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賢愕然,隨即笑了,沒想到這個老者竟然打了這個注意,看來是一個人喝酒太過孤獨了,就拉着自己陪酒了,他點頭道:“老丈相邀,敢不從命?”
他隨即便起身走到旁邊的那張桌邊,那老者叫小二多添了一些酒菜,然後說道:“小哥姓名幾何?可否相告?”
王賢回道:“小子姓王,單名一個賢字,敢問老丈尊姓貴名?”
那老者這時坐下,呵呵笑道:“老夫哪有什麼尊姓貴名,只是一個老匹夫而已,老夫姓沈名括,字爲存中,本爲杭州錢塘縣人,做過些須小官,老了本來到潤州住了段時間,卻未想到舊友過世,老夫便趕回這汴京,本打算就此回去,可這天氣日寒,老夫身體微感不適,便打算明年春天再回去了。”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可是王賢卻沒有接過話來,他正驚訝着呢,這個看起來一臉皺紋的老者便是沈括?就是他寫了中國的第一本“百科全書”?就是他被李約瑟讚歎不已,驚爲神人?
可是現在這個老人就這樣坐在自己的對面,正有些囉嗦地說着話,直讓王賢有些吃不消,他這時道:“原來是沈老先生,小子聽聞老先生之名久矣,未曾想到今日竟然有緣得見,實乃是小子八輩子的福氣,小子先敬上一杯。”
沈括笑道:“你盡說些套話,老夫爲官之時,你還未曾出世,而今已經風雲變換,多年已過,你一個小孩子能認識老夫?”
王賢呵呵一笑,繼而道:“沈老先生爲何今晚獨自在此飲酒?”
沈括本來有些笑容的臉頓時變得沉鬱下去,嘆了口氣道:“老夫何嘗想在此獨飲,只是能陪我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他的目光蕭索了不少,提起杯子喝了一小口,但又感覺極爲的苦澀,口中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竟然猛烈的咳嗽起來。
王賢見他咳嗽的很厲害,連忙道:“老先生你少喝點酒吧,對身體不好。”
沈括隨即笑道:“你這小哥真是胡說,豈不聞‘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這杯中之物乃是益身,怎麼能說對身體不好?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個小哥年紀還小,着實不應多喝。”
王賢無奈地看着這個老者,並未說話。
沈括一口氣喝了大口的酒,又咳嗽起來,彷彿又一次回到那年輕時,那笑談風雲的年齡,那似煙似霧的年齡,不由地嘆了口氣,看着王賢正無聲坐着那裡,他搖搖頭道:“你這小哥真是不解酒中風情,像是石頭一般。”
王賢聽出他落寞的語氣,不由地揣測道:“老先生適才爲何嘆氣?”
沈括放下杯子,默然半響,隨即看着王賢道:“我爲往日不再來而嘆氣,我爲今日不可求而嘆氣,小哥你便要記住,少年之時莫要荒廢,不然待到我這一把年紀,真是要後悔一輩子了。”
這話讓王賢一愣,他隨即小心地問道:“老先生是有遺憾在身?”
沈括卻沒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邊不停的喝酒,他喝着喝着便咳嗽起來,酒都灑了一地。
王賢這時看着沈括,突然有些可憐這個老者了,他這一生在後世評價極高,然而誰又能想到其晚年如此落魄,誰又能想到他心中頗多遺憾呢?
他心中想了一想,這時出言道:“老先生,你心裡有什麼事情,不如說出來的痛快,不然憋着會憋壞的。”他見沈括猶且不理會他,又出聲道:“老先生,我知你年輕時也是氣揚天下,而今卻在這裡獨飲濁酒,心中煩悶,可想而知,不如讓我來做聽衆,說一說心中之事,也好排解一二。”
沈括突然呵呵笑了,這時擡眼看了看外面的月色道:“你小哥還真是善解人意,也罷,莫道今夜不同往昔,月色都是一樣,只是換了人罷了,老夫少而小聰明,十四歲時可通讀家中藏書,雖非博學善文,亦是通點文墨,年少時便隨家父行走於大江南北、山嶺湖泊之中,知曉人間百態,非一類可聚之,而後又承父蔭入官職,直到三十三歲才得以中進士,到了揚州做了幾年小官,而後便到了昭文館修書,昔日之事恍若歷歷在目。
而後王荊公變更朝政,老夫深知世間百姓之苦,非變法不足以削其苦,故而朝廷之上,老夫對王荊公說言皆是稱善,那些朝堂爭鋒,荊公雄辯,至今還在老夫心中,昔日那些變化之人和那些反對變化之人,大都已經年老體衰,就是那曾布年輕,亦過了花甲之年,如今想來,真像那杯酒之月,飲之便碎。
而今時日久矣,熙寧年間已經不在了,神宗不在了,荊公不在了,文彥博、司馬光亦是不在了,就連我最後的幾位老友亦是不在了,老夫身體日差,常常咳嗽,想來亦是不久人世了,人生浮夢,莫過於此!”
王賢在這邊上聽着,心中突然有些悲涼,爲這個老者,也爲那一去不返的時間。
都說昨日像那東流水,已經煙消雲散,不可再求了,而今老弱不堪,只能回憶過去之事,那些崢嶸般的歲月雖然讓人眼中帶類,但亦是唯一的心靈安慰,可是隻要想一想,那些和自己渡過漫長歲月的友人都已經先後離去,獨獨留下一個老弱的自己,怎能心中不壓抑?
沈括這時一笑道:“想不到說出這些話來,心中舒坦不少,還是多謝小哥了,老夫一番嘮叨,小哥別放在心上。”
王賢輕點了頭,這時突然心中一動,沈括不是通才嗎?他立刻道:“老先生,我聽長輩們說你博學通才,編撰過一本《夢溪筆談》,不知是也不是?”
沈括一愣,隨即笑道:“那是老夫居於潤州時,因無旁事,故而胡亂作寫,除幾位密友知曉,並未曾告人,小哥的長輩是何人?難不成老夫認識?”
王賢忙岔開話題道:“老先生博學多聞,實在讓後生佩服,只是不知這《夢溪筆談》說寫何物,所記何事,還望老先生說上一二。”
沈括擺手道:“此乃是老夫合一生之經歷,有司天、曆法、算術、格物諸事,此類雜學,旁人避之不及,老夫卻對其偏愛異常,潤州無事,老夫居於夢溪園內,時來記上一些,便成此書。”
王賢沉吟了一會,突然想到語嫣不是準備做發動機嗎?沈括若論技術上肯定比不上語嫣,但是他見識廣闊,定然可以幫上一把的。
但是他不知如何開口說上此事,只好先道:“那老先生可知天下有何物可燃,雖小而炙?”
沈括這時放下杯子,展開笑容道:“你這小哥是個太學生,竟然問起這等雜學,若是旁人早就訓斥你一頓了,不過老夫卻不然,世上可燃之物甚多,遠古用柴、用草,後來改爲燒炭取暖、燒竈,至今汴京已經遍燒石炭,然而老夫居於潤州,卻得知有一物更爲奇妙,若論小而炙莫過於它。”
王賢沒想到沈括還真說了起來,不過聽他口氣,像是發現了一樣可以燃燒的東西,竟然比石炭還要好,不由有些驚訝地道:“哦?竟然是何物?”
沈括道:“此物乃是漆黑一片,黏稠無比,可漂於水上,染之既着,火勢異常兇猛,然而濃煙亦大,延川之農用之煮烹,稱之爲石漆,老夫取之回去,詳加勘察,發現其物可做軟墨,極爲順滑,老夫便稱其物爲延川石液,而後錄於鄙書之時改稱石油。”
石油?王賢眨了眨眼睛,像是還不明白地問道:“石油嗎?”
沈括見他一臉怪異,不由奇道:“便是石油,小哥怎麼了?”
王賢還能怎麼了?他只覺得奇妙無比,從未想到這時候竟然有了石油,這個從後世的二十世紀開始影響世界的東西,一百年裡,無數人對其不能捨棄,無數的石油公司、石油大國、石油大亨成爲鉅富,無數的國家爲了石油而爭得你死我活,油價穩定與否,直接關係到世界的穩定,而今乍聞石油之名,他還以爲回到了後世,如何不感到極爲奇妙。
如果有石油的話,那麼燃料問題便可以直接解決,只要能得到稍微純淨的石油,就算濃煙不斷,也可以正常的使用,那麼發動機的事情便可以有了眉目起來,語嫣就不用考慮那些笨拙的煤炭,只用石油便可,既輕便又簡單。
他想着想着不由露出笑容,沈括見他表情怪異,不由地道:“小哥爲何發笑?老夫別的不敢說,這見多可並非虛名,這石油之物,確是有的,若你不信,老夫待回到潤州,託人把此物帶給你看一看。”
沈括一生坎坷,仕途也不是很順,然而其鑽研雜學,走遍山水,見多識廣,的確是常人不能及,剛纔見到王賢露出笑容,以爲這個小孩笑他胡說,不由有些不悅,立刻說出此話。
王賢一愣,隨即呵呵笑道:“豈敢勞煩老先生,小子並非不信,然而老先生用此作墨,實在浪費。”
沈括皺眉道:“此物燃之濃煙巨大,不宜於燒爐,用之作墨,墨水柔順,何來浪費之言?”
王賢知道一時沒法和他說這個可以做發動機的燃料,他看了看天色道:“如今月色當頭,已經很晚,小子尚有事要回去了,只是老先生博學,小子實在欽佩的緊,待到明日,小子還要登門拜訪,試問老先生現居於何處?”
沈括失笑道:“你這小書生,別人都避之不及,你卻偏偏對此等雜學有興趣,也罷,老夫便是住在河陽客棧洪字三號房內,也就在此附近,你若想要尋我,便到那裡尋我吧。”
王賢站起身來說道:“小子定會過去拜訪的,今日有緣見到先生,小子最後敬上一杯。”
他雙手持杯,身體前傾,這是標準的後輩向尊敬的長輩的敬酒禮,沈括一愣,隨即哈哈笑道:“老夫便就受之了。”
王賢一笑,又是說了兩句,方纔走出酒樓,見到明月高掛,燈火稀少,想來已經很晚了,他左右四顧,找不到熟悉的景色,不由有些鬱悶起來,今日雖說走運遇到了沈括,可是自己卻迷失在這汴京城郊了,這前後都未有一家客棧,自己連睡的地方都找不到。
沿着大路前行,月色明亮,晚風刺骨,他也不敢擡頭迎風,就這樣一直前行着。
過了好久,王賢才看見遠處燈火,不由加快步伐,連忙行去,卻見到酒樓茶肆依然明亮,想來尚未關門,不由地走到這邊。
這裡雖然有些生分,不過王賢卻依稀記得是任店街,是城東頭的地方,這邊酒樓連天,又有很多賣東西的,故而是一塊小鬧市,王賢一拍腦袋,怎麼跑到這邊來了,如今自己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更不知如何才能到家,他不由看向那些酒樓,隨便找了一家客棧,等到明日才作計較。
這裡的客棧也很是不錯,王賢隨便要了一間客房,交了定金,便走了進去,早有人送來熱水和厚巾,又送上一些糕點之物,算是給人墊肚子的。
王賢洗了洗臉,便打了一個大哈欠,隨即便把這蠟燭一吹,鞋子一脫,直接鑽進被褥之中,去做那個周公之夢了。
…………
汪洙在臘月十五的清早便已經趕赴洛陽,齊偍也已經準備回家鄉過年,他前後交代趙萬寶要多多打聽周兵的消息,趙萬寶自然是滿口答應,到了下午,他便不見人影了,獨獨留下張地雲一人在太學,在此渡過這個年關。
王賢並沒有收拾東西,只是帶了幾本書,便大搖大擺地走回去了,這條路他已經很熟了,走了沒多久,便到了家中,此時王德明已經經商歸家,他和王合見到王賢回來十分高興,當即拉他過去在暖亭裡問長問短,直讓王賢感覺吃不消起來,直到好久纔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的臥房雖然沒有人睡,但依舊打掃的極爲乾淨,王賢在臥房裡換了一身衣服,正要走出去,卻不料語嫣走了進來。
這幾個月雖然回來幾次,但是很少見到語嫣,這時見他穿着厚厚的衣服,全身包裹在一起,不由笑道:“怎麼了,語嫣小姐今日氣色不錯,不過擅闖別人臥房,可沒有一點禮貌啊。”
語嫣這時走進來,把門關上,然後坐在椅子上道:“我已經初步構思好發動機了,準備按照你的方法來做,先培養一個助手,再開始工作,你覺得如何?”
王賢點了點頭,又想起了沈括,連忙說道:“你可知這個時代竟然會有石油?”
語嫣思索了一下道:“石油此名,來自沈括,而沈括就是這個時代的人,應該是有石油的,然而我又不是地質學家,也沒有什麼設備,怎麼去勘察石油?”
王賢笑道:“嘿嘿,實話告訴你,沈括尚活者,昨夜剛好有緣遇到他,他向我提起了這石油,說是在延川一帶找到的,到時候去延川找石油,你的發動機燃料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語嫣聽他說了昨晚遇到沈括的故事,沉默了一會才道:“你也算好運,連去酒樓都能遇到一個名人,不過這沒有用,延川一帶,雖然說有石油,然而現在的技術和手段根本沒辦法去開採,只能使用上面的油沫,這種油沫極爲混雜,裡面有着大量的雜質,我又沒有辦法來過濾它,所以根本不能使用,而且就算可以勉強使用,雜質油產生的熱量會使得現在的鋼鐵變形,根本不能穩定工作,所以不能使用石油。”
王賢本來高高興興地說起這石油之事,他想着燃料問題就此解決了,沒想到語嫣直接給他潑了這瓢冷水,讓他頓時表情逆轉,有些不服氣地問道:“難道只能用煤了?”
語嫣沉吟道:“現在的材料連煤都無法裝載,暫時就不考慮燃料的問題了,我的想法是要製造比較結實的,又耐得住高溫的鋼鐵,這段時間知道了一些鋼鐵灌造的手法,所以我想着如果我家裡能夠開一個造鋼鐵的就好了,我也能夠用不同的材料來試驗鋼鐵的韌性和耐性。”
王賢忙道:“那你還是打消這個注意吧,這鐵器乃是朝廷統一調配的,你想自己來造,那簡直就是謀反了,到時候就不僅僅是掉腦袋的事了,指不定連累了父親和大哥,還有可能把我也連累了。”
語嫣哼了一下,低聲道:“自私。”,隨即便道:“這些事情就不說了,我想問問你,現在我該如何去做?”
王賢愕然地道:“我怎麼知道?”
語嫣見他不理解,只好提了個醒道:“你不是讓我先培養個助手嗎?我該如何培養,你幫忙參考一下。”
王賢這才明白過來,笑道:“這還不好辦,先選一個好苗子,然後給他灌輸一些現代科學知識,從基礎開始,一步步地教他,如果苗子夠好,又愛好學習,估計用不了一年就是一個好助手了。”
語嫣看着王賢道:“那你有沒有考慮自己來做我的助手?”
王賢好笑似的看這語嫣,這丫頭腦子進水了?他呵呵笑道:“我?對不起,我是對這個沒有興趣。”
語嫣轉過頭來道:“本來你是最合適的,你是一個後世的人,可以極容易接受這些東西,你腦子又挺聰明,所以我想了想你做我的助手是最好的。”
王賢止住語嫣的話,然後帶着笑容地道:“語嫣小姐,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我實在沒有心來幫你,我高中的時候便對物理這方面的東西敬而遠之,大學的時候更是與之絕緣,你是物理高材生,自然不會明白我們這些人的感受,見到這方面的知識,頭就疼死了,所以你還是選一個好苗子吧,只要他有興趣,一切問題都不在話下。”
聽到他這一番推脫,語嫣也是不惱,點了點頭道:“我早知道你不肯答應,也罷,我另找別人。”
她起身便要離去,王賢突然叫住她,然後說道:“語嫣小姐,我在太學中意外遇到一個組織,實在是奇怪無比,你想不想聽上一聽?”
語嫣見他故作神秘,一臉不悅地道:“你在這個時代生活久了,連說話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有話就直說吧,遇到了什麼組織?”
王賢聽她這樣說,倒是鬱悶不已,不過仍然繼續道:“其實這真是巧合了,不過就是巧合之下,我得知有一個叫‘乾坤兄弟會’的組織,他們應該是一種地下組織,你聽過沒有?”
語嫣輕輕唸了一聲,然後道:“我哪裡聽過這個,他們是幹什麼的?”
王賢偷偷地看着語嫣的表情,見她這樣問來,才呵呵一笑道:“他們這幫人思想極爲逆天,而且前衛,總的來說就是否定帝制,要推翻這種君主封建社會,而且極爲關心百姓生活,和你之前提到的那些想法完全一致,你說奇怪不奇怪?”
語嫣一愣,繼而看着王賢道:“怎麼可能?如果真有這樣的思想,爲什麼我們在後世之中沒有聽過?”
王賢見她一臉懷疑,不似作假,心中也是疑惑不解,但還是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這個兄弟會奇怪的很,他們現在正在擴大自己的影響力,而且目的也很明顯,要造反推翻皇帝,我雖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由誰發起的,可這種進步思想挺可貴,實在不忍心看到這樣的人以後的命運。”
語嫣這時又重新地坐了下來,然後有些奇怪地道:“王賢,你適才問我知不知道這個兄弟會,是不是認爲這是我發起的?”
王賢尷尬一笑道:“畢竟這種思想太過超前,而你以前也有這種論調,所以我便以爲是你,其實能有這些人是中國的幸事,畢竟這是思想進步嘛,不過就是他們的想法激進了點,作法也有些不對。”
語嫣這時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想到是我也情有可原,不過我確實沒有聽說過這個什麼兄弟會,我一個女孩子又不能天天拋頭露面的,怎麼有能力去搞出一個這樣的組織?”
王賢呵呵地乾笑了一陣,然後道:“不好意思,我這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大家都是後世的人,說法也就沒個顧忌了,你也別怪我啊。”
語嫣轉過頭來,突然低聲道:“竟然下雪了。”
王賢聞聲一愣,立刻朝着問口望去。
這雪花揚揚,開始片片地掉在地上,剛開始還只是很少幾片,可隨即便是鵝毛般的大雪,院子裡的雪花開始鋪成薄薄的白色地毯,那些只剩下禿禿枝幹的大樹也換上了白色的衣服,大雪覆蓋了院子和牆壁,使得天地頓時一片白。
王賢這時走到了門口,看着這大雪紛飛,不由有些感慨,他早聽人說汴京今年雪來的極遲,想不到這臘月份的第一場雪竟然如此之大,這還沒過多久,就使得這世界換了衣裳,如果不是有着這些房子,王賢正要以爲身在草原了。
在草原上,每年的冬季都會有幾場大雪,那雪花極大,這時候的人們不能閒着在氈包裡面烤火,必須要去看一看正在過冬的牛羊們,要換上儲存的草料,還要把薄雪拿過去給牛羊們做飲水,雪天就是大家最忙的時候。
而那時候的自己卻不會忙,他只是陪着包特那一塊去趕着成年羊到另外的地方去,這些成年羊的皮毛極厚,可以在這雪天行走,因爲草料稀少的緣故,它們不可能老是吃草料,所以必須要放牧,所以在下雪季節,便是王賢騎着馬兒在那雪天草原上放羊的時刻。
王賢眼前又出現了自己戴着獸皮帽子,一身厚厚的毛絨衣服,騎着那馬兒四處遊蕩,和着答圖、忽察兒一起大聲歡叫,這眼前的飛雪便像是以前那樣在自己面前轉悠,風雪的聲音依稀傳來那聲聲嘻嘻哈哈的叫聲,不由讓他心悸起來。
“這雪真是極大,我在這汴京生活了好多年也沒見到如此大雪,看來今年又有很多百姓們要遭殃了。”
王賢轉身見到語嫣正站在自己的身後,眼睛也看着大雪,他嘆了口氣道:“也許吧,可能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雪蓋住了,我們也看不見了。”
他發神地看着這鵝毛般的大雪,卻不料一個下人走了過來道:“二公子,小姐,該去吃飯了。”
王賢“嗯”了一聲道:“知道了。”
他看了看語嫣,她正茫然地看着這大雪,不由有些好笑地道:“語嫣,你還在看什麼?該去吃飯了。”
語嫣橫了他一眼,隨即又忽然笑了起來,然後沿着這走廊獨自跑開了。
王賢微一失笑,繼而先沿着走廊而行,雖然走廊上面有頂,但雪花依然可以飄到裡面來,王賢的脖子便有幾片雪鑽了進來,一涼一涼的讓王賢不由地縮緊頭,然後快步地走着。
過了走廊,王賢只能踩着雪地一步步地穿過院子,這大雪松軟,一步就一個印子,白色的雪上面就像被標了記號一般,一直延伸到那邊的走廊。
王賢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便已經到了廳內,王合他們都已坐好了,見到王賢便笑道:“所謂瑞雪便是豐年,賢兒你來我們王家第一年便下了如此大的雪,看來明年定然事事順心,到這邊來坐吧。”
語嫣這時坐在最下面,她一句話沒說,就顧着自己吃了起來,使得王德明瞪了她一眼道:“小丫頭真是不懂事,你小叔在太學讀書辛苦,今天剛剛回來,你應該先對小叔行上一禮再吃飯。”
王賢一愣,隨即見到語嫣不屑地道:“他每天在太學又不缺吃的,有什麼辛苦的。”
王德明正要訓斥,王賢便忙着說沒事沒事,他有些奇怪語嫣每次在別人的面前總是一副與自己爲敵的樣子,這時候的她哪裡像是一個後世女強人,就和這個時代的千金小姐一樣的刁蠻脾氣,看來自己不能以常理來衡量這樣的女孩。
幾人吃飯的時候也在說着話,王賢笑着把這幾個月的太學生活一些趣事說了一遍,主要就是學正們所說的事情,倒是引來王德明和王合的哈哈大笑,一時都是興高采烈。
直到下午,這大雪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王賢換上了厚厚的衣服,戴着那種可以護住頸部的帽子,在走廊裡看着這雪景。
其實坐在這裡根本看不到什麼,整個院子一覽無餘,全都被大雪覆蓋了,王賢正要推開房門,卻不料語嫣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下子叫住王賢,然後笑道:“我們到外面去玩吧。”
她全身穿得很嚴實,小臉也是護着的,不過笑嘻嘻的表情讓王賢感到有些彆扭,他有些不明白地道:“到哪玩?”
語嫣走過來道:“你說到哪?自然是外面了,別廢話了,過來吧。”
她直接走出門外,那雪片飄落在她的衣服上,不一會兒就把她變成一個白色小雪人,不過她仍未覺得什麼似的,大聲喊道:“過來啊,你怎麼還愣在那裡!”
王賢見她正站在雪地,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丫頭腦子真的進水了,他裹緊衣服,然後也衝了過去,片片雪花打在自己的臉上和衣服上,涼颼颼的讓他倒吸了口氣,顫抖地道:“你這丫頭,真是莫名其妙,這大雪天不在房裡烤火,竟然還要跑出去玩!”
語嫣見到他凍成一團,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一揮手道:“如此雪景,哪能縮在屋裡,自然要看一看這大好風光了,我們現在就從偏門出去吧!”
王賢一愣道:“爲什麼要從偏門出去?”
語嫣邊走邊道:“我想着出去,可是娘不讓我出去,所以我們不要走正門,就從那小偏門過去,那裡就有一個家丁看門的,直接和他說一聲就可以了。”
王賢真是無語了,這個語嫣真是莫名其妙,他趕忙縮緊頭,跟在語嫣的後面,這大雪實在是厲害,若是揚起頭來,雪片便直接打在臉上,雖然不疼,但是極爲的涼,所以他只能低着頭。
偏門這邊果然有一個家丁,語嫣直接和他說了幾句,便拉着王賢往外面跑去,這一跑之下,頓時風雪迎面,讓王賢咧着嘴巴,直到跑了出去,他才瞪了語嫣一眼,說道:“你真是腦子進水了,這麼冷的天,到哪裡去玩?”
語嫣哈哈大笑起來,直到好久才道:“你怎麼像個女人一般,難道你如此嬌貴不成?我都不怕冷,你卻怕了,你擡眼看一看,這外面的風景多麼的好看,若是待在爐火旁邊,身體是舒坦了,可是卻看不到這樣的美景。”
王賢順着她的手指,見到這滿地皆是被大雪覆蓋,四處便是一片空曠,雪花裝襯了房屋店鋪,裝扮了大街小巷,使得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王賢擡眼遠望,突然眼睛一凝,有些驚訝地道:“你看到那南邊沒有?是不是像座山峰?”
語嫣見他指向南方,不由地道:“那裡本來就是一座小山,只有兩片山峰,而且並不高,別人都叫它夾山,離這裡也不遠。”
那兩座山峰此時看起來極爲細小,有些像水墨畫中那淡淡遠景,但是王賢卻想到自己曾經通過秘道到了山下,如今看來,定然就是這個夾山了,他想了想道:“你不是說要玩嗎?不如我們到山那邊玩一玩吧,有山有景,真是人間美色。”
語嫣有些皺眉地道:“爲什麼要去那邊,下雪天去山是很危險的,那兩片小山中間有夾縫,掉下去會死人的。”
王賢哈哈笑道:“我說你這丫頭還真是膽子大呢,也是怕死啊,我們又不去那山上面,就在那旁邊看一看罷了。”
語嫣想了一下,忽然神秘一笑,撒腿便跑開,大聲地道:“王賢,有本事過來和我賽跑!”
她已經跑開很遠才喊出此話,倒讓王賢一愣,隨即他便明白過來,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然後立刻地追了上去,他以前在草原上經常活動,身手還算不錯,跑步更是強項,這時慢慢地跑着,感到身體也熱乎了許多,見到語嫣依然在前面跑着不停,不過時不時地停下喘口氣,不由失笑。
但是這個語嫣也太奇怪了吧,雖然自從遇見她以後,自己始終都對她很吃驚,但是這一次應該是最不可思議的,她竟然變得如此活波起來,如此作風,實在不得不令王賢驚異。
從剛知道她的身份時候,她便說了一大堆的話,後來在亭子裡又像自己說了過去的生活和現在的想法,王賢可以說自己對她有所瞭解了,可是今天這雪天到這外面來,語嫣的種種表現都讓他感到極爲陌生,就像是另外一個人。
到底是她故意如此,還是她天性本來就是這樣?如果是故意的,這個和自己一同來自後世的語嫣又有什麼目的?
他正慢慢想着,卻聽到語嫣在前面喊道:“快點過來啊,你跑得太慢了!”
王賢一笑,這小丫頭還真以爲自己不如她了?他腳步加力,一下子向前跑去,任由雪花片片從身上掉下去,直接跑到語嫣的旁邊,毫不喘氣地道:“見到什麼叫高手了嗎?我要是參加奧運會,定是金牌的料。”
語嫣笑道:“你就使勁吹吧,跑那麼長時間,真是全身熱乎着呢,看來多跑步有益於健康,今天出來沒有錯!”
她全身都是厚厚的白雪,帽子後面微微露出幾根青絲,也散落着雪花,小臉被這寒風凍得紅彤彤,但是依然有着笑容,此時嘆了口氣道:“我們以前活的太壓抑了,還是這樣纔好,自由自在的奔跑和自由自在的發笑,什麼都不用戴着,多好。”
王賢一笑,這樣的自由奔跑,倒讓自己找到了在草原上的那種趣味,可以隨意地跑着,實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們向前沒走多久,便見到那夾山已在前面,果然山峰並未有多高,看起來也不雄偉,此時被大雪換裝之後,看起來和白土丘沒有什麼兩樣。
語嫣走到這個小土丘的邊沿,然後對着王賢說道:“你看到沒有,就是這個樣子,一點意思也沒有。”
王賢看了看這山頂,雖然很窄,但是明顯可以走上去,他對着語嫣道:“我們走上去看看吧,不是有句話‘登泰山而小天下’,我們要登夾山而小汴京。”
語嫣見這斜坡道路已經被大雪蓋住了,不由道:“現在山道很滑,還是不要上去的好,不然萬一出了什麼事情,誰來負責?”
王賢笑道:“你就放心了,我已經買了保險,摔死摔傷都有人來賠的。”
這話讓語嫣頓時笑了,見到王賢已經開始向着斜坡走去,她連忙跟上,口中猶且道:“我還要提醒你,千萬要小心了,這裡雖然沒有萬丈懸崖,可是隨便摔到那裡都挺恐怖的,你可千萬要小心了。”
王賢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沒有感覺到嗎?雪已經下的小了,看來這大雪和那夏日暴雨一般,只是突然發作而已,對了,你也小心一點,跟在我的後面,不要亂跑。”
這大雪確實變得小了點,王賢一步一個腳印地踩着這雪堆,這路被雪掩蓋了,可是斜坡卻是直接可以向上爬的,他便是照直前行,雖然有些滑,但是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而且斜坡也不長,一會兒便走了上來,轉身對着後面的語嫣道:“上來快點,這邊風景更好。”
語嫣有些費力地爬上來了,這時頗爲埋怨地道:“這裡有什麼好看的。”
王賢微笑不語,只是單手指着附近,對着語嫣道:“有什麼感覺?是不是有種天下盡在腳下的感覺?”
語嫣環顧四周,然後眺目遠望,那遠遠的護城塔還可以看出一個影子,還有那汴河依然不停地流淌着,遠處那層層疊疊的房子遍佈汴京,皚皚的白雪也像鋪開一般,彷彿整個世界都在眼下似的。
王賢嘆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此話一點都不假,看如此景色,平常之人哪裡會注意到,我們真算是幸運啊。”
語嫣一笑,正要說話,突然看着那天空,頓時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