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道上規矩

“怎麼了?爲什麼這麼看着我?”

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上,泰爾斯扶了扶頭上的小破帽子,悄聲問身邊的希萊。

凱文迪爾小姐早已換回了她那一身實用簡樸的趕路裝,頭髮也重新亂成了鳥窩,她甚至還在臉蛋上撲了點灰,在大街上看到,任誰也不會覺得這是位貴族大小姐。

“沒什麼,以前你總是穿着華服,可今天一看,你居然出奇地適合這副窮酸樣嘛。”

泰爾斯表情一僵。

“什麼意思?什麼叫‘出奇地適合’?”

他摸了摸身上從劇院裡順出來的、這套連邊角都破得翻起的標準“平民路人甲”戲服,面色古怪。

“就是你的皮膚,太養尊處優了,不搭調,”希萊沒有理會他的質疑,“啊,有了,別動。”

大小姐熟練地拍了拍牆根,再不容反抗地捧住王子殿下的臉(“你幹什嗚,別,不,放手……”),使勁抹了抹又搓了搓。

“嗯,這下好多了。”

希萊看了看眼前的作品,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揚長而去:“好了,別淘氣,趕緊跟上,目標在移動了。”

獨留王子殿下,確切地說,是滿面塵灰煙火色的小窮酸泰爾斯,在原地不忿地揮拳跳腳。

作爲最有名的觀光娛樂地,鳶尾區的各大街道上都充滿了歡慶的人羣:

大白天就抱着酒桶舉着酒杯的酒鬼,正滿大街醉醺醺地找人碰杯;小巷裡東倒西歪的醉漢,顯然是喝高了宿醉未醒;外國豪客們隨身帶着通譯,指手畫腳出手闊綽;賣花女們提着滿籃鮮花,看見逛街的情侶就湊上去微笑不止;一羣暫時停靠翡翠城的遠洋水手聚在一塊兒,齊聲合唱着《鮫人沒有爸》和《終結海眼是你家》,歌詞粗魯低俗不堪入耳(“鮫人寶寶哭着問媽媽,爲啥整片大海就我沒有爸?喲嘿!因爲英勇的水手每天喝完酒,開心站上甲板面朝大海爽爽擼一發!”),路過的家長們不得不堵住孩子的耳朵,告誡他們少小不努力,長大當水手;

路上時不時經過的遊行表演隊就地搭建舞臺,宣揚他們劇團或戲團的名聲;翡翠城的地陪和導遊能出現在每一個犄角旮旯裡,專找外地人熱情自薦;來自酒館旅店茶室食肆或其他小店的幫工們,滿大街地拖人找生意;以及推着車兜售小飾品的小販,恨不得把每個角落都佔住的街頭小攤,在人來人往的路口奮力吆喝的雜耍藝人,載着非富即貴的客人奔赴各種約會與宴會的馬車,當然最少不了的,還是一路上穿得花枝招展,穿街走巷的遊人們……

“上好的瀝晶粉節禮筒裝焰火,翰布爾進口,焰海手藝,本地巧匠精工組裝,空明宮御用焰火同款!”

低調前行的泰爾斯和希萊經過一個小販,後者推着滿車的焰火爆竹,一邊不厭其煩地吆喝販賣,一邊奮力驅趕周圍鬧騰的小孩兒們:

“一發二十銅子!五發六十,十發一百!多買多送,集束捆多焰齊發,效果更佳!”

辯護師斯里曼尼泰爾斯和希萊此行跟蹤的目標,在劇院散場後單獨走上大街,混入人羣,這裡看看錶演鼓鼓掌,那裡逛逛攤販買買花,但無論哪裡他都沒停留多久,一路上還時不時緊張地回頭觀望,顯得神思不屬,心事重重。

“斯里曼尼是城裡著名的辯護師,熟稔城律,能言善辯,無論警戒廳還是審判廳都人脈亨通,是以收費高昂,”希萊蹲在一個熱鬧的小攤前,裝着在把玩一個玩偶,“但是他收費越高,就越是有達官貴人來找他上庭辯護。”

“我知道,我見識過他在審判庭上的表現,就連苛刻如布倫南審判官,也沒法挑他的毛病,”泰爾斯蹲在她身邊,餘光卻一直注意着坐在對面餐館外,對着一杯酒發愣的斯里曼尼,“但斯里曼尼剛剛找卡奎雷說話的時候,可是一點能言善辯的風範也沒有……”

“確實,他一路上愁眉苦臉的,不像一個翡翠城市民在王后日慶典時該有的樣子。”

“他一定知道些什麼,”泰爾斯點點頭,低聲道,“無論是關於死去的迪奧普,還是那背後所牽連的人和事而那些事情嚇壞了他,讓他不得不去找卡奎雷打聽宮裡的消息。”

遠處,斯里曼尼呼出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他丟下幾枚錢幣後離開了座位,以及桌上那杯一口都沒喝過的酒。

希萊放下玩偶,和泰爾斯一道站起來,讓期待他們買點什麼的攤主一臉失望。

“那你準備現身去找他?”

“不能在這裡,容易被詹恩的耳目發現,得先等着他走到人煙稀少的地方……”

“然後曉之以利動之以情,‘來吧,加入泰爾斯王子,我們一起打倒詹恩大魔王吧’?”

兩人重新混入人羣,綴在斯里曼尼的身後,看着他先賞給一夥兒賣藝的團隊幾個銅幣,接着又叫住一個賣花女,在她的籃子裡無精打采地挑着鮮花。

“實在不行的話,”泰爾斯搖搖頭,沒理會對方話中的諷刺,“我們也只能‘文明禮貌,好聲好氣’地問他了。”

“什麼意思?”

“星湖衛隊裡的梗,跟我一個叫摩根的手下有關咦,你哪來的花兒?”

泰爾斯驚訝地看着突然出現在希萊手裡的一捧鮮花,裡頭起碼有三種顏色或品類。

“當然是你送的啊!”凱文迪爾的大小姐理直氣壯。

“什麼?”

泰爾斯一怔扭頭:不知何時,一個提着花籃的賣花小女孩站在他們身邊,正滿面笑容,充滿希冀地看着泰爾斯。

希萊眉頭一挑:

“哦?難道說,在約會時,你不打算給我買花?”

泰爾斯表情一僵。

幾分鐘後,希萊走在大街上,開心地把玩着手上的花兒,而泰爾斯摸着又癟了一些的錢袋,心裡唸叨着要用什麼理由找詹恩報賬。

“開心點嘛,”希萊分出一枝花,插進泰爾斯帽子上的破洞裡,“我們畢竟在跟蹤,要融入人羣,表現得自然一點,別被看出破綻了。”

說話間,斯里曼尼拿着一束鮮花,七拐八繞,在一家不起眼的剃頭鋪子外猶豫了好一陣,最終還是舉步走了進去。

泰爾斯和希萊連忙停下腳步,裝作走累了的遊人,在街對面的一塊破石板上坐下歇息。

“我不敢相信,他像無頭蒼蠅一樣走了這麼久,結果居然是來,額,剃頭?”泰爾斯有些無奈。

“比起這個,”希萊說,“翡翠慶典的日子裡,居然還有鋪子開門做生意?”

泰爾斯搖了搖頭,他喚醒獄河之罪,進入“地獄感官”,聚焦在視力和聽力上,隔着人來人往的街道,觀察鋪子裡的動靜。

“歡迎,剃頭還是修須?”

剃頭鋪子裡的幾個夥計隨意地坐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着牌,看見來了客人,其中一個夥計纔在同伴們的催促和擠兌下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拉開椅子上的蓋布,當作圍裙繫上腰間。

斯里曼尼深吸一口氣:“我……”

“很抱歉,我們的修甲師傅回鄉下結婚去了。”

剃頭夥計臉上寫滿了不情願,他拾起一把剃刀,沾了沾水,隨意地在磨刀石上刮刮:“但是王后日期間有優惠,兩人同行一人免單……”

斯里曼尼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他走到鋪子裡的一個花瓶前,把裡頭的枯枝拿走,將新買的鮮花歪歪斜斜地插了進去。

夥計目光一變,停下了手裡的磨刀活計。

“哦,不錯的花,”夥計向同伴們使了個眼色,其他人紛紛扔下牌局,“老主顧了?”

“對的,我想,我想找巴爾塔,”辯護師面有難色,“我前些天來過,你們應該認得我。”

斯里曼尼說完話,從衣袋裡摸出幾枚銅幣。

店裡的夥計們彼此看了一眼,說話的夥計點點頭,熟練地接過銅幣。

“老闆出門去了,短時內不會回來。不過嘛,要是有什麼事,你可以留個言,我們會轉達,保證一字不差。”

斯里曼尼一愣,有些不解:

“什麼?巴爾塔出門了?在這時候?”

“對,這時候!”

剃頭夥計掂了掂手裡的銅幣,似乎有些不滿:“你有意見嗎?”

斯里曼尼被對方的態度影響,臉色難看,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忍耐着道:

“不,當然不是,我只是……可這是翡翠慶典啊,他到底有什麼事情要出門……”

“跟老朋友聚會去了!”領頭的夥計不耐煩道。

“嘿,少廢話!要麼留言,要麼剃頭,要麼滾,”另一個夥計不客氣地道,“我們又不是警戒廳,也要放假,也要慶祝,也要回去陪老婆孩子的,好嗎?”

此言一出,幾位夥計們都表情不善。

斯里曼尼是備受尊敬的辯護師,平日很少受這樣的閒氣,他聞言面色不忿,一氣之下準備拂袖而走,但他轉身到一半,咬了咬牙又回過頭來,不無肉痛地摸出一枚銀幣。

“好吧,那我,我能在這兒等老闆回來嗎?”

夥計們交換了個眼神,領頭的人剛剛解開圍裙,聞言笑了笑,指了指貼滿牆上的發藝造型畫。

幾分鐘後,斯里曼尼圍上圍巾和蓋布,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任由領頭的夥計手執鋒利的剃刀,爲他修須剪髮。

“太好了,”希萊嘆息道,無聊地拆開鮮花的束帶,“現在我們還要守在這裡,等他剃完頭,真是再真實不過的密探經歷了。”

“鋪子裡的那些人,他們是在道上混的。”泰爾斯低着頭,抽出帽子裡的鮮花。

希萊眼神一動:“你怎麼知道?”

“你見過哪家剃頭匠的態度這麼拽,好像等着客人上門求他的樣子?”

“那可不一定,”希萊撇撇嘴,“我就認識一個,拿着剪刀和剃刀的樣子,就像拿着魔能槍。”

泰爾斯搖搖頭:

“只有一種解釋:這家鋪子,他們不是做剃頭生意的,而是販賣別的東西。”

“比如?”

“不知道,但我覺得,他們應該是血瓶幫的人,或是血瓶幫下屬的小幫會。”

希萊奇道:“你怎麼知道?”

“因爲他們不像兄弟會。”

“什麼?”

“血瓶幫和黑街兄弟會的人員來源不一樣,區別很明顯,可以從神態、動作、習慣,還有他們打交道的層級上看出來,而那幾個夥計顯然……”泰爾斯下意識地道,但他隨即注意到希萊投來的滿是懷疑的目光,“哦,我,我聽懷亞說的,他,嗯,見多識廣。”

希萊瞥了他一眼,重新爲手裡的鮮花排布順序。

“又是懷亞?”

“額,對,又是懷亞。”

“哪個懷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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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某個懷亞。”

滿臉鄙視的希萊和尷尬微笑的泰爾斯對視了一秒鐘。

“好吧,不得不說,你那‘某個懷亞’還挺有見識的,”面對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希萊撇了撇嘴,“他至少蒙對了一半。”

“一半?”

“兄弟會是十幾年前才進入翡翠城的,勢力只在新郊區的北門橋一帶。但是血瓶幫,如我所言,他們可是地頭蛇了,熟知翡翠城街頭的規矩,”希萊說道,“在他們那裡,你很少能見到其他地方那樣的治安犯罪:偷竊,勒索,綁架,搶劫,謀殺所有一切讓商人遠離的壞事兒。”

“你怎麼知道?”

“拜託,王子殿下,我在這兒長大。”

“不,我問的是,你怎麼知道‘其他地方’是怎麼樣的?”

希萊瞥了他一眼。

“噢,這個啊,我聽‘懷亞’說的。”

泰爾斯無奈地聳聳肩,把“哪個懷亞”咬死在嘴裡。

真記仇。

泰爾斯轉移話題:

“那我猜,在這裡,以血瓶幫爲例,他們上街討生活的方式也不一樣?”

“沒錯,他們很大程度上融入了再正常不過的經濟和生產裡,頂多有些出格。”

“比如說?”

希萊想了想:

“與其說是黑幫,他們更像行會,相同職業,相同境遇,相同地域的人聚集在一處:剃頭匠、鞋匠、鐵匠、印刷工、車伕、腳伕……”

“那他們怎麼來錢運作?”

“保護費,抽稅,運輸費,中介費,跟大商會合作,行業聯合壟斷,運作法律夾縫裡的灰色生意……他們以合法和非法之間的方式,從繁榮的翡翠城貿易中分得一杯羹,我聽說,他們有的人甚至直接參與經營,幾與商人無異。而只要維持在底線之內不太過分,警戒廳甚至會和他們合作。”

泰爾斯皺起眉頭:“聽着像是非正式的街頭城管。”

“誰說不是呢?”

“而這就是凱文迪爾幾代以來縱容慫恿的結果?”

“是‘收編’和‘利用’,”希萊更正道,“‘羊角公’科克公爵我的曾祖父相信,這世上總有事情是無法完全納入控制的,‘好麪包裡總有縫隙’。”

“你的曾祖父……讓來月事的女僕招待血族客人的那個?”

“什麼?”

“沒事。”

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中,泰爾斯同時在注意剃頭鋪子裡的動靜。

“真是沒想到啊,那個南岸公爵還挺懂行的,”一個打牌的夥計閒聊着,“今天來店裡的時候,連我們的剃刀和膏子從哪個渠道進貨,什麼價格,行情漲跌都要問問,不像我鄉下那些只知道擺譜的騎士老爺們。”

斯里曼尼原本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聞言一驚。

“嗐,那有什麼!”

正給斯里曼尼剃頭的夥計叼着根菸,不屑回答:

“聽老闆說,凱文迪爾家可是投了好多生意當然咯,他們家裡有礦嘛,光是領地裡的瀝晶生意就夠他賺的了。總之那個公爵要想裝成懂行的樣子,可再容易不過了!再說了,你怎麼知道不是他手下人提前給他準備的稿子小抄?”

“你們說什麼?”

斯里曼尼反應過來,面色煞白:

“你是說,詹恩公爵今天來過這裡?”

“可不是麼,”夥計沒注意到斯里曼尼的表情,繼續道,“貴主巡遊嘛,公爵的隊伍上午經過這條街,我們鋪子就好死不死,被選爲了公爵深入民間,必逛的模範店鋪,哈哈,你們敢信?我們?模範?哈哈哈!”

“跟羅傑和古鐵雷斯的生意比起來,我們當然是模範啦!手藝人吶!怎麼不值得公爵深入民間來巡遊?”打牌的夥計面有得色。

“深入民間?我呸!跟你鄉下的那些騎士老爺一樣,擺譜罷了!”

剃頭的夥計換了隻手彈菸灰,似乎苦大仇深:

“說是效仿幾百年前的國王和王后巡遊民間,但其實每年都TM一樣,不過翡翠城周邊的幾條固定路線,一大堆僕人差役呼呼啦啦鞍前馬後伺候着,那小公爵再油光滿面前擁後簇地走下來,跟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們微笑握手,噓寒問暖,‘今年多少歲家裡幾口人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保重身體’之類的……”

另一個打牌的夥計回過頭,哈哈一笑:“我知道,再發表一通又臭又長的‘我和你們都很好,我和你們會更好’的廢話演講,安全得很,也虛僞得很……”

剃頭的夥計嘖聲搖頭,捏着嗓子:

“當然咯,基本上大家也都很配合地傻笑點頭,激動應和‘我們過得太好了哇’。”

斯里曼尼呆呆地望着破鏡子裡的自己,嚥了咽喉嚨,加入閒聊:

“那,他們,我是說你們面對詹恩公爵,‘傻笑點頭’的時候,是真心誠意的嗎?”

剃頭的夥計眉頭一挑,晃了晃剃刀:“是啊,當然是咯!”

他諷刺一笑:

“當堂堂大公爵威風凜凜站到你面前的那一刻,你知道你是啥感覺不?尤其當你知道他動動手指就能捏死你的時候……哈,他眨眨眼皮,你心臟都要嚇崩咯,他咧嘴笑笑,你兩腿都打顫啊!”

聽着這話,斯里曼尼晃了晃神,咬了咬牙。

“抱歉啊,剛剛一激動剃歪了,給你修修。”

剃頭的夥計重新點了根菸,再換了把剪刀,不屑地搖頭。

斯里曼尼呆呆地望着鏡子,對髮型一向苛刻的他,卻沒有理會這放在以往會讓他抓狂的失誤。

街道對面,泰爾斯也聽入了神,不自覺地搓着手裡的鮮花。

一個打牌的夥計輸了一手,他不爽地丟下手牌,掏出幾個銅子:

“我知道,尤其是當那個公爵身後站滿了大小官員,他們前呼後擁,誠惶誠恐,擠出笑容,幾十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你等你回答的時候!”

打贏了這一局的夥計哈哈大笑,開心地攏着錢:

“而隊伍最末尾,那個直接管着你生計,光是找由頭查稅就能讓你吃不了兜着走的小官還正笑眯眯地看着你,滿臉鼓勵‘來嘛,有啥說啥,不怕,跟公爵說實話’!”

“實話他麻痹!”

“實話?比如‘嘿公爵老爺您能不能把宮裡的黃金尿壺熔了,給我們加點薪’?”

“敢當面這麼說?回頭當官的就得找管這片的青皮,然後青皮再找老闆,老闆回來就先把你熔了!”

“哈哈哈哈哈……”

“沒辦法,他們是大人,是老爺,是命好的貴族嘛,熔了你算什麼唉兄弟你坐好,別亂動,我這剃傷了算你的啊!”

斯里曼尼勉強點了點頭,抑制住發抖的身體。

“那時候,莫說是小小牢騷了,”剃頭的夥計呼出一口煙,繼續道,“你便是有再大的冤屈苦楚,千言萬語也就敢匯成一句識時務的‘生活挺好的,謝謝老爺’了不是?嘿,誰能說,誰敢說這他媽的不是真心誠意?這比我他媽向老闆討欠薪時的卑躬屈膝低聲下氣‘我知道我知道,謝謝老闆的努力’還要真心,還要誠意啊!”

“一個銅幣,”牌局裡的一個夥計嘿嘿一笑,“我就不把這話告訴巴爾塔老闆。”

“草你!”

“喲,你們這瞧着還很不滿意啊,知足吧,”一片嬉鬧中,斯里曼尼不無緊張地開口,“堂堂公爵跟你握手,還微笑問好,還想怎麼樣?”

夥計們彼此交換了個眼神。

斯里曼尼恍惚地道:“身爲公爵,詹恩大人他關心民生疾苦,在乎你們的生計,總比他高高在上,屁事兒不管的好吧比如北邊那羣人,比如王都的老爺們?”

打着牌的夥計撓了撓頭:“額,這麼說也沒錯,但是我當時,我想……哎呀反正我就是覺着不對。”

“他在乎個錘子!”

剃頭的夥計丟下剪刀,呸聲抓起剃刀,開始給斯里曼尼修須:

“別看那公爵滿臉帶笑,看着很好相處的樣子……但俺知道,俺就是知道,他關心個屁!沒準一回頭就悄悄跟屬下嚼舌根‘草他媽的那羣剃頭的髒死了’!”

“喲,這你就露餡了不是!公爵老爺可是貴族,是文化人,”打牌的夥計懶洋洋地道,“他們會用的詞兒多了去了,個個文縐縐的,可不會罵粗口!”

“他是個該死的公爵!翡翠城城主!”

剃頭的夥計冷笑道:

“他該做的不是到我們鋪子上擺個傻笑,握個沒屁用的手,然後等大家鼓掌吹逼搞這雞毛蒜皮的事兒有屁用?他該坐在空明宮裡籤個文件,批點預算,好好把這條街前面的那個大坑修一修,再讓青皮們少來賒賬抽水蹭生意,對了,再把欠薪官司的訴訟保證金往下降降,別搞得只有當老闆的能打得起官司……”

“兩個銅板,我就不告訴老闆!”

“滾!”

“他必須那麼做,來擺出姿態,安撫人心,”一個稍有些年紀的夥計從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就跟弗格老大時不時要逛逛街,看望各位老大是一樣的,當然,各地的老大面上客氣,但背地裡都不怎麼鳥他。”

“但老大們還是在給弗格上份子的。”打牌的夥計提醒道。

“翡翠城可跟王都不一樣,咱們也跟黑綢子不一樣,上份子歸上份子,但只是個‘我認你當老大但你少來煩我’的意思,”剃頭的夥計嘿嘿一笑,“各個地盤的老大們把各行各業生意搞得那麼紅火,誰願意割肉出去?至於弗格老大,對,他是名義上的老大,但他要想像國王管公爵一樣插這些生意一手?嘿嘿,難咯!”

鋪子裡,斯里曼尼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任由夥計的剃刀來回修刮。

街道對面,泰爾斯握緊了拳頭。

“你在發什麼呆?想什麼呢?”

泰爾斯一驚,發現是百無聊賴的希萊舉着鮮花,在他眼前來回畫圈。

“權力。”

泰爾斯嘆了口氣,想起在秘科裡跟黑先知的鬥智鬥勇,有感而發:

“很多時候,權力根本不必行動,它只要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裡,維持姿態,就能發揮難以想象的影響。”

希萊盯着他,久久不曾說話。

“好了,剃完了,您看看?”

剃頭鋪子裡,夥計掀開圍巾和蓋布,笑眯眯地對斯里曼尼伸出手。

斯里曼尼回過神來,也沒工夫去管剃得七歪八扭的頭型,連忙問道:

“巴爾塔他還沒回來?”

夥計聳聳肩,平攤的手掌卻並未收回:

“老闆是去見朋友,也許喝多了,不回來也說不定。”

斯里曼尼眉頭緊皺,走着神掏出一枚銀幣,塞進夥計手裡,後者一驚,連忙掩進衣服裡,避免被工友同伴看見。

“好了,我算看出來了,你是不是得罪大人物了?”

斯里曼尼聞言色變:

“你,你怎麼知道?”

夥計狡黠一笑:

“別忘了,我們可是剃頭匠,還有什麼人像我們一樣,能令人比如說你心甘情願地放下一切戒備,把眼睛鼻子咽喉等脆弱要害,如此坦然又危險地暴露在鋒利剃刀的威脅下?”

斯里曼尼震驚地看着夥計。

“唯有在這時候,在這把任由宰割的椅子上,人們纔會顯露出最放鬆、最真實的一面,”夥計摸了摸裝着錢幣的內兜,“這時候,你得到的消息,才往往是最可靠的我們這些夥計的眼力都是巴爾塔老闆訓出來的,可毒着呢。”

斯里曼尼啞口無言。

“他們果然不是剃頭的!”

街道對面,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恍然道:

“鋪子只是個幌子這些人是買賣地下消息的。”

“你怎麼知道?”希萊一臉狐疑。

“我……”

泰爾斯一頓,這才反應過來,不自然地編謊道:

“額,你看見斯里曼尼給他們遞銀幣了?但那夥計什麼都沒給出去,就只是動動嘴皮子,那交易的就只能是消息,對吧?”

希萊眯起眼睛,眼神裡寫滿了不信。

泰爾斯只能乾巴巴地笑笑。

鋪子裡的夥計拍了拍椅子上的斯里曼尼,對着鏡子裡的他道:

“好吧,看在你還算闊綽的份上,可別說我沒提醒你:你有麻煩了。”

斯里曼尼一驚:“什麼?”

夥計翻翻手指,剃刀在他手上被耍了個花:

“喏,就街對面那對小情侶,那個窮酸小子和那個賣花女,他們呆呆地待在那兒好久了,不親嘴也不賣花,”夥計嘿嘿笑道,“總不能是吵完架來分手的吧?”

窮酸小子和賣花女,不泰爾斯眼神劇變!

“你是說……我被跟蹤了?”鋪子裡,斯里曼尼面色大變,連忙向街對面看去!

“糟糕!”

街對面,泰爾斯咬緊牙關,他迅速移開視線,一把扣住希萊的手:

“我們被他們看穿了!”

希萊渾身一抖!

她像被火燒一般抽出自己的手,把雙手攏在懷裡緊了緊手套,任由鮮花撒了一地,聲音顫抖:

“你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們在懷疑我們了,別往那兒看!快走”泰爾斯這就要站起來,卻被面色不佳的希萊一把按住肩膀阻止。

“等等!”

希萊平復了一下呼吸,咬牙道:

“這時候再走來不及了,只會更可疑。”

“那怎麼辦?”

“配合我,”希萊看着滿大街的行人,“我們演場戲。”

“演什麼戲?”

下一秒,不等泰爾斯反應,希萊整個人就貼了上來,伸手取掉了泰爾斯的帽子。

“額,別,”看着近在咫尺,連睫毛都能看清的姑娘,泰爾斯有些不自在,“雖然我不反對,但這時候扮情侶也太……而且你哥哥會”

“鬼才要跟你扮情侶!”

希萊冷冷一句話否認了他,讓泰爾斯一陣尷尬。

下一秒,希萊長身起立,將泰爾斯的帽子拋上天際,滿臉笑容地大聲道:

“好,休息夠了!表演繼續!大家夥兒們,可千萬別錯過喲!”

希萊的聲音嬌柔好聽,街道上的來往人羣漸漸地被吸引了注意,駐足在希萊面前。

泰爾斯愣愣地坐在原地,反應不過來。

但他也注意到,街對面的剃頭鋪子裡,原本滿面懷疑的夥計和斯里曼尼也愣住了。

下一秒,希萊回過頭,向泰爾斯投來一個充滿殺機的死亡眼刀。

王子殿下一個激靈,猛地站起身來,擠出笑臉,向街上的人們張開手臂:

“看一看,看一看,錯過可惜啊走過可嘆,看一看,大家都來看一看了啊!”

只見希萊大喝一聲,靈巧地伸手,一把接住從天上落下來的帽子,手臂往裡一扣,抽出滿滿的一把鮮花瓣,灑向大街!

漫天花雨落下,在街頭觀衆們的齊聲驚呼中,希萊笑靨如花,擺了個感謝觀賞的姿勢:

“翡翠慶典歡樂無邊!來自神秘之地的魔術世家,傳承到今天的街頭魔術大師懷亞和懷婭娜兄妹,在此爲您奉上精彩的魔術表演!”

第5章 保護第666章 安全繩第18章 梅里·希克瑟第716章 親切(上)第86章 詭影第114章 遠遠不夠第134章 通向全知第52章 舍卒(中)第15章 課程表第85章 老兵第49章 不好笑嗎?第121章 新客人第255章 邪教第104章 謀反(中)第42章 羣雄的棋局(下)第3章 分裂的西荒第26章 紅坊街的真相第6章 短生種第176章 混沌千軍第28章 長幼之爭第46章 計劃外第40章 開場第44章 路途第253章 廢稿第722章 親切(下)第101章 異血者第719章 拿捏(下)第178章 XX片第243章 人中渣滓第107章 歡迎來到星辰王國(下)第35章 庇護所第3章 鮮血譜就的樂章(上)第21章 世界級史詩決鬥第39章 爲星辰而生第246章 無可救藥第80章 可惜(上)第1章 冬至第712章 境外勢力第705章 選一個第700章 大事第696章 計劃計劃第159章 託羅斯·密爾第656章 告解第54章 誘餌第51章 予以回報第83章 家學淵源第240章 大魚吃小魚(下)第107章 謀反(下)第619章 盟約第689章 它第56章 換班第619章 盟約第641章 翡翠軍團第54章 誘餌第74章 歲月逮住了我第69章 換手第23章 車廂中的博弈第84章 死在這裡吧第724章 拿捏(下)第21章 終結之戰(上)第143章 災禍之劍的戰鬥第65章 接頭人第67章 儘量真實第668章 爲了血瓶幫(下)第231章 強弩之末第17章 愛哭鬼與醜臉婆第628章 老鼠第12章 王后、公主與命運(下)番外四 神秘來客第152章 同行第105章 怪胎第78章 大地的脈動第100章 幼崽第683章 失鄉的河蝦第17章 愛哭鬼與醜臉婆第30章 離開第9章 向命運出發第29章 那一盾的風情第22章 車輪戰第14章 南垂斯特的提議第78章 洗劍之殤第626章 呼名第154章 僵局第18章 明朗第7章 靶子第107章 淨世之鋒第33章 鐵刺從容番外一 逆轉寒風第241章 利生第129章 草你第63章 輪椅上的老兵第12章 巨龍的榮辱 (上)第24章 的意義第9章 談判第206章 禁臠第151章 忠心第47章 久違了第101章 奔逃第82章 我注視着你,我警告過你第14章 小妹妹?
第5章 保護第666章 安全繩第18章 梅里·希克瑟第716章 親切(上)第86章 詭影第114章 遠遠不夠第134章 通向全知第52章 舍卒(中)第15章 課程表第85章 老兵第49章 不好笑嗎?第121章 新客人第255章 邪教第104章 謀反(中)第42章 羣雄的棋局(下)第3章 分裂的西荒第26章 紅坊街的真相第6章 短生種第176章 混沌千軍第28章 長幼之爭第46章 計劃外第40章 開場第44章 路途第253章 廢稿第722章 親切(下)第101章 異血者第719章 拿捏(下)第178章 XX片第243章 人中渣滓第107章 歡迎來到星辰王國(下)第35章 庇護所第3章 鮮血譜就的樂章(上)第21章 世界級史詩決鬥第39章 爲星辰而生第246章 無可救藥第80章 可惜(上)第1章 冬至第712章 境外勢力第705章 選一個第700章 大事第696章 計劃計劃第159章 託羅斯·密爾第656章 告解第54章 誘餌第51章 予以回報第83章 家學淵源第240章 大魚吃小魚(下)第107章 謀反(下)第619章 盟約第689章 它第56章 換班第619章 盟約第641章 翡翠軍團第54章 誘餌第74章 歲月逮住了我第69章 換手第23章 車廂中的博弈第84章 死在這裡吧第724章 拿捏(下)第21章 終結之戰(上)第143章 災禍之劍的戰鬥第65章 接頭人第67章 儘量真實第668章 爲了血瓶幫(下)第231章 強弩之末第17章 愛哭鬼與醜臉婆第628章 老鼠第12章 王后、公主與命運(下)番外四 神秘來客第152章 同行第105章 怪胎第78章 大地的脈動第100章 幼崽第683章 失鄉的河蝦第17章 愛哭鬼與醜臉婆第30章 離開第9章 向命運出發第29章 那一盾的風情第22章 車輪戰第14章 南垂斯特的提議第78章 洗劍之殤第626章 呼名第154章 僵局第18章 明朗第7章 靶子第107章 淨世之鋒第33章 鐵刺從容番外一 逆轉寒風第241章 利生第129章 草你第63章 輪椅上的老兵第12章 巨龍的榮辱 (上)第24章 的意義第9章 談判第206章 禁臠第151章 忠心第47章 久違了第101章 奔逃第82章 我注視着你,我警告過你第14章 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