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大小姐?”
一直沒等到我開口,管家似乎有些着急。
“我沒事,”我聲音平靜的說道,“工作上有些事情沒處理完,讓司機現在過來接我吧 。”
印象中,樑仲春在後期反誣汪曼春是抗日分子的時候就曾經說過,汪曼春這個人一向獨來獨往,沒人知道她離開76號之後都在做些什麼,但卻從未受到抗日分子暗殺行動的傷害。
如今既然汪叔父還在世,我自然是要把握住這個優勢,儘量不授人以柄。
掛上電話不多時,就接到門口警衛的通知,司機已經到了。脫下制服,迅速換好日常穿的衣服走了出去。
坐在車上,掀起車窗上的薄紗簾,看向窗外。
雖然如今時局動盪,但是在沒有什麼特別行動的時候,上海依舊是一個繁華熱鬧的大都市。可即便如此,明鏡還是盡她所能的將明家三兄弟都送出了國,希望他們可以安穩度日。
不過,她應當沒有想到,三兄弟其中的兩個成了三方間諜,最疼愛的小弟明臺也在這次去香港的途中被王天風劫走了。這對師徒相愛相殺的戲碼想想都覺得精彩極了。而當明樓知道自己的寶貝弟弟被那個瘋子牽扯進了軍統,臉上的表情也定是更加有意思。
畢竟在電視劇裡,能讓明誠失去理智的也只有他們家先生了;能讓明長官失了分寸的也只有明鏡和明臺。
“大小姐,已經到家了。”
思索間,司機已經替我打開了車門。
下了車就看見汪叔父已然站在了門口,看起來比夢中的老者白髮多了幾許,不過精神矍鑠,正是意氣風發之態。
“叔父!”
似乎是血緣的聯繫,明明沒有那麼喜歡汪叔父,可是看到他的一瞬間,還是覺得很親近。
我快步上前,挽起老人的臂膀,“叔父,對不起,今天曼春在辦公室呆得久了,沒想到讓叔父擔心了。”
“哈哈,”老人拍了拍我攙扶着他的手,“沒事就好。今天特意讓小廚房買了新鮮的鯉魚,做了松鼠魚,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快進去吧!”
“謝謝叔父!”
晚餐時分,汪公館的餐廳裡。
這道松鼠魚做的外酥裡嫩,澆上酸甜開胃的番茄醬,實在是一絕,不知不覺中就端起了第二碗飯。
“很少看你吃得這麼多,”汪叔父笑得眯起了眼,“是有什麼高興的事嗎?”
“叔父!”我裝作羞澀的樣子低着頭不看他,輕輕咬了咬下脣,“師哥……師哥他回來了。”
在他看不到地方,偷偷翻了個白眼。
這個時代雖然受西學影響,已經有少部分開始接受自由戀愛,可是更多的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汪曼春與明樓自然也不會把兩人的感情廣而告之,尤其是後期兩家矛盾漸深,兩人更是要瞞着明鏡。
而南田洋子是個日本人。十年前,他們的情報系統遠沒有今日這麼完善,詳細。汪曼春與明樓年少時的愛戀,若不是南田洋子自己主動調查出來的,除了邀明樓回國爲新政府效力,又無法完全信任明樓的汪芙蕖,還有誰會有機會並且有動機主動告訴南田洋子這些事情?
這隻老狐狸,連自己的親侄女兒都信不過,還要試探。
“哈哈哈哈,”老人看到我害羞的樣子,笑得暢意,“難得我們曼春還會害羞!”
頓了頓,老人又接着說道,“那你們也沒見見?”
“沒有。”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覺得趁這個機會也可以試探一下汪叔父,想了想又說道,“我暫時還不想見他。”
汪叔父疑惑的看向我。
“叔父,”我低着頭,筷子輕輕扒拉着碗裡的米粒,“這些年,我很累。”
刻意壓着嗓子說話,讓聲音聽起來很疲憊的樣子,“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日本人,爲了新政府,爲了叔父。我希望我可以幫到叔父,讓叔父不用太辛苦。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有爲了自己去做些什麼了。
在76號的這段日子,我很忙,忙到我沒有機會去考慮我和師哥的未來。
現在,他回來了。您不知道,我接到電話的那一瞬間有多高興。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身份面對他。曾經的戀人?小師妹?還是即將一同工作的下屬?
叔父,我現在真的好累,好累。”
汪叔父皺着眉頭,並不接話。
我放下筷子,看向汪叔父:“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換一份工作。”
話音剛落,就感覺到汪叔父眼神銳利的望向我。
和夢中燒信那次一樣的眼神,一樣的神態。只是這一次,我並沒有強撐着和他對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任他打量。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現在真有幾分佩服汪曼春了。能和汪叔父對視那麼久卻不輸陣,而我這會兒被汪叔父緊盯着,那壓迫的氣勢讓我緊張得手心都微微沁出了一層薄汗。
許久之後,汪叔父放下手中的碗筷,說道:“若是真的累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只是以後別再提什麼離開76號的話,想都不許想。”
說完,便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起身朝樓上的書房走去。
我沒想到汪叔父會是這樣的反應。
端起已經有些涼掉的米飯,卻沒了之前的胃口,隨意吃了一點兒,也回了汪曼春的臥房待着。
看來,在夢裡,汪叔父讓汪曼春考慮的應該就是爲汪精衛和日本人效力的事吧?不用說,明樓戀愛的事情他也應該是早就知道了,卻還是看着汪曼春越陷越深,只爲了在最合適的時機給她最後的一擊。
汪曼春那樣決絕的性子,一旦恨透了明家的人,汪叔父什麼都不用做,汪曼春自然就會爲他清除明家的一切障礙。
自己的親侄女兒進入了情報科的中心,他副司長的地位只會越爬越高,自然是穩得不能再穩。
輕嘆了口氣。
這個汪曼春看着精明,實際上也是個小傻瓜。每次遇到自己的在意的人,智商都掉線。這也難怪爲什麼她在76號呆了那麼久,甚至風頭上還隱隱高過了明明比她年長也比她職權範圍大的樑處長,但實際上樑仲春還是穩穩當當的做着76號的掌舵人,甚至遠遠比她更得人心。
只是……
方纔略翻了翻汪曼春的存摺。賬戶雖然是獨立的,但是卻是存放在汪家的戶頭下,現在如果想要取出大筆的現金勢必會驚動汪芙蕖。但是從他今晚的表現來看,他是不會允許汪曼春離開上海的。
過不了多久,明臺從軍校畢業,日本天皇特使在香港被當街擊斃,櫻花號專列被炸燬,汪芙蕖除夕夜被暗殺,我再想要毫髮無損的脫離76號和日本人的掌控更是難於登天。
那麼,明樓可以信任嗎?
我若是告訴他,我其實並不是汪曼春,黨員是唯物主義者,自然想不到什麼靈魂穿越,只怕是會以爲我精神不正常了。但我若是告訴他,我不想繼續爲日本人做事,我也愛國,他大約又會懷疑我是在懷疑他,藉此來試探一二。
這似乎也是一條看不到光亮的道路。
無處可進,無路可退。
而明天,與明樓的相見也是無法再推脫了,不知那之後又會是何情形。一想到這裡,便煩躁的扯了扯頭髮。
不管了,該來的總是躲不掉的。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兵來有將擋,水來拿土掩。已經發生的事既然無法改變,那我又何必再去糾結。未來就在那裡,只要人活着,總會有辦法的。
汪曼春愛他,所以願意爲他犧牲一切。而我,從出生起,至今十九年。爺爺是抗美援朝的戰士,自小受的馬列思想教育,愛的是國,敬的是黨。
我貪生,所以我可能無法成爲一名愛國戰士,但是這並不影響我愛國。我想要活,但是我絕不會爲了活着而背叛自己的祖國。
我不在乎明樓如何理解這種情感。無論他覺得我未來的變化是出於汪曼春對他的小愛,還是我對於國家的大愛都好。我只想要他相信,我不會傷害他,也絕不會背棄自己的祖國。只要他願意相信我,讓我不違初心,亦能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下去就好。
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雖然我沒有辦法在瞬間改變明樓對汪曼春的固有認知,但我相信,只要我是真心愛國,用實際行動去愛國,總有一天,他會相信我的。
雖然我不知道爲何會來到這個虛構出來的時空裡,但是我知道,我的家人,我在意的人,我愛的人,都還在那個屬於我的世界裡等着我。
我不是汪曼春,男女情愛於我並沒有那麼重要。於我而言,這個世上,沒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
只有活下去,我才能見到我想見的人,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想要的,就只是這麼簡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