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幽黑的雨夜。
終結之塔的鋒刃谷裡,鐘聲已經敲了十二下,丘·克拉蘇依舊緊闔雙眼,紋絲不動地跪在巨大的騎士石像前。
他的全身已經被大雨打溼,但他若無所覺。
克拉蘇的雙手正搭在一柄鑲着銀鑽的十字劍上,劍身流暢而優美,在正反兩面的劍鋒上,鐫刻着兩行古帝國語寫成的話:
【吾輩掙扎不休】
【真理永恆不滅】
他的臉緊緊抵在劍柄上。
克拉蘇的雙眼越闔越緊。
爲什麼。
我們那般高尚的存在目的——背後竟然是這樣的真相?
我們竭盡全力要戰勝的敵人,居然是……
爲什麼。
“湖光流刃”,特里斯塔布正率領着整整一百五十名終結劍士,在大雨的澆灌下,往鋒刃谷的方向策馬疾奔。
當血跡斑斑的信使,在他的懷裡留下最後一句遺言的時候,他本能地感到了一陣心悸。
“鋒刃谷…劍…死…”
作爲終結之塔最大的試劍山谷,鋒刃谷擁有着無比堅實的防衛力量,超過二百位凡級的終結劍士學徒,五十餘名超階的終結劍士在此修業,數名極境的終結騎士在此守衛。
甚至還有着,終結塔十幾年來,最富盛名的劍士,騎士聖殿的守衛人之一,擁有“真理捍衛者”稱號的極境傳承者——丘·克拉蘇的駐守。
這樣可靠的力量,居然已經到了,需要派遣信使求援的地步了?
快點,再快一點!
特里斯塔布帶着掩飾不住的焦急,一次次地甩動着馬鞭,馬蹄在泥濘的道路上,濺起一陣又一陣的水花。
終於,特里斯塔布和他的劍士們,在不惜馬力的狂奔下,衝進了鋒刃谷。
特里斯塔布心下一沉。
即使在大雨的沖刷下,他依舊聞見了那股濃重的血腥味。
一道閃電落在了鋒刃谷頂的騎士巨石像上,一瞬之間,將整個鋒刃谷,映得如白晝一般。
所有的劍士都被驚呆了。
周圍的一切,都是紅色的。
血紅色。
他們胯下的戰馬,已經開始躁動,四蹄不安地在紅色的雨水裡來回踐踏。
無數的屍體,以不同的姿勢,鋪滿了山谷的每一個角落。有學徒,有劍士,有騎士,有醫者,甚至還有着參訪而來的各國使節和隨從。
特里斯塔布狠狠在馬鞍上砸了一拳。
可惡……
我們還是,來晚了麼。
特里斯塔布翻身下馬。
他身後的一百多名劍士沒有多餘的話,也整齊利落地翻身下馬,掣劍合盔,兩人一組,組成一個巨大的扇陣,以特里斯塔布爲前鋒,緩慢而謹慎地前行。
戰鬥,已經是他們的本能了。
特里斯塔布是唯一沒有裝備頭盔的人,甚至連劍都沒有掣出,他臉色凝重,側身移步,右手一直搭在腰間的劍柄上。
雨漸漸小了,廣場開始變得寂靜,只聽見一百五十一名終結劍士的腳步,與盔甲摩擦的聲音。
特里斯塔布微微轉頭,藉着一絲微露的月光,看到了左前方的一具屍體。
從他的裝束判斷,那是一名重甲的終結騎士——單膝跪地,仰頭向天,雙手還握着精鋼重劍的他,眼裡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恐。
特里斯塔布翻開他的頭盔,露出一個遠東人的面孔。
特里斯塔布嘆了一口氣。
是秦。
八名極境傳承者之一,“鎮劍士”,來自夙夜的秦莫仰。
死於刺透眉心的一劍。
騎士們已經逼近了山谷的中心——騎士巨像。
特里斯塔布突然止步,向着身後揮出一個手勢。
一百五十名劍士,從前到後,同時止步。
氣氛顯得越發地詭異與沉重。
隨着特里斯塔布的第二個手勢,劍士們井然有序地散開,朝着山谷的左右各分出一隊,以騎士巨像爲中心,隱隱成包圍之勢。
特里斯塔布越發地緊張起來,因爲他看見了,在巨像下的那個身影。
“克拉蘇!”
特里斯塔布喊出了聲,隨着這一聲,周圍的劍士們似乎都鬆了一口氣。
至少,終結之塔裡傳奇般的極境傳承者,騎士聖殿的終身守衛,“真理捍衛者”——丘·克拉蘇還在!
只有特里斯塔布越發不安。
一定有什麼不對。
他這樣想道。
騎士像下的那個身影,終於緩緩地回過神來,右手,還緊握着那把震爍古今的名劍——“永恆真理”。
劍身所發出的微光照亮了克拉蘇的臉龐。
特里斯塔布知道哪裡顯得不對勁了。
遍地屍體的鋒刃谷,沒有一具外敵的屍體。
但“永恆真理”那閃爍的劍鋒上,卻沾滿了鮮血。
特里斯塔布一嚥唾沫,把心底裡,那個最可怕的猜想,拉出水面。
不。
“克拉蘇!”
特里斯塔布帶着略略的恐慌,再次出聲。
但他在腰間劍柄上的右手,卻更緊了。
“發生了什麼事?”
克拉蘇終於回過頭來。
而此刻,這位“真理捍衛者”的臉上,居然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絕望與落寞。
“特里斯塔布,‘湖光流刃’,”克拉蘇恍惚地笑道:“你說,我們竭盡全力地練劍,都是爲了對抗那個災禍,是吧?”
特里斯塔布皺着眉頭,劍刃出鞘——他看見了,克拉蘇身旁的那具屍體。
那是克拉蘇的老師。
“末日”穆萊克哈。
“怎麼回事,克拉蘇?”特里斯塔布臉色生寒:“穆萊克哈大人,應該在三年前就去世了。”
“他沒有去世,”克拉蘇輕笑一聲:“他只是換了份工作。”
“而我剛剛砸了他的飯碗。”
特里斯塔布臉色凝重,舉起長劍。
雖然同爲極境,但他離克拉蘇的水平還有段距離。
但他不能退縮。
劍士沒有後退之路。
周圍的劍士們看懂了特里斯塔布的手勢,雖然難以置信,但都齊齊圍上,把克拉蘇包夾在中心。
“特里斯塔布,你說,”克拉蘇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他神經質地大笑道:“如果我們所恐懼的,所敵對的,纔是我們追逐的,我們最想要的——那怎麼辦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克拉蘇。”特里斯塔布冷冷地道:“把劍放下,跟我們回傳承之屋。”
“我們恐懼力量——所以對抗力量。”克拉蘇張開雙臂,擡起頭,任着大雨洗刷他身上的血腥。
幾秒後,他睜開眼,看向頭頂的騎士巨像,
“但是,我們怎麼可能用力量對抗力量呢?”
克拉蘇露出瘋狂的笑容,抓起膝蓋上的“永恆真理”。
“我們只能擁抱力量。”
他緩緩站起,看向如臨大敵的特里斯塔布,微笑道:
“你,想要擁抱力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