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肆虐了一夜的風雨終於停歇。
整個洛陽被齊膝的積雪覆蓋,但這似乎並能未阻止全城百姓涌向法場,因爲今日,竹林七賢山濤的後人,爲大晉立下赫赫戰功的徵南將軍——山簡,便要在午時問斬。
法場位於通衢大道與朱雀街交匯的菜市口,平日裡總是熙熙攘攘的街市,此刻更是人潮涌動。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還有不少的百姓攀上街市附近的牆頭,只爲能送山將軍一程。
我和慕容翰隱藏在人羣中,雖然心裡難受至極,可看到洛陽百姓的這番真摯心意,不知不覺竟也被深深感動。如今這局勢已經糜爛,達官顯貴不是沉迷享樂就是一心只想着把家眷財帛往江南運,絲毫沒有爲國綢繆的打算。河北早已淪爲胡人的草場,朝廷卻不思進取,反而將一直爲國守土的忠臣義士斬殺,想必早已讓天下人寒了心。
“來了,來了,山將軍來了!”
不知誰高喊了一聲,我們隨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通衢大道上開來一對人馬,數十名持戈執劍的甲士圍着一臉囚車緩緩自東而來。
囚車走得極慢,我的心卻像要跳出來一般,目光緊緊跟隨着馬車移動,那車內坐着的衣衫襤褸的老人,花白的頭髮如枯草般隨着馬車的前行緩緩晃動,頭髮下的面容極其憔悴,那一雙如此熟悉的眼睛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山將軍,你吃一口吧!來世還是英雄!”
沿街的百姓紛紛呼喊起來,我身邊有不少的男女都跪了下來,他們將手中的熱食塞進了囚車。圍住囚車的甲士開始還奮力地驅趕百姓,但眼見衝上前來的百姓越來越多,也只能由着百姓們送上酒食。
可不管他們如何呼喊,那囚車內的老人都沒有任何的迴應,不知是因爲他身受重傷動彈不得,還是因爲朝廷的無情早已讓他心如死灰。
“父親!”
我遠遠地看着囚車裡的老人,強忍着眼淚向他靠近。
可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鼓聲自法場傳來,這是第一通鼓,顯然是監斬的王衍眼看百姓越來越多,開始催促着押運父親的甲士快點將父親送至法場。
那鼓響後,馬車的速度果然快了許多,我眼見着那些甲士蠻橫地用武器將百姓們分開,卻不能和他們一樣大聲呼喊爲我父親鳴冤,我只能在慕容翰的身邊跟隨着這囚車向法場而行。
一路前行,囚車終於到了法場邊等候。
慕容翰看了我一眼向我點了點頭,小聲說道:“不要急,等第二通鼓響過後,我們就動手!”
他話剛落,不遠處的劊子手便來到了囚車旁匆匆忙忙看了一眼,然後就打開了囚車,押着父親走上了刑臺。
“咚咚咚!”
第二通鼓終於想起,可隨即戛然而止。
因爲一直利箭自人羣中射出,準確地射穿了鼓手的手臂,鼓槌也隨之落地。
百姓見此發出了一陣喝彩之聲,他們紛紛鼓掌起鬨。那原本已走到父親身邊的劊子手也愣住了,回頭望向鼓手所在的方向,不知所措。
“秋冬肅殺,天地陽氣稀薄,若不靠鼓聲驅邪,在他們這一行裡是極爲不吉利的。”慕容翰的聲音鎮定無比,靠近我搖頭繼續道:“我們再等等,或許時機未到!”
我見他如此說,只能耐着性子看着事態的發展。也就是在這時候,一個偌大的竹簍突然被人甩至半空,隨着竹簍的翻轉,無數的紙片從竹簍內翻飛而出,飄飄灑灑地似雪花一樣落滿了法場周圍。
百姓們一見紛紛接住紙片,那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着八個大字:國賊王衍,陷害忠良!
人羣中立刻有人讀出了紙上之字,隨即更多的人也跟着大聲喊了起來,只是轉眼的工夫,整個法場全都充斥着響亮的喝罵聲:國賊王衍,陷害忠良!
淚水打溼了我的眼眸,百姓們可憐父親的遭遇雖在我預料之中,但如此聲勢卻實在讓我意想不到。
喝罵聲越來越響,連屋頂上的積雪都被震得簌簌往下掉落。我看向監斬臺上的王衍,他早已經臉色發青,而我卻發自內心的冷笑了一聲。
“丫頭,是時候了,你去救山簡,我去殺王衍!”慕容翰的聲音將我驚醒。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大聲呼喝起來,隨即有不少慕容族在長安落腳的族人跟着他一起衝向了監斬臺。
一片混亂中,數百個守衛在法場周圍的甲士也被洶涌的人流撞得站立不穩,監斬臺上的王衍本就是文弱之輩,早已經慌了神。
我不敢遲疑,迅速地從人羣中擠向了刑臺,果斷的掏出了慕容翰給我準備的斧刃斬斷了鐵鏈。
“爹爹!”我大聲呼喊着父親,奮力地想要將他拖下刑臺。
父親聽到我的聲音,那渾濁的眼神似乎瞬間恢復了清明。
“舞兮,是舞兮?”他不敢確信的喊着我的名字。
“是,是我,我來了!”我回應着他,卻不敢與他的目光再接觸,我怕我會因爲他那慈愛的目光讓我堅守的意志瞬間崩塌。
“你還活着,你還活着,王衍說你與衛玠都慘死在了胡人的刀下,原來他是騙我的,太好了,太好了!”
“爹爹,是舞兮不孝,舞兮來晚了,讓爹爹受苦了!”
父親久經沙場,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血,卻從未像今天這樣聽着我的話默默地掉着眼淚。
“抓住山簡,別讓他跑了!”
突然,王衍在監斬臺上大聲疾呼,四周原本緊閉的商鋪這時都打開了門板,無數的精銳甲士魚貫而出。
“舞兮,快走!我們中了他們的埋伏!”
慕容翰焦急的呼喚着我的名字,他不再執着的要去殺那王衍,而是不顧一切的向我奔來,我腦海裡一片茫然,我與父親並無雙翅,眼下根本是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