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兒連忙點了點頭,到底是小女孩心性,只怕在這裡乾等也始終覺得無趣。楚國總是戀慕春色,在御花園中春去秋來,也會多用奼紫嫣紅的花朵,掃盡落葉,不肯留下絲毫的疲態。但是魏國胡風猶存,驛站雖然稍有休整,但是並非精雕細琢,而有粗獷之風,盡顯自然本色。
我的長衣被秋風吹起,還有金色的落葉夾雜在風裡撲面而來。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姑娘你看,是有人送野味來了呢。”芸兒的眼睛陡然一亮,忽然伸手指給我看。那是從後門進來的一羣人,手中還提着鐵籠和布袋,還有好幾個人扛着一頭鹿。
秦王蒞臨,此地的縣官只怕是誠惶誠恐的很。況且就連上州大夫也來了,更是要好好款待,到也不足爲奇。我的眸光一掃而過,然而心中卻忽然起了疑。
走在隊伍最後的男子佝僂着腰,手中還提着一個鐵籠子,裡面是一頭活蹦亂跳的乳豬。他似乎走的十分吃力,東倒西歪的模樣,此刻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頓時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黃牙,看上去有些讓人不悅。
芸兒忍不住皺了皺眉,“真是無禮至極!”
她似乎還有幾分不憤,然而我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搖搖頭道:“罷了,不過是個尋常的男子而已,何須與他計較這麼多。”芸兒這才撇了撇嘴,我卻站在桂花樹下,聞見沁人心脾的香氣幽深輾轉。
就在我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我看見浩空正從屋內走出來,他已經剃去了鬍鬚,衣着整潔乾淨。當初那個絡腮滿臉,志得意滿的無意門門主,如今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神色平靜而溫和,就像是被收容在鞘內的寶劍,看上去似乎不再具備殺傷力,但卻更加叫人心中提防。
因爲被劍鞘覆蓋着的,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多麼鋒利的一把劍。
他也看見了我,快步走了過來向我行禮,“沈姑娘,不……或許不久之後,就要改口叫秦王妃了。”
我莞爾笑起來,目光裡卻有鋒利的光一閃而逝,對芸兒說道:“你去端一壺熱茶過來,秋風寒涼,飲茶能禦寒也是好的。”
“是。”芸兒行了一禮,變轉身退了下去。
“姑娘有話要和我說?”他見四下無人,神色終於變得輕鬆許多,“當日我曾聽說,是姑娘你請求秦王將我從府衙之中放出來,否則我才能見春令最後一面。這份恩情,浩空始終銘記在心。”
我微不可覺的嘆了口氣,“歲月變遷,果真無情到了這樣地步麼?當日我還能叫你一聲大哥,而現在,你口口聲聲叫我沈姑娘,叫森爵秦王。崇德城中當初的生死並肩,現在想來,似乎隔的也並不遠。”
浩空的神色微微一怔,他站在我身邊,伸手拂去了身上墜落的細碎金色桂花,片刻後才說道:“的確不過是幾天之前的事而已,然而有些事情,說過去,一剎那就過去了。身份尊卑有別,那種改變,不過是瞬息之事。”
他的聲音平和而鎮定,然而卻叫我無言以對。不錯,世事變遷其實都是一瞬間而已,自從知道森爵的身份是秦王之後,很多東西,就已經無聲無息的改變了。
“歷練通透,我到底還是差上許多。我一直希望彼此能夠像是從前一樣,不過……癡心終究只是癡心。”我微微擡起了下巴直視前方,目光裡似有浮雲遮了眼,然而浩空卻笑了笑,似乎是有話要說,然而遲疑了片刻,見我沉靜,終究也只是點了點頭。
“春令的骨灰,我聽說你一直帶在身邊?”我換了一個話題,問道。
浩空也只是點頭,“我不想她埋在崇德城裡,她其實並不喜歡那座城,不過是因爲我一直在那裡罷了。現在我要跟着秦王一起去鉑則,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那兒,我於心不忍。”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到底還是強忍着不曾落下淚來,免得讓浩空看見了,或許更加傷心,“這樣也好,春令一直想跟對你,你帶着她的骨灰一起走,總是好過留她一個人。只不過……跟着森爵,日後,只怕她在天上也會爲你擔心,你一定要保重自身。”
“我知道,碧清你也應當保重自己。”浩空看着我,“春令素來沒有什麼朋友,你來了之後她才稍微快樂些。也多謝你,爲她所做的一切。”
我心中動容,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如果不是因爲保護我,春令或許就不會自願調開那些士兵衙役,有些事情錯過了,這一生就是錯過了。
我只是笑了笑,然而很快看着那一羣人魚貫而出。浩空站在我身邊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脣,“沈姑娘,日後去了鉑則……你要自己保重。”
或許是因爲春令的緣故,浩空的確對我另眼相看。然而我曾私下見過朝暉,書姬姐也曾經向我效忠。她無兒無女,丈夫也已經死了,那個堅韌的女子,大抵是認爲無論是留在崇德城還是追隨我,其實都並無差別吧,
而唯有浩空,我從未對他說過隻言片語。或許是因爲比起我而言,他的心向往的,或許是更大的舞臺。而那個可以雄鷹展翅之地,唯有森爵能夠給他。
而春令捨身救我,此時此刻我,我更加無法對這個男子說出任何要求。
我只是點了點頭,平靜說道:“浩空大哥也是如此,雖然你說世事變遷無常,往往一切都只在一瞬間,但是對我來說,我如今也不過是尋常女子,叫你一聲大哥並不過分。”
“若如果真的能有你這樣的妹子,實在是我的榮幸。”浩空的嘴角上揚,他有硬朗的輪廓,然而笑起來卻像是冰山融化,有一種脆弱的溫和。
就在兩人五花之間,我的目光卻陡然一凜,“浩空大哥,不知道你方纔記不記得,有一個跛子領着一個乳豬鐵籠進來了?”
“記得。”浩空心細如塵,我既然都注意到了那個人,他果然也點了點頭,只是微微皺起了眉,“怎麼了?”
“方纔那羣人從廚房裡出來,一共是十二個人,人數倒是不少,但是那個拎着籠子的跛子,走起路來,似乎比常人還要矯健請便的多。”我微微揚起眉,不疾不徐的說道:“是我看錯了,還是記錯了人?”
“無論是看錯了,還是記錯了,至少我們都知道,這個驛站裡,混進了不該進來的人。”浩空的眉頭深鎖,然而目光卻變得穩定起來,那是他指揮無意門時候的氣度。我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然而只是淡然說道,“那麼此事,就有勞浩空大哥費心了。”
“你……不去告訴秦王殿下麼?”浩空手中還帶着劍,準備離開之前,卻忽然開口問道,似乎有些困惑的模樣。
“上州大夫此刻還和森爵見面,還有許多各地的文武官員。我要是貿貿然闖進去說有人闖進來,不過是讓百官覺得他無能罷了。客棧之中的人不多,但跟着馬車的侍衛都在後院休息,一切有勞浩空大哥了。”我的聲音鎮定,看他眉頭深鎖的樣子,終究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其實再怎麼裝的鎮定和從容,我的手心其實已經有冷汗潮溼滑膩。
浩空深深看了我一眼,雙手抱拳而去。我相信憑藉浩空的本事,想必要查出這個人也並非是一件難事。倒是站在我身邊的芸兒有些緊張,“小姐,那個人……是衝着秦王殿下來的麼?”
即便是芸兒,也知道在這一羣人之中,唯有秦王纔是真正的衆矢之的。但是我只是笑了笑,安慰她道:“你放心,此刻浩空已經帶人去佈置了,想要找出這個人,未必是什麼難事,你不必憂心。”
“有小姐在,芸兒並不還害怕。”芸兒勉強露出了一抹笑意,環顧左右道:“小姐既然不願意大肆搜人,那麼還請小姐先回房休息吧。那來歷不明之人縱然是爲了秦王殿下而來,但驛站之中已經不再安全,還請小姐顧念自身安危。”
她看我的目光憂心忡忡,我自然知道芸兒一切都是爲了我好。只不過這樣的情況之下,縱然我不願意驚動衆人,以免打擾森爵和上州大夫等人議事,但是讓我回房安寢,我又如何做得到?
我輕輕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以提醒自己千萬不能亂了陣腳,“你可知道書房在什麼地方?”
芸兒吃了一驚,“小姐,此刻去書房,豈非是置身於險境麼?浩空大人還在籌集士兵,要是那人此刻行動……”
我微微皺眉,“正是因爲此刻那些衙役恐怕纔剛剛得知此事,我更要去書房之中。一旦出了什麼好歹,我還能提點看顧一二。再不濟,總是好過此刻在房中不聞不問的好。”芸兒顯然還是不同意,咬牙道:“姑娘若真是不放心,就請讓奴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