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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這日楚傾休沐,早上一家人吃飯,他看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對含珠道:“下午早點回來吧,免得雨大了,路不好走。”

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現在雨小,誰知道等會兒會不會變大?若不是怕女兒不高興,去舅母家再慶一次生辰又是慣例,楚傾都不想讓女兒雨天出門。

“嗯,今天不在舅母家歇晌了,吃完飯坐一會兒就回來。”含珠乖巧地道,順勢幫阿洵擦了一下嘴角,“咱們不帶黑黑過去了,下雨呢,黑黑跑來跑去毛都溼了。”

阿洵見過黑黑溼漉漉的樣子,很醜,因此阿洵很痛快地點點頭,“不帶黑黑去,下次再帶。”

姐弟倆商量好了,飯後一起出了門。到了武康伯府所在的巷子,馬車拐彎時,含珠悄悄往外面看了一眼,就見武康伯府門口,有人撐傘而立,看身形,像是周文嘉。

含珠暗暗嘆息,看來周文嘉,果然沒有一次就死心。

馬車慢慢停下,周文嘉早早趕到車前。下雨不方便,含珠幫阿洵挑着門簾,一手扶着他,周文嘉看看她,先抱阿洵下車,放到地上。四喜撐傘過來要接含珠,周文嘉沒有動,平平靜靜地道:“我接表妹,你替小少爺撐着。”

短短几日不見,少年臉龐瘦了不少,眼裡也不復以前的光彩,似這晴朗的天,忽然就暗了。

四喜猶豫地看向含珠,聽她的意思。

周文嘉也看了過去,眼裡帶着一絲懇求。

今日有一點點風,風吹雨斜,含珠不知周文嘉在外面站了多久,目光掃過他溼了一片的衣襬,再對上少年乞求的目光,她實在狠不下心拒絕,垂眸道:“有勞表哥了。”

周文嘉笑了,目光純真,體貼地將傘都挪到含珠頭上,一手穩穩扶住她胳膊,“表妹慢點。”

等含珠下了馬車,周文嘉沒再堅持與她同撐一把傘,而是跟四喜換了位置。含珠有些意外,往裡走時悄悄觀察他,卻沒有發現什麼,只看出少年郎臉上多了鬱色,與往日的開朗不同。

上了走廊,收起傘交給丫鬟拿着,兄妹三人走在前面。

阿洵好奇地問周文嘉,“表哥來了嗎?”

誰都知道他問的是程鈺。

含珠悄悄瞥向周文嘉,不巧正對上少年看過來的眼。想到當日她被程鈺抱在懷裡都被周文嘉看見了,含珠臉上一熱,迅速低下頭,像是秘密被人發現一般。

那一瞬,周文嘉的心就像是外面的樹葉,一下下不停地被雨水沖刷着。

表妹的臉是爲程鈺紅的,他或許真的再也挽不回她的心了。

“表妹,中午散席後,我去竹林小屋等你。”轉彎時,周文嘉靠近含珠,低低地在她耳邊道,聲音太輕,無論是個子矮矮的阿洵,還是落後幾步跟在後面的丫鬟,都沒聽清。

含珠震驚地看他。

周文嘉眼裡露出乞求,“就這一次,我有話想跟表妹說清楚,表妹答應我好嗎?”

含珠隱約猜到周文嘉會跟她說什麼,低下頭,又點了點頭,沒敢再看周文嘉,怕看見他歡欣鼓舞。周文嘉不是無故糾.纏她的人,在他眼裡,她是他的表妹,是他的青梅竹馬。含珠不是楚菡,她不喜歡周文嘉,也不認爲拒絕他是錯,可她忍不住替他難過。

她有了喜歡的人,即便只是偷偷地喜歡,但她明白了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兒,如果哪天程鈺也喜歡她了,喜歡之後又忘了她,得而復失,含珠相信,她肯定做不到周文嘉現在這樣平靜。

那邊方氏凝珠在堂屋門口等着,兩人不便再說,周文嘉送含珠過去後,坐了一會兒就走了,惹得方氏很是奇怪,兒子今天怎麼沒有纏着表妹?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程鈺來了。

都是自家親戚,含珠的年紀也不算大,因此不用避諱,正好含珠有話要與程鈺說,便靜靜地坐在一旁,聽程鈺與方氏說話,聽他哄阿洵。

“你們先聊,我去前面看看。”方氏是一家主母,很多事情要她做主,陪了會兒先走了。

外面下雨,衆人都呆在外間,含珠姐妹一起鬨阿洵,程鈺與周文庭坐在榻上,兩人對弈。

一局結束,周文庭聽到凝珠小聲嘀咕,扭頭看去,就見小丫頭在給阿洵拆九連環,拆到一半不會了,一臉丟了面子的嬌憨模樣。周文庭笑了笑,朝含珠道:“表妹陪表哥來下一盤吧,我去教阿凝。”

含珠忍不住看程鈺,程鈺悠閒地撿棋子,一身淺藍色夏袍,神色平靜,恍若未聞。

就在含珠猶豫該不該應的時候,男人忽然擡眼看了過來,“聽說表妹這半年棋藝大有長進?過來吧,咱們切磋一下。”

含珠不知爲何想到了在船上的那些天,她與妹妹常常下棋解悶,程鈺是不是聽到了?否則進京後她只跟楚薔下過棋,他從哪裡聽說她會下棋的?

“我只會些皮毛,表哥別嫌我笨。”眼看周文庭讓開了地方,含珠故作鎮定地走了過去。

程鈺笑笑,沒有看他,專心收拾棋盤。

他專撿黑子,含珠就去拾白子,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有一大一小兩隻手在棋盤上來回挪動,偶爾捱得近了,再分開,似擦肩而過。

收拾好棋盤,程鈺看看她纖細的手,“表妹先行。”

含珠嗯了聲,輕輕落下一子。

程鈺緊隨而上,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白皙如玉,不像武夫,更像書生。

第一次與他光明正大地近距離坐在一起,含珠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男人好像一直在看她,可他那麼君子有禮,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偏偏總忍不住,偷偷看過去,他一心凝視棋盤,突然看過來,她慌亂躲閃,倒似是她偷窺。

那邊傳來阿洵開心的笑聲,含珠側目看去,發現周文庭已經解開了九連環,擔心他馬上回來,含珠抿抿脣,落子時很小聲地道:“他讓我吃完飯去竹林小屋見他。”

周家竹林裡有座二層小樓,留着夏日消暑用的,含珠以前過來,妹妹帶她去看過。

“去吧。”程鈺很是平靜地道,落下一子,擡眼看她,“表妹輸了。”

含珠低頭。棋盤上白子被黑子圍了個嚴嚴實實,無處可逃,不但輸了,輸得還很慘。

她苦笑,一直都在胡思亂想,哪有心思專心下棋。

“我差表哥太多,還是庭表哥來吧。”含珠不好意思地回到低聲,因爲跟他交代過了,沒有必要在留在這邊,含珠領着弟弟妹妹去了堂屋玩。

程鈺看着棋盤,心卻隨她走了。

含珠答應楚傾早點回去,但也不是說吃完飯馬上就走。散了席,她帶着凝珠阿洵去了菊園,哄他們睡着了,含珠同四喜打聲招呼,自己撐傘走了出去。

此時雨已經很大了,外面根本沒有人,只有嘩嘩的雨聲。青石板小路有些滑,含珠走得很小心。到了竹林那邊,變成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被雨水沖刷的十分乾淨,倒不用擔心臟了裙角鞋子。

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就看到了那座兩層竹樓,因爲程鈺給了保證,含珠一點都不擔心,慢慢走了過去。

推開籬笆木門,再轉身關上,剛要回頭往裡走,忽見剛剛走過的竹林小道又轉出一道人影,一身淺藍色袍子,手持青傘徐徐行來,清雋似仙,不是程鈺是誰?

含珠身體一僵,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她情不自禁回望竹樓,瞥到二樓窗前,周文嘉朝她搖搖頭,急急避開。

含珠有點懂了。周文嘉特意在這裡等她,沒想到程鈺也來了,他怕被程鈺發現兩人私會不好,自然會躲起來。只是周文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程鈺算是被她請過來的,而且應該也是爲了再讓他看一場戲。

明白了程鈺的意圖,含珠便停在原地,等程鈺走到跟前,她吃驚地問,“表哥怎麼來了?”

她的臉幾乎都被傘沿擋住了,程鈺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下巴。知道她臉皮薄,他笑着環顧一圈竹林,再低頭看她:“睡不着,出來賞雨,看見你在前面,就跟了過來,表妹也是來賞雨的?”

說話時兩人已經到了屋檐下,程鈺先收起自己的傘,再接過含珠的,幫她收好,掛在一旁。

明知道他的體貼是裝出來的,含珠心裡依然溫暖歡喜,低頭配合道:“是啊。”

程鈺笑了,“那真巧,咱們不謀而合。”

含珠臉皮沒他那麼厚,慢慢地紅了。

程鈺戀戀不捨地移開視線,擡頭看看二樓,聲音不高不低地道,“二樓賞雨更佳,咱們上去吧。”

含珠明白,他是想讓周文嘉聽見兩人的說話,點點頭,默默跟在他身後。

竹木做成的樓梯板,她腳步輕,走上去幾乎沒有聲音,他緊緊跟在她身後,靴子踩實,發出咚咚的響。那聲音捱得那麼近,像是在催她,含珠心裡發慌,不由加快腳步,卻是越慌越容易出事,不小心踩到裙襬,驚叫一聲朝前撲了下去。

程鈺自走上樓梯後目光就沒離開過她,眼看她歪了身子,他心提了起來,長臂一伸摟住她腰,順勢往自己懷裡一帶,嬌嬌小小的人受驚撞到他身上,帶起一陣輕微的風,也送來她身上特有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