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在衛家的莊園安頓下來以後,每天賞花品茶的日子雖說愜意,但實在不適合我這種自小在軍營里長大的女子,我不知道衛玠是怎麼想的?反正幾日下來我是渾身不自在,趁着今日下雨天衛老夫人腰背發酸不便出房,我便忍不住偷偷地溜出了府邸。
雨下得不大但卻繁密,街上的行人不多,但卻絲毫影響不到我心情。正所謂鳥脫樊籠,魚遊大海,再加上那晚老婆婆給我講的故事,讓我知道了原來在衛玠的心中我竟也有一席之地,雖然這是個悲情的故事,可我不知爲什麼?心裡卻一直是甜蜜的,眼下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又怎麼能不暢快?
細密的雨絲撲灑在我的臉上,涼颼颼的順着臉頰劃入脖頸,分外的清爽!看着這寬敞空闊的街道,我忍不住狠踢了幾下馬腹,胯下駿馬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暢快,速度漸起,“嘚嘚”的馬蹄聲打破了雨天的寧靜,響徹了整個街巷。
馬兒越跑越快,江夏厚重的城門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如果說衛家是一座莊園式的鳥籠,那這江夏就是一座巨大的鳥籠,看見近在咫尺的城門,我怎麼能不興奮?正迫不及待的想要闖出去。
“讓開,我要出城,去江邊!”
我大喊一聲,策馬揚鞭,馬兒如離弦的箭一般衝進了門洞之內,幾個守軍見馬兒身上有衛家的標識,又見我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自然不敢來阻攔。眼看自由就在數步之遙,我再次揮鞭狠狠的抽了一下,馬兒繃緊了四蹄,縱身一躍,衝出了幽深的城門,投入了光亮之中。
“啊!”
就在此時,一聲尖叫響起,城門外突然竄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正滿臉驚恐地看着從城門內躍出的健馬。
我暗自叫糟,但馬兒已躍在空中,即便我本領再大也無法讓它停住。那少女更是被突如其來的馬兒嚇得無法動彈,根本沒有辦法躲避!
“嘭!”
健馬狂嘶着撞向了那少女,力道之大,伴隨着骨裂的聲響,少女瘦弱的身體倒飛而出,重重地落在了道邊的泥坑裡,濺起一大團的泥水中隱約有着絲絲的血色。
“你怎麼樣了?”
我焦急的向她喊了一聲,心中全是愧疚之意,來不及等馬兒停下便翻身落馬,顧不得滿地的泥濘,奔到那少女身前。
少女仰躺在泥坑裡,臉色慘白,嘴角不斷有殷紅的鮮血溢出,更恐怖的是她的胸口,因爲健馬落下時正撞在那處,不知道斷了幾根肋骨?還有那不自然的彎折着的左臂,我立刻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闖下大禍了。
“你感覺怎麼樣?”我不敢動她,只能着急地詢問。
“疼!”
她猛烈地咳嗽了幾下,噴出了無數的血沫:“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不會不會……你不會死,你不會死!”我連忙說道:“你等着,我這就去找大夫過來,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此時守城的兵丁也圍了過來,見狀對我說道:“小姐,她不過就是個乞丐,死了便死了,沒有人會追究的!”
另一個兵丁也帶着討好的神色看向我,迎合道:“不過就是個流民,無父無母,誰會在乎?任她自身自滅吧,不要髒了您的手!”
“讓開!”我狠狠的說道:“人是我撞的,我自然要負責到底。她是人,和我們一樣的人,即使她是個乞丐,可她是因爲胡人才落到現在這地步,你們怎麼比胡人還冷血?”
我沒有再理會他們,也沒有時間再去管他們說什麼?在他們的眼中,像衛府這樣的世家怎麼會在意一個乞丐的生死?
那兩個兵丁顯然是沒想到我會這般說,一時之間竟然楞住了。
我見被我撞到的女子如此痛苦,若是離開也不知他們會對她做出什麼來,於是我從腰間拿出一定銀子拋給那兩個兵丁,說道:“還愣着幹嘛?去找城裡最好的大夫來,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總之越快越好!救活她,重重有賞,若敢耽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我們這就去!”
兩個兵丁接過沉甸甸的大銀,想笑又不敢笑出來,連忙轉身向城裡跑去。
“姐姐,你是個好人!”那少女吃力地對我說着,不斷流出的血水滲入了她身下的泥塘。
“你別說話!都怪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伸手將她嘴角的血水擦掉,輕輕的安慰道:“大夫馬上就到,一定會沒事的!”
少女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姐姐不用爲我擔心,我不怕死,我的父母,我的弟弟都死在了胡人手裡,剩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這些日子以來,我也想明白了,我活着也不過是多餘之人,這樣死已經比他們好多了!”
她的表情異常的淒涼,更讓我內疚與自責,蹲下身子道:“一定會好起來的,等你好了,我給你買好多好吃的,給你買好多漂亮的衣服……給你…買首飾胭脂,你年紀輕輕,好日子在後面呢!只要你堅持一下,大夫來了就沒事了!”
我一邊安撫她,一邊望向城門內:“人呢?怎麼還不來?
“來了,來了……”
遠遠的傳來了一聲應答,只見那兩個兵丁帶着一個大夫模樣的中年人衝了過來。
“來了,小姐!這可是我們江夏最好的大夫了,他治過的人,閻王都不敢收!”
“那還囉嗦什麼?”我趕緊退到一邊。
那大夫看了我一眼,仿是認得我,欲言又止,想必他也沒有想到我一個女子會在雨天騎馬出城,還撞到了人吧?見他蹲下身去,仔細的查看起那少女的傷勢,我也就沒有多問,可他手法很是熟練,止血正骨的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她還好吧!”我忍不住問道。
“舞兮小姐不用擔心,她的傷養一段時間自然會好!”說着便從藥箱裡掏出一包藥粉灌入了少女口中。
“這是麻沸散,暫時止痛,我看當務之急是應該幫她找一個地方好生修養纔是!”大夫有些憂慮的看着我。
聽他這麼一說,我看向那兩個兵丁,吩咐道:“你們二人隨我將她擡回衛府去,我重重有賞!”
那兩人聽了有重酬,自然不敢怠慢,彎腰小心翼翼地擡起那少女便向衛府走去,而我早沒了馳馬的心情,對那大夫說道:“還望先生多些來府上探視!”說完便沮喪地牽着馬兒跟在了他們的身後,心想這次回去肯定會被衛老夫人責罵了。
…………
“你們瞎了嗎?看不清這是什麼地方嗎?竟然敢將一個半死的乞丐擡進衛府,誰給你們的膽子?”
“我們……我們……是你們衛家的小姐讓我們擡來的,我們只是奉命行事,還請大爺不要怪罪!”
“滾,快滾!我們衛家哪裡來的小姐,再不滾,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衛府的門房將那兩個擡着少女的兵丁攔在了衛府門外,如此氣勢洶洶地驅趕着他們,聲音越來越大。
“是我讓他們擡來的,不要爲難他們!”我趕緊大聲說道。
那門房見是我的吩咐,聲音突然變了,低聲下氣的回道:“原來是少夫人,小的真是該死!你們還不趕緊擡進去,愣着幹嘛?”
他的話音未落,立刻就有一名精幹的小廝前來引路,我見此這才放下心來。可我們剛要入府,一個俊秀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內,再次將我們攔了下來。
“怎麼回事?”衛玠的聲音溫潤如玉,他注視着我臉上的表情,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故作淡定的對他笑笑:“她受傷了,我不小心撞到她了!”
衛玠目光掠過那躺在門板上的少女,眉眼微皺,冷冷說道:“撞到便撞到了,你若於心不忍,施捨些銀錢讓她去醫館治療便是,何必帶回府上?”
“你怎麼能這麼說?她是我縱馬撞傷的,若我丟下不管,我良心不安!”我看向他,本想要和他好好解釋,畢竟偷溜出去已是過錯,還策馬傷人!可是見他一副冷漠的表情,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衛玠再次看了一眼那受傷的少女,目光一貫的疏離,淡淡地說道:“衛府雖不是什麼軍機重地,但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既然是你撞傷的,那你就找一處客棧讓她養傷便是!”
“衛玠,你怎麼可以這樣冷血?這人都快被我撞死了,你讓她去住客棧,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怎麼辦?”
“如今時局混亂,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衛玠言語果決,不容反駁。
“你……我看錯你了!”見他如此,我轉身便要走,人一急便有些語無倫次:“人是我撞的,我一定要負責到底,我…我也不回來了,這幾個月我服侍她到痊癒,不用你們衛家操心!”說着就要上馬。
“下來!”衛玠一聲呵斥,走過來一把扯住繮繩,將翻身上馬的我攔下,見我執意如此,聲音突然柔和了許多:“行了,讓她住下便是!你瞧瞧你,衣服都溼了,快下來!”
“那……若是老夫人知道了,怎麼辦?”我小聲的試探道。
“你若擔心這個,爲何還要偷偷出城?你不知道城外危險嗎?以後要去哪裡,也得告知我一聲!”
我見他語氣急促,言語之間盡是憐愛之意,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一轉頭回避道:“她的傷勢過重,不過大夫說要好好休養就會好起來。”
衛玠一聽,轉身走到那少女身邊,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伸手替她把了把脈,就這樣過了許久,他纔對下人吩咐了一句:“將她擡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