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之主?”
泰爾斯一愣:“怎麼我完全沒有聽過?”
“因爲這位神靈沒有人間的代言者,因此它既沒有神殿也沒有教會,”普提萊輕笑着解釋道:“甚至連可信的顯聖記載也寥寥無幾,它僅僅存在於人民口耳相傳的故事與傳說裡。而對於山野大地上的旅人而言,敬拜羣山之主的意義更多的是一種遠遊在外的安全與安心,羣山的饋贈更像一種經由儀式,幫助旅人們克服嚴寒的手段。”
“口耳相傳?”
“遠古帝國的時代,羣山之主一度是整個人類的共同信仰,不僅僅我們北地人,包括你們——世界中央,建立帝國的路多爾人,還有西南荊棘地和龍吻地的開倫薩人,大荒漠裡的荒骨人,近東的‘強盜’聶達人,東方草原上放牧的基瑟里人,極南方那些黑皮膚的紅土人,縱橫海島的卡塞人,除了遠東人,幾乎所有人類都知道且承認羣山之主的存在,”老頭卡斯蘭自己也喝了一口麥酒,在吧檯後感慨道:
“但如今,哪怕在北地,除了在民風淳樸的鄉野還能見到這種素樸的信仰……羣山之主的名字已經消失了——正如無數寶貴的北地傳統一樣——剩下的只有包裹在權力和金錢裡的各大神殿。”
“路多爾人和北地人?”泰爾斯好奇地低下頭,啃着下一個麪包:“我記得,星辰至高國王的頭銜……”
“是啊,我們都知道,”倫巴大公的謀臣,坎比達子爵諷刺般地嬉笑道:“‘西方大陸路多爾人與北地人的共主’。但我真誠地建議您,在埃克斯特,可以省略後半部分內容——北地人從來不曾承認你們對我們的統治權。”
“據我所知,”普提萊尖銳地反駁道:“遠古帝國時期的北地行省,有三分之二在埃克斯特境內,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則是星辰北境——那些星辰人也自稱北地人,承認至高國王對他們的統治。”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坎比達子爵若有所思地敲打着吧檯:“北地本就只屬於北地人,憑什麼歸於星辰,憑什麼歸於一個路多爾人國王的統治呢?”
泰爾斯突然明白過來,“北地”是指千年以前遠古帝國時期的北地行省,是一個地域概念,而“北地人”則是一個在帝國建立之前就存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類族羣,至於“埃克斯特”,這是個終結之戰後才建立的國家,其所承載的分量,遠不如“北地”,遑論“北地人”。
就像星辰也是一個終結之戰後才存在的國家一樣,事實上,生活在星辰這片土地的人類們,在數千年前被稱作“路多爾人”,看樣子似乎是遠古帝國的主體民族。
而今天,北地人與路多爾人早已混居在埃克斯特的黑沙領與星辰的北境。
泰爾斯低下頭,不經意間望見酒杯裡沉澱下來的小麥渣,突然想起永星城xc區地下街的落日酒吧,想起大大咧咧的女酒保婭拉,想起那個凶神惡煞的胖廚子艾德蒙,還有隻露過一兩次面的酒吧老闆。
“憑什麼?因爲歷史使然,”普提萊淡淡地道:“時至今日,無論是黑沙領還是北境,路多爾人和北地人共同生活了許多年,早已不分彼此。”
“哼,那是你們從北地手裡搶走的土地與人民,”坎比達反駁道:“比如四百年前的寒堡,比如兩百年前的孤老塔——你們的北境,就是我們的南方土地!。”
酒館的老闆,卡斯蘭聽着坎比達和普提萊的爭端,不禁發出旁人不明所以的哈哈大笑。
泰爾斯心中一凜:原來這就是埃克斯特人的想法?
他想起初入倫巴軍營時,那些軍士們對他們的態度和行爲,頓時瞭然。
星辰要保衛自己的北部國土,埃克斯特卻要收復屬於北地人的國境。
兩方爲了各自的正義而戰,真是諷刺。
這都是他在星辰國內所聽不到的聲音吧。
“真要說什麼‘北地只屬於北地人’的話,”普提萊說到這裡,輕笑一聲:“星辰北境的亞倫德家族,還曾經是爲皇帝管理整個北地行省,長達千年的欽封公爵家族呢……”
“哼,星辰人無謂的驕傲,”坎比達子爵冷哼道:“說到最後,你們還是要說回到那個滅亡了好久的遠古帝國,是麼?還在懷念天馬御座的無上權柄與榮光,懷念那些衣袖一揮,整個世界爲之顫慄的皇帝,懷念那個可以把國境地圖從房間一頭鋪開到另一頭的時代?”
“帝國是人類歷史上最寶貴的遺產,最光輝的一頁,最強大的存在,這毋庸置疑。”普提萊冷冷地回答道:“即使已不復存在,但其光彩流傳至今,從未褪色。”
“哈!我還差點忘了!”坎比達舉起雙手,諷刺地對着泰爾斯大笑幾聲:“‘星辰若在,帝國永存’,是麼?王子殿下?”
泰爾斯聳聳肩,對他微笑以應。
“別開王室的玩笑,”普提萊寒聲道:“他的血脈曾站立在世界之巔,見證了人類的興衰起落。”
“血脈?”坎比達鼻音濃重地哼了一聲。
“北地人不相信血脈,能夠承載國家與人民的英雄,自然爲王,”下一刻,埃克斯特的子爵閣下眯起眼睛,嚴肅地道:“而您聽好了,王子殿下,你出身的所謂帝室家族統治下的帝國,給世界留下的只有混亂不堪的噩夢!”
“呃,感謝您的提點,”泰爾斯尷尬地抓抓頭髮,他乾笑兩聲:“還真是新穎的觀點啊。”
“新穎?”坎比達盯着他,淡淡道:“你聽過魁索·倫巴的故事嗎?王子殿下?”
“魁索·倫巴?倫巴家族的先祖?起義王?”泰爾斯興致勃勃地答道。
“您不需要從一個地方大公的屬下嘴裡……”普提萊正要開口,卻發現泰爾斯饒有興致地舉起手,止住他的話頭。
“請繼續講吧,坎比達子爵閣下,”泰爾斯笑眯眯地道:“我對一切知識都很感興趣。”
普提萊和坎比達都意外地看了泰爾斯一眼。
“你知道再造塔的特盧迪達大公嗎?埃克斯特的十位大公之一,”坎比達沉思了一會,默默地道:“再造塔,與你們的孤老塔毗鄰,由北地歷史上著名的騎士名門特盧迪達家族所統治,他們的家族徽記是一截光芒四射的劍刃。”
“不怎麼了解,抱歉,我只有七歲,”泰爾斯尷尬地搖搖頭:“但我很樂意聽您講解——特盧迪達家族怎麼了?跟魁索·倫巴有什麼關係?”
“無關特盧迪達家族,而是他們的領地,再造塔及其周邊,”坎比達嘆息道:“那裡是北地的極東之地,也是嘆息山脈的入口之一,在大陸裂變之前的遠古帝國時代,再造塔曾是荒蠻與混亂的代名詞——您知道再造塔何以得名嗎?”
泰爾斯很配合地搖搖頭。
“那裡曾是遠古帝國時的流放監獄以及行刑場,去那裡的人,都需要‘再造’,”坎比達搖頭道:“再造塔……可惜,裡面的囚犯大多都沒能活着出來,從而再造他們的人生。”
泰爾斯如有所思地點點頭。
“而在遠古帝國時,那裡關押過一個著名的人,魁索·倫巴。”
泰爾斯微微皺眉。
魁索·倫巴。
他知道這個人。
至少這是基爾伯特給他彌補的世界歷史中所講到過的——魁索·倫巴,北地的“起義王”。
拉開遠古帝國第一次內亂大幕的男人。
但在書本上,他是個縱橫北地大針林的綠林強盜,在一次劫奪中無意殺害了帝國的正式官吏,因此被帝國索拿捕獲,他的同黨們襲擊了刑場,將他救出。
走投無路的魁索知道自己無法永世逃脫帝國的追捕,於是乾脆不做不休,藉着北地人對亞倫德公爵苛政的不滿,散播謠言分裂北地,掀起北地大亂的風暴,徹底踏上反抗帝國的道路,他的叛亂最終被帝國的軍團在孤老峰側輕易撲滅。
但帝國的第一次內亂也由此而發,愈演愈烈。
但今天,坎比達給他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只聽坎比達淡淡地道:“據傳倫巴家族,是獸人尚未入侵的矇昧時代,北方先君塔克穆的後裔。”
“而一千五百多年前,魁索·倫巴只是遠古帝國北地行省一個普通的伐木工,可他身手高超,豪爽仗義,扶貧濟弱,在當地很有名望,連北地行省的公爵家族,亞倫德都知道這麼一個人。”
“那是個所謂帝國最輝煌的時代——精靈們向帝國妥協,矮人們成爲工匠,獸人遠遁冰川之後,龍羣絕跡,只剩下遠東沒有被征服。”
“於是,帝國攻伐遠東的戰役正酣時,魁索被徵召入伍,他心懷爲帝國作戰的無上光榮與滿心驕傲,欣然前往戰場。魁索英勇無匹,能征善戰,又因爲他在北地人心中的威信,一路升遷,直到帝國敕封他爲帝國的伯爵,任命他爲北地軍團的將軍。”
泰爾斯心中一凜。
這個故事,已經與他印象中的那個完全不一樣了。
“在魁索和其他軍團的努力下,遠東人節節敗退,困守孤城,只剩下兵盡糧絕、毫無生機,即將陷落的麒麟聖都,眼看帝國統一世界的壯舉就要實現了。”
“於是,在無上霸權中沉浸的皇帝,他的慾望越發過分無當,索求似乎永無止境,徵召勞役從未停息,稅負課金日益增多,北地行省作爲最好的兵源地,更是首當其衝。”
“北地人再也不堪忍受,他們開始抗稅,開始逃役,趕走皇帝的稅吏,開始用憤怒與謾罵,而非熱情與順服,來面對帝國的權威。”
“所以亞倫德公爵——皇帝的奴僕再也收不到足夠的稅收,徵不到足夠的勞役,甚至還屢有抗稅事件:連亞倫德家族的軍隊也屢屢灰頭土臉。”
“帝國的奴僕們便想出了一個法子:找到北地最有名望的人——正值軍團輪休,回家休養的北地軍團指揮官魁索,讓他來說服自己的家鄉人。”
卡斯蘭嘆了一口氣,普提萊默不作聲。
坎比達則繼續道:
“他們勸魁索成爲他們的同僚,與他們一同前往催繳稅收勞役,魁索沒有點頭;他們又勸魁索出面用宣告的形式,說服北地的人民順服帝國,魁索沒有點頭;他們又搬出帝國的名頭,勒令帝國的將軍幫他們找到北地的反抗者,魁索也沒有點頭。”
“魁索是這麼說的:‘我忠於帝國,但我是個北地人。’”
“這件事最後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發來了敕令,上面只有兩個詞,”坎比達的眼神變得無比冰冷,他淡淡地道:
“‘選一個。’”
泰爾斯只覺得背後一陣發涼。
選一個。
帝國。
北地。
選一個。
“接下來北地人所知的,就是魁索被流放到了再造塔,直到他重新證明自己對帝國的忠誠——皇帝不能容忍自己的將軍做不到這一點。”
“但整整一年,魁索都沒有鬆口,與此同時,得知消息的北地人更加民怨沸騰。”
“最後,每日聽聞北地民怨奏報,忍受公爵爲稅收不足而道歉的皇帝,終於厭煩了魁索的強硬,決心拿他開刀,用懲罰和恐懼來威懾北地的人民,重申帝國的威嚴。”
“於是魁索·倫巴被押上了刑場。”
“在那裡,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兒子被斬首,自己的妻子被絞死,自己的女兒被吊死,自己的朋友被鞭笞而亡……這一切,只爲魁索不願迴應皇帝的敕令!”
“終於,輪到魁索他自己的時候,憤怒的北地人和魁索的屬下一起衝破了再造塔,殺入刑場,殺死帝國的士兵,救出魁索。”
“消息傳出,整個北地爲之震撼,人們重新拿起武器,穿起鎧甲,聚集到奄奄一息的魁索身邊——但這一次卻不是爲了帝國服役,而是爲了反抗帝國****。”
“後來的故事你當然知道……”
泰爾斯品味着這個故事——這可與星辰的書籍裡所寫的相差太多。
“是的,”泰爾斯一邊思考,一邊默默地道:“起義王戰至最後,和他最後的三百人……”
但故事的最後,坎比達依然讓泰爾斯吃了一驚。
“只有一點不同,”坎比達打斷他,眼裡露出精光:“沒有什麼‘戰至最後’。”
泰爾斯一愣。
“魁索根本沒有作戰的打算——他一開始就解散了大部分的義軍,僅僅帶領着最後不離不棄的三百人,在孤老峰側向着三大軍團發起最後的衝鋒,那是所謂魁索起義的唯一一場戰鬥。”
“這更像是對皇帝的無聲抱怨,而非對他所忠誠一生的帝國的反叛,不是麼。”
“魁索死後,北地人每家每戶都點起蠟燭,按照諸王時代的古禮,尊他爲王——起義之王,一個魁索大概至死也不願揹負的頭銜。”
“這就是起義王魁索·倫巴的故事……不少埃克斯特人都耳熟能詳。”
“你明白了麼,皇帝的後裔?”坎比達淡淡地道:“帝國究竟給北地留下了什麼東西?”
卡斯蘭饒有興致地看着泰爾斯的反應。
幸好其他人都坐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圓桌上,否則,泰爾斯估計很快又是一場星辰人對埃克斯特人的酒館羣架。
“一個經過精心修飾的故事,”普提萊哼笑道:“我倒是奇怪,你怎麼對皇帝的敕令知道得那麼清楚,確定一字不差?”
“儘管挖苦吧,帝國人,反正你的腦裡只有帝國的光輝,”坎比達的眼神充滿了厭惡,他繼續道:
“帝國給了世界什麼?連年無休的兵役征伐,毫無尺度的苛捐重稅,從西濤崖到紅土,從荊棘地到遠東,帝國的暴戾嚴苛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貪婪腐朽的高官小吏,殘酷高壓的愚民統治,所謂的偉大人類帝國早就腐朽爛透,從上到下,從內而外,從天馬御座到遠征軍團,從禁衛軍到城門官。”
“愈演愈烈的民族衝突,醜陋黑暗的宗教壓迫——多少人死在帝國秘密軍毫無道理的酷刑之下,又有多少人死於明神教會的異端之名,你知道像羣山之主、牧海少女、草原天父等等這樣的原始信仰,就是在遠古帝國的禁令下,在皇帝與明神教會狼狽爲奸的陰謀中消失的麼?”
“還有千年前,被皇帝強令拆毀的北方騎士聖殿……那是騎士發源的搖籃與聖地,是人類在北地共同抵禦古獸人的傳奇之地!”
“帝國人,”坎比達喝了一口酒,冷笑道:“少躺在過去的榮光裡***了,在你們爲虛假的繁榮而高潮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歷史上的姿勢有多難看。”
“繼續抱持着那種想法吧,然而歷史無從改變,即便到了現在,”普提萊不屑地道:
“我只見到你們的馬車奔馳在帝國修建的馳道之上,從國王出行到百姓離家,無不倚仗;”
“你們的貨幣鑄造遵從的是帝國訂立的金銀銅標準,這些小錢幣們穩定着你們的國計民生,不至於倒退到諸王時期;”
“你們的語言文字就算再多北方口音和習慣,也仍然是源自帝國的古語和通用語,從出生到死亡,你們唸叨的都是經由帝國而存留髮揚的文化與傳統;”
“你們的繪畫、詩歌、音樂無一不從帝國時期的輝煌裡汲取養分,儘管埃克斯特如何被人稱作文化荒野,你們也必須承認這一點;”
“你們的軍隊沿用的是軍團、大隊、衛隊、小隊這樣的帝國編制,你們的貴族編制採用的是公爵、伯爵、子爵、男爵、勳爵這樣的帝國體例……沒有帝國,恐怕北地到現在還只是一片散沙,落後荒蠻!”
“那能證明什麼?”坎比達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若將帝國以暴力強加於我們之物稱之爲恩賜,併爲之沾沾自喜……”
“強加?”普提萊似乎也被激起了火氣:“北地諸王的騎士們,幾乎與沙文諸王的軍團,同時加入科莫拉·卡洛瑟大帝的麾下,你們是大帝最早的支持者,是建立帝國時最積極的利劍與刀鋒!”
“很好,”坎比達冷聲道:“現在,我們,北風與龍的兒女早就不需要那個萬惡的帝國了,我們自力更生——麻煩你們收起帝國的驕傲,帝國人。”
“北風是見了不少,”普提萊淡淡道:“至於龍,如果你指的是埃克斯特國旗上繡的那頭,嗯,質料倒是不錯。”
“埃克斯特國旗上的龍,其意義並不在於它是否存在,畢竟我們並不仰仗一頭傳說中的猛獸來護佑這個國家。”坎比達嚴肅地道。
“可那卻代表着我們埃克斯特立國時的信仰與氣質,那是北地英雄耐卡茹在終結之戰裡留給我們的啓示——力量、耐性、強壯、堅韌、驕傲、執着以及,”坎比達瞥了一眼星辰的衆人,然後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頗有深意笑道:“永不屈服……哪怕是帝國這樣的龐然大物。”
“而你們剩下什麼呢?”坎比達冷笑道:“星辰王國只是一個古董,它自身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它存在的原因,只是爲了一段過去的歷史作證,爲了一個滅亡多時的國家招魂。”
普提萊正要答話,卻聽泰爾斯在此時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你們知道嗎?”
坎比達和普提萊同時轉向星辰的第二王子。
“無論是普提萊,還是坎比達子爵閣下,”泰爾斯深深嘆息道:“儘管一個是星辰人,一個是埃克斯特人,但在你們不甚愉快的相遇裡,我找到了你們最大的兩個共同點。”
普提萊和坎比達同時一愣。
“所以那是什麼?”
出聲的居然是一直在一旁看好戲的酒館老闆,卡斯蘭,只見他饒有興趣地點着下巴,對泰爾斯問道:“共同點?”
泰爾斯挑起眉毛,聳了聳肩:
“你們兩個遇到彼此,儘管各自爲了各自的立場說話,然而你們大腦中都只會裝着同一樣東西。”
“一樣最沒新意的東西。”
普提萊露出疑惑的神情,坎比達則微微皺眉。
“帝國。”
泰爾斯輕聲道。
他啃下最後一口麪包。
普提萊和坎比達同時怔住了。
“哈哈哈哈……”卡斯蘭拍手大笑起來:“真是有趣的結論,那第二個共同點呢?”
“第二個啊,嗯,”泰爾斯咬着黑麪包,嘟噥着道:“他們兩個,儘管說了這麼多帝國的事情……”
“但其實他們一個人都沒親眼見過帝國的樣子——無論是六百年前的最終帝國,還是一千多年前的遠古帝國。”
卡斯蘭的笑聲越來越大。
普提萊和坎比達的臉色一齊黑了下來。
“說得好!星辰的第二王子!”卡斯蘭樂不可支地拍打着桌面,大笑着地望向泰爾斯:“他們從沒見過帝國!”
“多謝捧場,”泰爾斯聳聳肩:“這一方面,說明帝國確實影響深遠,至於另一方面……”
他無奈地望着兩位爭吵者:“你們在用彼此的想象力爭吵……”
普提萊和坎比達齊齊一愣,
“你們所爭論的,大概是彼此想象中的帝國吧,”泰爾斯攤了攤手:“想象中的那個帝國,想必是你們依循着現實中所遇到的一切,對當下的感受,對帝國的評價,對歷史的看法,而建立起來的吧。”
爭論的兩人隨之對視了一眼,轉過頭,不再看向對方。
“看開些吧,小子們。”
老頭卡斯蘭搖搖頭:“遠古的傳說,輝煌的過去,失落的歷史,神聖的傳統,除了誇耀家門的貴族和臭酸的學者,現在誰還有人記得?但這玩意兒,”他指了指門外:
“羣山的饋贈,能讓寒冬裡出門在外的小夥子們不至於凍餓而死……這就夠了,它對於人們而言是有用的,就有了自己存在的意義——羣山之主沒有消失,它一直活在我們每個絕日嚴寒的縫隙裡,活在旅人從樹上取下食物的感激之中。”
“而龍和帝國,”卡斯蘭嗤笑一聲:“也是一樣的道理。”
普提萊和坎比達都不再說話了,只是彼此的臉色都不好看。
泰爾斯露出燦爛的笑容。
“啪!”卡斯蘭打了個響指。
“咚!”臉色不佳,看着就像每個人都欠了他酒錢的酒館夥計,那個叫布瑞因的燒疤臉男人,在老闆的示意下,不客氣地把一杯明顯色澤不一樣的酒杯砸上吧檯,推到泰爾斯面前。
他還狠狠瞪了泰爾斯一眼,才轉身回到後廚。
泰爾斯驚異地擡起頭。
“上好的黑麥醇酒,英雄酒館的特別供應!”老頭在泰爾斯詫異的眼神下大咧咧地道:“我在威蘭領的老戰友提供的黑麥,每日限量的。”
“可不是他們喝的那些糙貨——這是爲了你剛剛的那句話!”
泰爾斯瞪大眼睛,看了看白髮的老頭,又低頭看了看杯子裡的酒。
“別猶豫啊小子!喝光它!”卡斯蘭展示了一下他有力、遒勁,絲毫不見老邁的右臂肌肉:“判斷一個好男人的標準,一是斧頭揮得夠不夠有力,二是喝酒喝得夠不夠爽快!”
“呃……男人?我只有七歲……”泰爾斯看着有他頭顱大小的酒杯,瞪大眼睛,尷尬地搬出他應付黑沙大公的話:“你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會對身體不利……”
“那是胡說!”卡斯蘭甩出一個大拇指和他的黃牙。
在普提萊幾乎黑掉的臉色下,老頭隨即一巴掌拍在泰爾斯的肩部,毫不收斂的力量讓後者一個趔趄:“七歲才更要喝酒!”
“小孩子,不喝酒是永遠長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