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代凝視懷中秦素雅,似如大病之中,臉色蒼白,我見猶憐。此時睡得安詳,秦唐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生、死而已。世人皆言苟且偷生,我不是仙,沒有永恆的生命,我言死得其所。眷戀而貪婪的看了最後一眼,將人轉向了李剛。
李剛不接,身爲一個保鏢,他的職責是爲顧主掃蕩所有危機,必要時刻用身體面對子彈坦然而笑的頑主,讓顧主爲自己頂槍?恐怕將成爲保鏢界最大的笑柄。這沉甸甸的“榮耀”,他李剛一輩子都不想要。
“世上皆傳阿斗爛泥扶不上牆,縱有諸葛孔明在世又如何?依然免不了亡國恨。老爺子對我寄予厚望,秦二世望子成龍,可誰又知道帝位非阿斗之向也!如南唐後主李煜,誰能否認他在詩壇地位?他們不過要一場風花雪月的浪漫而已。我不過是個阿斗,生時壯烈,死而清冷。我不需要千萬人爲我吹嗩吶、唱悲歌。一副枯骨化成灰,撒向四方大地,塵歸土!”秦唐風輕雲淡,像我佛參透了生死。頓了一頓,又道:“所以,我不需要秦二世爲我報仇,就讓我靜靜地、悄悄離去。如果他覺得一定要爲我做點什麼,將我的‘孩子’撫養成人,讓曙光希望小學開遍全國數十個省,幾百個市,千餘個縣區,萬個鄉鎮,數十百萬個鄉村。我地下有知,無憾也!此生我未敬孝道,願來生我能爲他們奉茶”。
李剛嘆了口氣,木然接過。秦三代拿起李福州手中之槍。後者卻突然一拍他右手肘關節,槍支脫落,又落入李福州手中。
“我先來”。這是他臨時起意,眼神複雜的看了秦三代一眼,轉移目光,落在秦素雅身上。“她是我看着長大的,一直當成自己女兒。你非英雄,卻勝過天下無數豪傑。好好對她,就讓我這殘缺之軀落下今天的帷幕”。
夜色下的一聲脆響,誰又知道一條生命的流逝。它是如此的脆弱,爛尾樓中所有人呆然。
賭場之中十賭九輸,因爲莊家控場,今日李福州爲莊家,他有必勝的把握。
他是殘缺之軀,畢竟有了死志,能拉上秦唐墊背,買賣雖有點虧,但也勉強接受。秦素雅於她如女,傷她,需付出鮮血的代價。李福州打算他開第一槍後,用性命相陪。秦二世便沒有報仇的機會。可是,他在最爲關鍵時刻改了主意,因爲那個看秦素雅眷戀的眼神,不爲生死的勇氣,一片丹青的赤誠,俠之大者,爲國爲民。李福州不是大俠,可從小心目中也有個大俠夢。可以說是被秦唐的魅力所折,他選擇了一個人扛下所有。
也許,如人所說的好人有好報吧!有時候只是時候未到。
“真英雄”。面對生死而坦然。秦唐不如他。畢竟自己是有活下來的機會,而李福州明知會死。
“老子不跪天,不跪地。今天給你磕個頭,理應”!有一種微妙的關係爲惺惺相惜,無關於敵我。秦三代死,李剛身爲戰場主帥,難逃厄運。
這個頭磕的,既爲了自己,也爲了人性殘餘的那份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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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坤今年四十有六,在遼省之地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餐廳,常因與人結善,回頭客多,老常生意還算不錯。
老常不開早餐,但開夜市,畢竟是兩個孩子的爹,現在的小孩不好養,即便是窮養,到大學畢業也是個天文數字,如果爭氣研究生、博士生,總不能不上孩子上吧!老常結婚晚,三十五歲抱得美人歸,大的女兒十歲,兒子七歲,趁自己還有一把力氣,將孩子撫養長大,掙足老兩口餘生的保障。父養子天經地義,而讓子養父,老一代心中幾乎會忽略這個問題。等有朝一日入土了,子女能捧着自己的黑白照片,將骨灰撒入故土便是孝道。
在燈紅酒綠的年代,夜市來錢相對容易,相對的會比較辛苦,而且夜間無酒不樂,把酒則歡,兩個在樓上睡覺的孩子經常抱怨,老常卻無力改變。
今日是雨夜,雨勢一會大,一會小,漸漸驅散夏日炎熱的地面,樹木搖曳,呼呼作響的風,讓這天氣少了許多悶熱。
老常想,這天氣應該不大有人來,也是,還算寬敞的空間散落着兩三桌,幾個年輕男女的聚會,少了幾分江湖氣息,多了幾分冷清。
晚上八點一刻,寬敞的大門突然涌入了成羣結隊的人羣,幾乎是年輕力壯的男人,穿戴略顯浮誇,老常不動聲色,他妻子鄧氏神情慌亂,以爲是來鬧事的流氓,老常拉了拉妻子的手,示意她不必驚慌。當了十年的老好人,又哪來的仇人上門。
此時,街邊的小雨下的安穩,一羣人在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後,分幾桌而坐,老常數了數,三十二人。
“老闆,蝦來十斤,燉幾隻魚,其他的你看着安排。酒先上,每桌一箱”。
開口的是位三十出頭的青年,他身上沒有花花哨哨,寸頭,乾淨白襯衣,沉穩有餘,與一羣小年輕顯得格格不入。
“每桌一箱,喝多了誤事,什麼時候回家了,哥陪你們醉他個三萬五千場”。他扭過頭,與身邊的人說道。
老常沒有起身,示意妻子去廚房,一般情況下,是老常主廚,妻子收錢,餐廳裡還有兩位切菜與洗碗的雜工,分工明確,但今天老常一反常態,或許擔心妻子面對一羣凶神惡煞的江湖人士畏畏縮縮,沒看到剛剛還散落在桌角的兩三桌悄悄結了賬溜走了。或許,他還有其他目的。
“邵哥,外界傳言秦二世英勇無畏,我看也不過如此”。
他有狂傲的理由,戰事初起,秦二世起兵與內蒙邊界,他們難以寸進,如今又如何?草莽梟雄節節敗退,龜縮於東三省之內。他們乘勝追擊,痛打落水狗。
“你,剛跟我吧”?
被稱爲邵哥的青年嘴角抹過一絲不屑。
“邵哥,過三天就是三個月了”。小年輕回道。
“喝了這頓酒,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爲何?邵哥,三月來我一直無畏衝鋒,雖說沒斬下多少敵手,但一片丹青可向日月”!
“知道以前多少人跟着我嗎?六十三個。如今呢,加上後來招募的不過三十二人,我不想你如此年輕步入他們的後塵。十年前我二十三歲,被迫背井離鄉,爲何?因爲你嘴中無所不能的天知大老闆在於秦二世的爭鬥中落入了無法挽回的劣勢,不得不退出東三省的舞臺,轉戰西北。如今能力挽狂瀾,多虧了付公子”。
“邵哥,我錯了,我想繼續跟着您,拿回曾經屬於我們的東西”。
邵哥點了點頭。他如今身邊缺人,又如何會將可用之人像丟垃圾一樣丟棄。不過讓他們長個心眼,錯估敵人的下場往往用性命覺悟。
“邵哥,付公子是誰,能將秦二世這等梟雄打的沒有脾氣,怎麼在道上從沒聽過這號人物”?這是一位跟着邵哥四五年的老兄弟,仗着老資歷和那小年輕慪氣着,你勇猛無畏又如何,不過是跟了邵哥三個月的菜鳥,何以與我等爭鋒?
邵哥沒曾想一時嘴快,竟是口不擇言,若是上面的人知道了,他豈有命在?臉色微微蒼白,橫了眼那人,語氣清冷道:“不該知道的別多問。那是個通天人物,你們若是在背後亂嚼舌根,弄不好連怎麼死的都不知。”
“遼省頭號戰將司徒宏宇戰死,半數遼地盡在我等掌握之中,理應高興纔是,喝酒,喝酒”!開口的爲邵哥親信,此人頭腦靈活,深受邵哥器重。他看場中氣氛不對,立馬轉移話題。
“是啊,邵哥,如今疆土增幅,指不定什麼時候邵哥突然就一飛沖天,成一縣、一市之諸侯,到時候我們一羣兄弟也跟着沾光不是”。
突然,餐廳內傳來一聲轟響。
“不好意思,手滑了,驚擾了諸位”。老常是個廚子,經常拿盤,除了學徒期間偶爾碎碗,幾十年來,還是頭一回。
碎碎平安,總會過去的。老常默默無言,心中期盼。
廚房內。火燃燒,勺鍋相間,油煙機轟鳴。
“老常,女兒才十歲”。鄧氏儘管是在廚房,心如明鏡,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常今天讓他心憂,只安定了十年,難道又要腥風血雨了嗎?他和常言坤認識二十年,她足足等了近十年纔等來的寧靜,不想平白無故的捨棄。
“宏宇走了,我老常還以何面目安寧,十年前戰事不平,家何以安?十年後,秦天知捲土重來,遼省之地淪陷大半,阿玉,對不起……如果我回不來,將明明和豆豆撫養長大,不要讓他們走上江湖路。江湖行,血歌路,擡腳可上,斷腿難下,金盆洗手談何易”。
遼省之地有二將,司徒宏宇、常言坤。鄭氏有情,老常有意,秦天知出東北入內蒙,老常爲鄭紅玉選擇金盆洗手,秦二世二話沒說,給了五百萬。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他不強求。老常盤下餐廳,簡裝修,當時的物價遠不如現在的離譜,只花了十幾萬,其餘錢被他退回了秦二世,自己有手有腳,能養活一家人。
如今戰事再起,秦二世這次明顯處在了下風,便是遼省第一將的宏宇落得慘死的下場,老常哪還能如老僧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