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作者塞林格般,他開始以上帝視角,撥弄沙盤,推演各式各樣的小劇場。
第一個小劇場,如果男主角向女主角主動搭訕,會怎麼樣?
結論是,無論是裝成花花公子,還是故作文藝青年,都無法引起女主角的注意。因爲男主角一沒長相,二沒個性,穿着也不夠體面,如開頭所說,只是個週薪三十美元的印刷小工,是不可能讓美麗的雪莉·萊斯特小姐爲之心動的。
第二個小劇場,假如刻意地搭訕無法成功,那麼要是作者給他們製造一些意外和偶然呢?
他繼續幻想下個場景。
此時男主角突然眼前一花,倒在地上,抓住了女主角的腳踝,指甲還不小心勾破了人家的長筒襪,於是男主角趁機要求對方留下地址,有機會登門道歉,或是賠償,女主角會給他嗎,當然不會,這太不符合邏輯了,她面色有些羞赧,心裡卻在暗罵,你怎麼不去死啊。
第三個小劇場,既然所有的辦法都不行,那就安排自己的男主角鋌而走險如何?
霍根施拉格也許會奪過雪莉的手提包,奔向最近的車門,雪莉尖叫起來,最終公交緊急停車,“搶劫犯”被捉拿歸案,在庭審上才終於聽到了心動女生的家庭地址,但是爲時晚矣。
這段想象仍未結束,小說中作者還要繼續構思,男主角被判一年有期徒刑,在獄中給女主角寫信,女主角輕飄飄地回了一封,就再也沒有迴音,儘管男主角在牢裡備受煎熬。
至於霍根施拉格在這段設想中的結局,自然更加悽慘,他因爲獄友策劃的一場跟自己毫無關係的逃獄行爲,不幸被看守的流彈擊中而死。
——
在講完上述三個充滿了“不可能”氣息的故事最後,作者的聲音再次出現。
構思出第四個小劇場,作者親自出手,爲男主角捉刀,給女主角寫了一封表白信,同時也讓女主角給男主角回了一封溫柔的應允。雖然這兩封信很符合言情小說中必備的浪漫元素,但讀者已經知道,這兩封信都不會寄出。
其中以男主角霍根施拉格的名義,給女主角雪莉·萊斯特寫的這封信,在文學史上成爲了經典中的經典。儘管它在小說中終究沒有被女主角讀到,但是作爲大師塞林格的經典作品,卻被無數人閱讀過,也感動了無數的人。它是傷感的、無望的,也是溫柔的。
李帶把這封信一字一句寫在這張試卷上。
“親愛的萊斯特小姐:
我愛上你雙脣微啓的樣子。你爲我揭開了萬事萬物的謎底。自從我四年前來到紐約,我從來沒有不開心過,但也沒有開心過。說起來,我和紐約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沒什麼區別,都只是活着罷了。我從西雅圖來到紐約。我想要變得有錢有名有款有型。但四年過去了,我意識到我不會變得有錢有名有款有型。我是個優秀的印刷小工,僅此而已……但就算這樣我也無所謂了。”
寫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放下筆,彷彿已經沉浸在這種憂鬱的氣氛之中。
然後他擡起筆,那段寫在信件結尾處的告白涌現出來:
“愛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萊斯特小姐。有人認爲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是這樣的,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
“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這句話漸漸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誰還能無動於衷呢?無論在場的是男性還是女性,都被這句任何人看了都難以拒絕的表白感染了。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作家寫過一見鍾情的表白,它們有的冷靜,有的熱烈,有的隱晦,有的直爽,有的拘謹,有的奔放……
可是沒有誰能寫出這麼一句,足以說盡種種纏綿情思的句子。
“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故事的情緒控制在這裡達到了最高點,這封表白信比前面男主角在街上確認過眼神,遇上對的人的描寫還要讓人振奮。陳豎的瞳仁感覺已經變成了愛心的形狀,林果剝了一顆糖果喂她嘴裡,又給自己塞了一顆,可以說是生理和心理雙重意義上恰上了糖。
在場的編輯們,女性編輯已經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等着李帶下一個字,再下一個字,爲李帶思路的流暢而振奮,爲他思路的阻塞而心焦。她們想知道女主角的迴應,因爲她們清楚,如果是自己見到這封信,多半已經如沐愛河了。
愛這個字不是女性的專屬,其實男編輯們其實也不例外。只不過有幾個事業心比較強的,已經在看完這封信之後,眉飛色舞地暗示同事,待會一定要把這篇稿子的刊載權拿下來。
“故事會通往什麼樣的結局呢?”
“不好說,但願他們有個美好的未來吧。我有點喜歡這個印刷小工了。”
在陳豎和林果的討論中。
李帶繼續用女主角的筆調,寫下了雪莉·萊斯特不會寄出的回信。
“親愛的霍根施拉格先生:
我不在乎你不是所謂的成功人士,不在乎你沒錢、沒名、沒款、沒型。換作以前我會在乎的。當我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但我人生中的那段瘋狂歲月已經結束了。
你看到的是我精心打扮過的樣子……讓你重新看看我。我要確信你不是被我虛假的外表給騙了……我們會在一起,談論所有那許許多多我們可能擁有的相通之處。
請告訴我什麼時候能來看你。”
——
“不錯啊。女主那邊也給了很明確的迴應。”
“就這麼結束也挺好的不是嗎,給讀者留下想象未來故事的空間。”
接着李帶寫下了最後一段,這個故事的最後一段,也是這篇小說的最後一段,把讀者們從第四個小劇場中拉出來,並告訴大家,這只是作者最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
事實更可能是這樣:
霍根施拉格永遠不可能認識雪莉·萊斯特了,她在56號街下了車,而他在31號街下了車。那天晚上,雪莉·萊斯特和另一個男人去看電影,她很愛他,但他只是想睡她。
同晚,霍根施拉格在家裡看電視,整晚都在想念雪莉,第二天接着想,之後的一個月都頻繁想起她。突然他被介紹給另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已經開始擔心自己要嫁不出去了,但在霍根施拉格瞭解到這點之前,這個女人裹挾着生活中的種種瑣事,讓他把雪莉·萊斯特拋之腦後。
而雪莉·萊斯特,以及霍根施拉格對她的念想,全都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