伺候你的時候?”
定王眨眨眼睛,後知後覺地懂了。
他是早早有了妾室通房,但他並非貪圖享樂之人,每月去後院也不多。王府有專管這個的嬤嬤,他想去哪兒了,如果那人不方便伺候,嬤嬤會提前告訴他,所以他知道女人都有月事,卻不知道來月事會不舒服。
不過,女人來了月事就表示是大姑娘了,凝珠那丫頭,居然長這麼大了?
定王有些走神,程鈺見了,學定王以前懷疑他喜歡誰的語氣問他,“阿凝不舒服,二哥如此擔心,莫非對阿凝有了心思?”
定王回神,本能地反駁道:“怎麼可能,我怎麼會看上一個丫頭片子?”
程鈺纔不管他是真是假,當即沉了臉,“不是最好,阿凝活潑純真,我身爲姐夫,自會替她挑門好親事。二哥府裡有妻有妾,絕不適合她,二哥真想納她爲妾的話,我第一個反對。”
定王盯着他看了幾眼,忽的冷笑,一拳頭砸了過去,“在我跟前擺好姐夫的譜了,你別忘了我認識她比你早,你對她冷冰冰的時候,她笑着喊我大哥哥。實話跟你說,我今天過來就是想看看她的,上次見面她把我當生人看待,我不舒坦,我把她當妹妹看,她怎麼能疏遠我?至於旁的,你少操心,她什麼脾氣適合過什麼樣的生活,我比你更清楚。”
他們一起遇見的江家姐妹,程鈺喜歡姐姐護着姐姐他管不着,但凝珠,他給她講過故事給她梳過辮子,程鈺沒資格阻攔他繼續把她當妹妹稀罕。
程鈺不想與他鬧僵,緩和了語氣,“她越長越大,二哥把她當妹妹,就不怕旁人誤會?她那樣的容貌,最容易招女人嫉恨,二哥與她走得近了,旁人頂多誤會二哥風流,提起她時怕是要詆譭她想高攀,二哥真把她當妹妹,還是別打擾她現在的生活好。”
定王僵住。
程鈺迎着他隱含怒火的目光,誠懇相求。
兩人對視不知過了多久,定王慢慢笑了,拍拍程鈺肩膀道:“懷璧想的周全,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不會給她惹麻煩的。但你也別再瞎琢磨,她在我眼裡就是一個饞嘴的小姑娘,我怎麼可能有納妾的念頭?”
程鈺信他,邀他去前面賞景。
定王拒了,“算了,我來這裡就是爲了看看她的,現在能看也沒有必要了,那我還留在這兒做什麼?不如去別處逍遙。”
言罷不用程鈺送,自己走了。
程鈺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男人背影,腦海裡莫名浮現回京船上,定王與凝珠肩並肩釣魚的情形。曾經信任他甜甜喊他大哥哥的小姑娘突然把他當陌生人看待,定王心裡不痛快,確實可以理解。
只是凝珠大了,男女有別,定王可以率性而爲不計較後果,凝珠不行。
希望定王是真正想通了吧。
晌午客人都走了,含珠纔再次瞧見了自己的丈夫。
“他向來一言九鼎,既然跟我保證沒有納妾的心思,你也別擔驚受怕了。”程鈺低聲道,神色認真。他維護自己的妻子,也不希望妻子一直懷疑他的兄弟,定王那般保證,他信他不會食言。
含珠看懂了程鈺的意思,安心地笑了。她不信定王,她只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