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主意我就不敢再耽擱下去,擦乾眼淚就沿着官道一直往北而行。
來到清河時已經接連趕了好幾天的路程,渾身風塵僕僕,人也非常的疲倦。這清河往北便是胡人的勢力範圍,爲阻胡人南下,所有的橋樑都已拆除了。我沒銀兩直接從江夏乘船,只能靠走,可是走到清河實在沒路,想要過河除了坐船再無其他辦法可以去往北岸。
我只能找了一家小店暫時歇息一下,可剛坐下身後就傳來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音。
“這個不是山家的女兒嗎?長的倒是不錯,可聽說卻是個喪門星,她還未過門就剋死了衛璪,現在據傳衛玠也是病入膏肓,連她親爹也因爲她被皇帝軟禁在了建康,真是誰跟她沾上點邊誰就遭殃,快離她遠點!”
“還真是紅顏禍水,你看她那模樣,哪個男人受得了?據說還和胡人有糾葛,和那個慕容啥的交往甚密,前不久還有人瞧見是那個慕容啥的將她送到江夏,兩人同船那麼些天,真是不知廉恥啊!”
“不會吧,一個女兒家如此不檢點,真是敗壞門風,大家都離她遠些,免得招惹上禍端!”
我不知爲何流言蜚語會在碼頭傳開,但聽到父親被皇上軟禁起來時,我心裡是前所未有的恐慌與不詳之感。
聽了這幾個人的話,所有的人都遠遠地避開了我。根本沒有人願意幫助我過河,一連三日我只能在碼頭流連。
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心急如焚一心想過河,此時,又聽到河東那邊逃難過來的百姓傳來的消息,說劉聰已得知父親被軟禁在建康,決定趁襄陽無主之際發兵南侵,一舉拿下荊州。
“南侵?拿下荊州?”這消息更讓我坐立不安,那劉聰果真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皇帝此刻將我父親軟禁,顯然是昏庸至極,可我一個女子又能如何?
就在我彷徨之際,突然,一個男子靠近我,壓低聲音就在我耳邊說道:“敢問是舞兮姑娘嗎?有故人請你一見,請跟在下前往!”
我連忙轉身,發現他一身百姓打扮,但手上卻是老繭重重,顯然不是尋常百姓,加上口音有些奇怪,我斷定他是個胡人。
“姑娘不用多慮,在下也是奉命行事!”他見我猶豫,趕緊說到。
我心想此刻胡人漢人對我又何分別?漢人都對我避之不及,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故人要與我相見。
於是我安心的緊隨他身後,向碼頭更深處走去,不多久,在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前停下了腳步。
“舞兮姑娘,我主人就在船上,請姑娘自行上船!”
他說着就退到了一旁,我看看他,稍稍猶豫了一下便登上了小船,一股濃濃的酒味隨即撲面而來。
我掀開船簾,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斜躺在船艙裡,手裡拿着酒罈正擡頭飲了一口,以至於我看不到他的臉,他的胸前雖然纏着厚厚的布匹,但仍舊可見有鮮血泅出,顯然是受了很重的刀傷。
“丫頭,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慕容翰!”男人一開口,我便認出他來,沒想到慕容翰還在清河,衛玠有救了。
慕容翰見我叫了他的名字,放下手中的酒罈,掙扎着就想要起身。
我趕緊疾步向前將他按住,同時撿起他身旁的鋼刀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說道:“衛玠中的是嬋姬的毒,你把解藥交出了!我不想傷害你,可你們也不能傷害衛玠!”
“解藥?”
慕容翰大笑一聲,伸手握住鋼刀,玩世不恭的對我說道:“嬋姬自從被衛玠害了之後性情大變,成天鼓搗那些毒藥毒蟲,我躲都來不及,怎麼會有解藥?而且她誰都不信,衛玠的毒,只有她自己能解。”
說到此處,慕容翰手一用力將鋼刀拉近自己喉結:“丫頭!你若是想殺我,也得讓我睡了你再動手!我慕容翰要死,寧願死在你的身邊……”
“你胡說什麼!慕容翰,你真夠下流、無恥!”我被他言語輕薄,早已經氣極:“你這個該死的胡人爲何留在清河不回漠北?你究竟有何企圖?”
慕容翰擡頭凝視着我,好半天才說道:“我有所企圖?哈哈哈!山舞兮,你眼睛瞎了嗎?你沒看見我受了傷,我要是能走早回了漠北,你還真以爲我是捨不得你?”
“隨你的便!我不管你受了多重的傷,你馬上命人划船,我要過河,我要你帶我去找蟬姬!”我用力將鋼刀逼近他:“不想死就按我說的去做!”
“刀劍無情人有情,姑娘,小心傷了主人!”船簾外響起剛纔帶我來此地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見我沒有出聲繼續說道:“主人之所以沒有撤回漠北,是因爲知道姑娘求藥心切,又擔心衛家老夫人容不得你,所以一直不肯離開,他料定你會北上路過清河,便在此等候姑娘。顧及我們的身份,他的傷口也一直沒有用藥,都已經開始潰爛!姑娘可千萬不要再傷到他了!”
聽了他的話,我看了慕容翰一眼,不知不覺中默默的將刀收了回來,不再言語。
“誰讓你多嘴!滾!立刻去划船!”
慕容翰說完,竟然站了起來,對我道:“王衍那狗賊與石勒勾結在我回清河的路上設伏,我若不是特意去衛府看你,也不知道他竟然將你獻給了你們漢人的狗皇帝,大爺宰了他們三十幾人,受點小傷死不了,若再讓我看見他們,大爺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我見他如此,一時不知說點什麼好,我不想再與他有過多的干戈,我緩緩轉過身,離開了船艙,站到了船頭。
喧囂的人聲自遠處傳來,我心裡一緊擡頭看去,只見有數百名的晉軍正策馬馳入碼頭,一路橫衝直撞地衝進每一家店鋪、每一家商戶,似乎在搜尋什麼,糟了,他們在找慕容翰。
眼看他們就要搜到這小船的附近,我來不及多想,飛快地退回了船艙,慕容翰剛想拿起鋼刀便被我挑起的棉被蓋得嚴嚴實實。
“不要逞能!想活命就不要出聲!”
我對慕容翰低喊了一句,話一出口就感覺船身一沉,隨即船簾被人掀了開來,露出了一張精瘦的男人的臉,正是前來搜查的晉軍。
“你們是什麼人?你們的船爲何停靠在此?”晉軍兵士問到我。
我只能故作鎮定的微笑道:“我是河東人士,要往江夏投親,這是我的哥哥,在路上染了急病纔不得不在此逗留就醫。”
兵士聞言久久的盯着我,突然大笑出聲:“哥哥?只怕這被子裡的不是你的什麼親哥哥,是你偷的漢子吧?”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吐了一口氣,耐着性子,繼續說道:“他生病了,再不醫治就死了,你問完了就快下去,我們的船要開了!”
“你脾氣還不小,如此佳人,何必跟着這病鬼受苦,不如從了小爺我,保證你日日吃香喝辣,快活無比!”他說着居然對我動氣手腳來,想要將我按到在船艙之內欲行輕薄之舉。
然而,還不等他的手落在我的身上,一道雪白的刀光突然亮起,那兵士的一條手臂“吧嗒”一聲落在了船艙裡。
“啊!”
那兵士一聲慘叫,連滾帶爬地衝出了船艙。
我轉身,慕容翰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衝我笑道:“男人是不會聽好看的女人說廢話的!”
我正想發作,慕容翰卻踉蹌倒地,胸前的紗布已經被污血侵透,我只好趕緊將他扶起,此時外面已經是喊殺聲響成了一片。
“主人快走!”
慕容翰的手下一聲疾呼,伸手一刀就砍斷了纜繩,將我們的小船推向了河中心,還來不及上船他就被蜂擁而來的晉軍圍住。
可是我們根本躲不過晉軍如雨點般的箭矢,我和慕容翰即便躲在船艙裡,那薄薄的帆蓬也擋不住利箭。
“跳!”慕容翰對我大聲吼到。
“什麼?我不會水!”我茫然的看着他。
“跳!舞兮!有我在!”
慕容翰沒有等我回答,已經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扎入了清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