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拐進雲陽侯府所在的街巷時,凝珠挑開簾子往那邊望,瞧了瞧,奇怪地對姐姐道:“姑父今天怎麼沒出來?”她早聽阿洵說了,每次姐姐回來,楚傾都要領着他出來接的。早在那年楚傾跟她搶姐姐做的年糕時,凝珠就不怕楚傾了,在侯府住的那陣子跟楚傾接觸比較多,楚傾雖然喜歡捉弄他們小輩兒卻也是另一種照顧,凝珠喊姑父就越來越順口了。
楚淵成親,楚傾告了三日假,今日不必上朝。含珠同樣奇怪,歪過身子看看,果然只見阿洵面朝這邊翹首期盼,身後跟着一身侍衛打扮的齊智,再有四個守門侍衛,並無楚傾的身影。
“準是府裡忙吧。”含珠不太確定地道。
馬車停下,凝珠先下車,摸摸阿洵腦袋,朝他身後的齊智笑笑,轉身去接外甥。
阿洵眼巴巴地望着襁褓。
齊智目光卻落在了抱着襁褓的小姑娘身上,桃紅的衣裙,勝過桃花的嬌美臉龐,笑起來杏眼裡彷彿流動着清澈泉水,一年比一年美,嬌嬌軟軟的聲音更是好聽,絲毫不遜色自家大姑娘。她這樣好,怪不得武康伯一家待她如親生女兒,連侯爺都把她當侄女照顧。
大姑娘下車了,齊智及時收回視線。
他只是小世子的侍衛,凝姑娘嬌憨可親沒有架子,不代表他就可以僭越,被大姑娘侯爺看出來,恐怕以後他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爹爹呢?”下了車,含珠問弟弟。
阿洵仰頭道:“爹爹進宮去了,皇上有事找他。”
齊智補充道:“才走不久,侯爺說沒有大事,姑娘不必擔心。”
含珠點點頭,讓乳母抱着元哥兒,她領着弟弟妹妹進去了。
有凝珠幫忙照看阿洵元哥兒,含珠去了大房那邊,看看有沒有什麼自己幫得上忙的。
“怎麼沒帶元哥兒過來?”老太太瞅瞅她身後,有些失望地問。
含珠笑道:“元哥兒太小,怕帶過來添亂,等大嫂進門了我再抱過來給伯祖母看。”
老太太哼了哼,招手喚她到身邊坐,聊了會兒大夫人出去忙了,老太太打發丫鬟們下去,小聲問含珠:“你跟你三妹妹玩得好,可知道她是不是看上了誰?”
含珠吃了一驚,小姑娘們遇見心儀的男子,會跟交好的姐妹說,譬如她就跟楚薔說過悄悄話,但這樣畢竟不合禮數,誰也不願意讓長輩們知道,免得被訓誡,老太太這樣問,莫非有了什麼懷疑?
“沒聽三妹妹說過,伯祖母爲何這樣問?”含珠疑惑地問。
老太太看出她是真的不知,拍着她手嘆氣,“去年不少人來提親,你三妹妹都不同意,今年她都十六了,再耽誤不得,你爹爹都急了,將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一位遊擊將軍帶回侯府讓我與你大伯母先瞧瞧。那人姓蔣,今年二十五,長得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雖說出身不高,可他年少有爲,家裡又沒有妯娌煩惱,我跟你大伯母都中意極了,偏你三妹妹說什麼都不答應,連看都不肯看一眼,眼看你四妹妹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她還一直沒着落,你說我們能不發愁嗎?”
含珠也很困惑。楚傾這人極其護短,別看他殺了三夫人,對無辜的楚淮楚蓉兄妹還是像以前一樣疼愛,他親自挑選,選的人肯定是好兒郎,楚蓉怎麼連看都不看?
“三妹妹可有說過爲什麼?”含珠小聲問,她出嫁後與楚蓉的關係就淡了下來,去年雖然在府裡住了一年,因爲有孕不怎麼出門,跟楚蓉見面也不多。
老太太搖頭,“說是捨不得家裡人,要等你二哥娶了媳婦再嫁。可你二哥那性子,跳脫的很,還不像你大哥聽話呢,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想定下來?唉,菡菡這次在家多住幾日吧,你幫我好好勸勸她,你們是姐妹,說話比我管用。瞧瞧,嫌我囉嗦,這兩天都沒來我這邊了。”
含珠趕緊哄道:“三妹妹還是小孩子脾氣,回頭我跟她說說,她肯定就明白您的苦心了。”
老太太欣慰地拍拍她手,“你們姐幾個,屬你最懂事了。”
含珠謙遜地笑笑。
在大房這邊坐了會兒,發現大夫人早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基本用不上她,含珠就回了蓮院。
楚傾已經回來了,正在暖閣看凝珠阿洵逗元哥兒,瞧見女兒,問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陪老太太說了會兒話,爹爹何時回來的?”含珠在楚傾下首落座,沒往孩子們那邊湊。
“我也剛回來。”至於朝中的事情,楚傾沒有對女兒提,小聲道:“老太太跟你說了蔣勝的事?”
含珠頷首。
楚傾不擅長兒女婚嫁,女兒嫁人那會兒他就發過一次愁了,輪到侄女,她親爹勸都不管用,楚傾更沒法兒,就對女兒道:“你有空去勸勸蓉蓉,她不喜歡蔣勝也沒關係,好歹讓我們知道她屬意什麼樣的男子。”
其實他早看中蔣勝了,原打算留給小女兒的,但過年的時候問小女兒想嫁文人還是武將,小女兒說隨他安排,只要能在京城就好,那蔣勝一個在遼東任職的遊擊將軍就不合適了,正好侄女愁嫁,楚傾就想把人送給侄女。
“嗯,下午我去瞧瞧三妹妹。”含珠痛快應道。
“姐姐,元哥兒又尿了!”父女倆低聲說話,那邊阿洵突然大聲叫了起來,含珠趕緊往那邊走,看着蹬着小腿樂呵的兒子,奇怪道:“怎麼沒聽他哭啊?”以前兒子噓噓前都會哼唧哼唧的,提醒他們把噓噓。
凝珠瞅着外甥笑,“元哥兒不喜歡小舅舅,故意噓他的是不是?”
元哥兒咯咯笑出了聲,大眼睛眯成了兩彎月牙,笑得壞壞的。
阿洵都七歲了,纔不信外甥不喜歡自己,瞪了故意逗他的凝姐姐一眼,飛快往外跑,“我去換身衣服,一會兒再過來!”
楚傾大聲提醒兒子慢點跑,回頭瞧瞧忙着給外孫收拾的女兒,滿意地摸了摸自己剛蓄不久的短鬚。還是自己孩子乖,女兒已經嫁人生子,小兒子撒嬌歸撒嬌,練武讀書時都很認真,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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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歇完賞,含珠留妹妹照看兒子,她去了三房。
楚蓉在屋裡逗新養不久的金絲雀呢,嫩黃色的羽毛新鮮亮麗,聽大丫鬟絃音說堂姐來了,她繼續用細竹棒逗弄愛寵,懶懶道:“你跟她說,如果她是替老太太來當說客的,那就恕我失禮了,不請她進門。”
她是真的不想見客,但這話說得俏皮,絃音當成了玩笑,出去時笑着同含珠學了。
含珠也沒把這話當真,徑自往裡走了。
楚蓉知道她肯定會進來,這會兒笑着迎了上去,“既然姐姐不是做說客來的,那就快請坐吧,哎,我就怕你也跟老太太那樣看到我就催我嫁人,所以姐姐回來我都沒敢過去看你跟元哥兒。”
含珠剛想說那都是爲了她好,先瞧見了那邊的金絲雀,不禁讚道:“這金絲雀真好看,妹妹什麼時候養的?”
楚蓉笑道:“前幾天出門踏青時遇見有人賣,就買了回來,還是姐姐眼光好,哥哥竟然嫌它醜。”腦海裡卻浮現那人出價輸給她時懊惱的模樣,脣角也揚了起來,她們三房是沒有權勢,但論錢財,但她的私房錢就有幾萬兩了。
她一臉自豪,含珠便好好誇了這鳥一番,聊着聊着還是將話題拐到了楚蓉的婚事上。
楚蓉本就不想與她多談,趁此機會冷了臉,扭頭不理會。
含珠沒料到楚蓉如此反感婚嫁,瞧她是真的生氣了,她不好再提,坐了會兒便走了。
沒能辦好長輩們交代的事情,含珠有些悻悻,傍晚程鈺過來時看出來了,趁夫妻倆獨處的時候,抱她在腿上哄,“他不同意我住在這裡?”莫非她擔心他會因此不高興?
含珠根本都沒跟楚傾提他留宿的事,知道他現在好說話,順勢點點頭,軟聲勸他,“就三晚,你別過來了。”他不在乎外人怎麼說他,她在乎,哪家夫妻沒有分開兩三日的時候,就沒見過他這麼黏人的。
程鈺其實就是逗逗她,能住下最好,自己回家也沒關係,不忍她爲此煩惱,趕緊答應了。
他好說話,含珠看着丈夫溫柔俊朗的臉龐,感受他因爲一天沒見的溫柔小意,很快就將楚蓉的婚事拋到了腦後。楚蓉十六了,不是小孩子,喜歡什麼樣的男子什麼時候出嫁,楚蓉自己心裡肯定有數,她這個堂姐好意勸說了,楚蓉不聽,她也沒辦法。
次日楚淵大婚。
元哥兒交給乳母照看,含珠領着妹妹一起去新房看新娘子,蓋頭掀開,柳玉妝臉上只塗了淡妝,但在那一身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的襯托下,淡妝已是絕色,羞怯怯看楚淵一眼再垂下,那種柔美,言辭根本無法形容。
再看楚淵,面容平靜,一身冷峻氣息雖被喜袍減弱,卻看不出新郎官該有的喜意,做什麼都有板有眼的,彷彿那只是他應該做的,只有楚蓉打趣他是不是高興地忘了笑時,他才扯了下嘴角,略顯無奈。
鬧完新房往回走時,凝珠悄悄問姐姐,“楚大哥是不是不喜歡柳姐姐啊?”
含珠笑着點點妹妹額頭,“胡說什麼,他就是那樣的性子,真不喜歡怎麼會娶。”
凝珠回頭望望,有點同情新娘子,“那麼冷的人,換成我,都不敢跟他說話了。”
含珠笑而不語,她剛遇見程鈺的時候,也怕得看都不看敢,熟悉了不就好了?她與程鈺這樣還算好的,婚前就兩情相悅了,那些完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時才見到人的,不也照樣洞.房花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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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是過來人,也熟悉楚淵,明白楚淵天生冷臉,柳玉妝不知道啊,誤會楚淵並不真心想娶她,惴惴不安等到天黑,晚上歇下時,更是戰戰兢兢的,直到男人因爲疼惜她草草結束,又將她摟到懷裡輕輕拍了拍,沉默裡另有一種溫柔,她纔有點明白自己到底嫁了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翌日敬茶時,柳玉妝滿面羞紅,顯然很是滿意自己的丈夫。
含珠由衷地爲她與楚淵感到高興,回去後告訴妹妹,順便給她講了番面冷未必心冷的道理。
凝珠很是好奇,下午周文庭來接她回家,她往外走時,多看了齊智一眼。其實她身邊冷臉的人不少,楚傾程鈺不笑時都很嚇人,但那兩個凝珠都很熟悉了,那麼想要探究,就只剩齊智了。
齊智察覺她的打量,心跳不受控制地亂了。
凝珠好像瞧見少年臉紅了,還想細看確認一下,身側多了兄長的身影。
她擡頭,對上兄長不悅的目光。
凝珠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這個哥哥,管她比姐姐還嚴,不許旁人看她,如今連她看旁人都不許了。
“阿洵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去?”凝珠假裝沒看懂兄長的意思,跑去逗阿洵。
阿洵轉身往姐姐身後跑,嘴裡脆脆道:“我纔不去!”他要在家哄小外甥。
凝珠嗤了聲,跟姐姐告辭後上了馬車,做好後挑開窗簾,再次依依惜別。馬車出發,凝珠要放下窗簾時,忽然察覺有人在看她,好奇望過去,正好看見齊智垂眸迴避的那一瞬。凝珠看着站在衆人身後形單影隻的少年,忽然有點懂了姐姐的話。
面冷的人,輕易不會讓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想到以前她陪阿洵玩時取笑齊智齊智都不理她,凝珠輕輕笑了,其實齊智也把她當玩伴了吧?所以她走了,他也會送送,雖然只是偷偷地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