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主政洛陽,自然一刻也不願意在江夏久留,匆匆處理了一下他手腕上的傷口,便急不可耐得押着我往洛陽奔去。
冬日晝短夜長,殘陽懶散地照着囚車裡的我,帶來的熱量絲毫沒有辦法抵消疾馳引起的疾風。我緊緊地護着腹部,竭力將所有的溫暖都聚集起來,免得凍傷我肚子裡的孩子。
走了不多時,車馬全都停了下來。
我冷得瑟瑟發抖,擡起頭,發現衛玠已然跳下了馬,王衍跟着從馬車裡走了出來,深陷的眼睛裡全是不明所以的困惑。
所有的人都注視着衛玠,卻只見他疾步走到囚車前,一劍斬斷了鎖頭,拉開車門邊鑽了進來。
“披上!”
衛玠解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我的肩上,帶着他體溫的大氅瞬間將溫暖傳遍了我的身子,頓時讓我已經散亂的意識又清醒了幾分。
“衛玠!”
“你什麼也別說,讓我陪着你!”
衛玠身着單衣,盤膝坐在了我的身側,順勢將我攬入了懷中,替我取暖。
王衍見此情景,臉色越來越沉,他走到囚車邊說道:“山舞兮乃是戴罪之身,士大夫不與罪徒同車,你這樣不合禮法!”
衛玠卻不以爲然地笑了笑:“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可如今我才知道,有些事有些人真的讓人無法以平靜之心對待,我可以不喜,但卻無法不怒,比如你,王大人,我人都跟你走了,可你卻言而無信!”
“衛玠,你這是什麼意思?山舞兮必須得交給皇上,我答應你會想辦法,可不是現在!”王衍說着臉色完全暗了下來。
衛玠看向我,儘量讓自己平靜的說道:“我真不知她何罪之有?都是我衛玠無能!就讓我陪着她吧!”
“你,當真不識好歹!”
王衍鐵青着一張臉,又不好在衆人面前發作,只能悻悻地走回了馬車,重重地將車門關上,但卻沒有再吩咐手下縱馬疾馳,而是慢慢地向洛陽前行。
車馬走得慢,風也就沒有那麼刺骨,加上有衛玠在,這段路反倒成了這幾個月來最幸福的時刻。
我依偎在衛玠懷裡,他的手緊緊環住我的腰,溫暖的手掌不知是否是有意,觸碰了一下我的肚子。卻沒有任何言語,沉默的氛圍讓我又感覺到幾分冷漠,想與他說上幾句,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許久,我終於仰起頭問道:“你是何時回的江夏?”
衛玠這才低下頭,另一隻手將我的手握在手中,如此用力,彷彿是要我記住他傳遞給我的溫暖。
“火燒襄陽,是我定下的計策,若非如此又怎麼能重傷劉聰,擊退匈奴?可卻要讓你來承擔,你若擔着這罪名被王衍送到京城,勢必難逃一死。”
我直視他的眼睛,說道:“若非因爲要救我,你也不會如此抉擇,說到底還是我的錯,水火無情,最是傷天和,不是你衛玠一貫的作風。這罪名乃是王衍要強加給我的,即便沒有這火燒襄陽,他一樣會找藉口置我於死地。”
“舞兮,我本想讓慕容翰護着你,可我錯信了王衍,他從頭到尾就沒有想過真的放過你!”衛玠用力的擁抱讓我感覺到他深深的擔憂。
“慕容翰?”我趕緊回到他:“我和慕容翰什麼也沒有發生,衛玠你爲何要如此說,你是我的夫君,不應該是你護着我嗎?”
“慕容翰一路護送你回江夏……舞兮,終究是我無能!”
“你還是介意?衛玠!我與你走散之後在鐵勒部容身,可又遇到鐵勒族的叛亂,我帶着宇文歆逃離,卻被慕容部俘虜,慕容翰爲了救我不惜反出慕容部……這些都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和他真的沒有什麼!”
衛玠環顧了一下四周後,低下頭在我耳邊小聲說道:“你誤會我了,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王衍仗着王家的勢力橫行霸道,連衛府都敢硬闖,這江夏已再非棲身之地。舞兮,此次我之所以答應王衍隨他回洛陽,正是要將他從江夏引出來,以免他傷及無辜,若無慕容翰在你身邊,我也下不了決心讓你獨自留在江夏!”
我聞言頓時生出希冀,早已經忘了他誤會我和慕容翰的事,打斷他道:“難道你早有準備?”
衛玠點頭:“赫連敖山帶着他的鐵勒精銳就在附近。舞兮,我的姨母她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晉國的公主,當年和親鐵勒,在鐵勒生下了赫連敖山,後來鐵勒部大亂,他又被我們衛家想盡辦法贖了回來,從此隱姓埋名在衛家生活。所以,我和赫連敖山才能如此相像!”
“什麼,你和赫連熬山真有血緣之親?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們那麼像!”我聽他一席話,恍然大悟。
衛玠緊緊摟住我,繼續說道:“姨母雖然不問世事,但如今受了這般屈辱,怎麼也不會善罷甘休,當今皇上還要稱她一聲姑姑,她已修書皇上,如此一來保全我衛家並不難,所以現在你只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就行。我不會在洛陽束手待斃,等我去了建康,我自然會想辦法救回山伯父,之後我們便會與你相聚。”
“等等,你難道還是要和我再次分開?說什麼讓慕容翰保護我這樣的話,我不要和你再分開!”
衛玠伸出手指輕按住了我的脣:“你即將臨盆,我不想你挺着肚子與我犯險,赫連敖山會在半路截殺,他會救你離開,可他畢竟是鐵勒人,待在你身邊難免不會不引起人注意你,慕容翰已是自由身,我敬他是條漢子,我也相信你!”
衛玠說完,不等我的迴應,便從袖中掏出一塊小小的銅鏡,迎着陽光攤開,一點小小的光點折射進路旁的山林深處。
隨即,無數驚鳥疾飛。一匹一匹的馬兒出現在山坡之上,馬背上的騎士全都身着黑衣,長刀耀眼,在爲首的一名騎士的帶領下,如洪流一般衝向了我們的車隊,頓時蹄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