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血腥味在晨風中飄蕩,我靠在城垛之上,暖暖的陽光如同溫潤的水流一般浸潤過全身,讓疲憊至極的我得到了一些安慰和舒緩。
鏖戰一夜,匈奴和宇文部終於撤退了!襄陽城下是堆積如山的屍體,那些之前還彼此攻殺的戰士,如今都躺倒在了一起,要不了多久他們也會全都被送入同一個火坑,焚燒成灰。
“大小姐,這胡人該如何處置?”
一名偏將的聲音傳來,我轉身看了他一眼,父親不在,我自然就成了他們的主心骨,他口中的胡人不是別人,正是慕容翰。
我閉上了眼睛,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了昨晚拼死一戰的畫面:慕容翰抓住了繩索,被我拉上了襄陽城,他受了很重的傷。上城後他忍着傷痛與我並肩廝殺,在匈奴人最後一波攻殺中,他一人一刀將攀上城來的石勒逼下了城牆,隨後便力竭昏迷。我不想欠他太多,可是若沒有他從旁協助,要擊退匈奴和宇文部的夾攻恐怕得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我擡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走到躺倒在人羣中的慕容翰身邊,他滿身滿臉的鮮血,若再不救治他必死無疑。
我看向晉軍,指着慕容翰對他們說道:“他雖然是胡人,但這一次卻是爲我們守住了襄陽!既然他有恩於我們,我們便不能恩將仇報。暫且將他送到城主府邸治傷休養,待他恢復後再讓他離開,此事絕不能外傳!”
兵士們聞言立即讓出一條道來,再不敢遲疑應聲退去,隨即將慕容翰擡下了城牆。
我也正準備回府,轉身時卻遠遠地又瞧見兩騎向着襄陽城飛奔而來。
我瞧出來人正是慕容嬋姬,再也顧不得什麼,飛速地從城樓上下來,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一般,大聲命令道:“開城門!”
城門洞開,慕容嬋姬馳馬而入,直到我面前才一個翻身落下了馬背。
“你來的正好,給我解藥!衛玠中的什麼毒?你一定有解藥對不對?”我迫不及待的迎上去想要問個明白。
誰知她剛站穩便擡手衝我扇了過來,我猝不及防之下狠狠地捱了她一巴掌。
“山舞兮,你害了衛玠不說,還要禍害我哥哥,他遲遲不肯北歸,父王已詔令全族剝奪了他的繼承權,更派人捉他北歸治罪?你滿意了?我哥哥呢?你還不趕緊帶我去見他?”慕容嬋姬對我怒吼到。
“大小姐……”後面傳來了晉軍的聲音,我一擡手阻止了他們的行動,命令道:“帶她去見慕容翰!”
言罷,便有人立刻上前引路,帶着慕容嬋姬向着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原地,不知爲何心中竟然泛起了一絲愧疚之意。慕容翰前前後後幾次對我出手相救,這一次,他更是爲了救我竟然對胡人,尤其是對宇文部的人亮出了刀子,他爲何要這樣?他難道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只怕這以後,慕容翰在北方再無立足之地,所有的胡人都會鄙視他,唾棄他,這也應該是他父親剝奪他繼承權的主要原因,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我。
我擡手抹掉嘴角的血跡,慕容蟬姬這一巴掌打醒了我,我必須得和慕容翰說清楚,我與他再不能糾纏不清。
拿定主意便轉身追着慕容嬋姬去了。
………
慕容翰依舊昏迷不醒,嬋姬看我一眼,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喂到他口中說道:“哥哥失血昏迷都是因爲你,山舞兮,你纏着我哥哥也沒用,衛玠的毒只有我可以解!不過我想他並不需要我!”
我緊張地盯着她盛放藥丸的瓷瓶,問道:“衛玠中的到底是什麼毒?你爲何要下毒害他?”
“害他?山舞兮,我實話告訴你吧!衛玠身上的毒已有數年之久,這是****,起初還能忍受,但時間越長越是苦楚!”嬋姬一步步走近我:“他能夠忍受十年的苦楚都是他的造化!”
我大驚失色:“十年?你是說……他中毒十年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慕容嬋姬冷笑一聲,目光直視着我:“你以爲只有你和衛玠從小相識?我告訴你,在洛陽我便認識了他,他那時才七歲卻會用笛聲討我歡心,我聽過他吹過一次《破陣》便再難忘記!”
“你說慌……他吹笛討你歡心?”我搖着頭退後一步:“慕容嬋姬,即便你們小時候認識那又如何,衛玠根本就不喜歡你,你說這些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想知道他中的是什麼毒?你若有解藥可以救他就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
“什麼叫沒用的話?只要你離開他我便會救他。當年我被人迫害,哥哥爲替我出頭,帶着我親自去找過衛玠,我只要他娶我就行,可是他不願意,都是因爲你。我慕容嬋姬到底哪裡不好?是我長得沒有樂兒好看,還是我不夠溫柔?我爲了他衛玠連性命都不要了,爲什麼他就是不肯娶我?”
慕容嬋姬一臉痛苦之色,話到最後已然竭斯底裡:“樂兒死了,我心中不知有多麼歡喜。我千里迢迢趕到江夏去找他,卻不想又遲了一步。樂兒屍骨未寒,你就又出現在了他的世界。那一晚約他在江夏城的一處民居內見面,就是想問清楚他是否願意娶我,即便是做妾,我也心甘情願,只要他點頭,我便會把解藥給他。可是,可是,可是他還是拒絕了我!山舞兮,我到底哪裡配不上他,都是因爲你,他連做妾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寧願受劇毒折磨!我恨你!”
我茫然的看着她,我完全不知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有着怎樣的恩怨或故事,我的情緒起伏不定,顯得如此無力。
慕容嬋姬整個人都陷入了憂傷之中,見我不說話,伸手擦掉了眼角的淚水,語氣緩和了一些:“山舞兮,你把衛玠讓給我好嗎?我也不願看着衛玠受折磨,如果你答應我,和我大哥成親,也許我會把解藥給衛玠!”
“嬋姬,夠了!”一聲怒斥,慕容翰已然甦醒,他勉力在我們身後坐起:“我慕容翰要的是她的心,絕不會對她用強!若讓我再聽到你逼她的話,我不會輕饒你!”
“慕容翰!不要再對我好,我不會喜歡你的……”我大聲對他吼道:“我已經是衛玠的人了,你不要癡心妄想!”
他的目光牢牢鎖在我的臉上:“丫頭!你終於肯承認我對你的心,我說過我不會逼你!”
慕容翰說着努力的站了起來走到嬋姬身旁,將她扶住:“你也不要再執迷不悟,把解藥給她,我們回漠北!”
嬋姬擡起頭:“你傷成這樣,回去不是等於找死嗎?現在所有的部族都視你爲敵,你只要踏足北方便會被各族追殺,父王更是不會讓你迴歸部族,你纔是應該醒醒,爲了山舞兮,你已經失去了太多,如今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慕容翰又看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地笑道:“那又如何?草原的男人絕不會因爲區區危險就退避不前,我不會失去什麼,即便失去了我也要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他話到一半,門外突然一聲鑼響,還沒有等我們反應過來,一把陰柔怪異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山舞兮,接旨!”
我來不及細想,趕緊走出門外,小心翼翼的將房門掩上,一轉身就見一個宦官模樣的人站在我的面前,揚起頭傲慢地看着我。
我頭腦一片空白,宮中來人如此之快,我根本不知道即將面臨的是什麼?只能無奈的跪下,那宦官徐徐展開手上明黃的聖旨朗聲宣讀道:“山舞兮接旨,徵南將軍山簡抗旨不尊已被聖上軟禁,其女山舞兮勾結胡人慕容翰,意圖加害本朝太尉,理應當誅!然念山舞兮死守襄陽有功,聖上特赦你父女死罪。山舞兮以戴罪之身守襄陽一年,確保襄陽不失,以表忠心!若山舞兮敢擅離職守,定斬不饒,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