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文稿紙正上方中間的位置寫下了這個標題:《破碎故事之心》。
這篇小說的作者是塞林格,在文藝青年的裝X金字塔中不說是頂尖,起碼也是位列前十。更多人得知他的名字是因爲長篇代表作《麥田裡的守望者》,但他的中短篇其實也相當出名,如果要問他的顯著標志是什麼,應該說是漂亮的文風了。有的作者能寫出縝密的情節,有的作者能寫出宏大的世界,有的作者能寫出真實的人物,傑羅姆·大衛·塞林格這個作者,擅長的就是寫出動人的句子。他對語言有着非凡的掌握力,即便是最簡單的故事,也能寫得震撼人心。
剛開始他的寫作生涯並不順利,從中學開始寫作的塞林格,直到去大學唸了夜校,也還是沒有寫出什麼名堂來,他創作了很多很多個短篇,帶着滿心希望投稿給英文世界的著名雜誌《紐約客》(The New Yorker),卻全數遭遇退稿。
期間也有類型小說雜誌向他約稿,但他表示,目前還不願意與嚴肅文學分道揚鑣,要繼續死磕一陣。終於,《破碎故事之心》(The Heart of a Broken Story)這篇小說順利問世,他憑藉這部作品在文學界嶄露頭角,進而成爲一代大師。
塞林格的寫作是相當漂亮的,李帶幾乎可以倒背如流。他沒有想太久,就迅速在紙上寫下這段浪漫小說的著名開頭。
“賈斯汀·霍根施拉格,週薪30美元的印刷小工,每天有差不多60來個陌生女人從他眼前經過。由此推算,在霍根施拉格住在紐約的這幾年裡,眼前要經過大約75120個不同的女人。在這75120個女人裡,大概有25000個在15-30歲之間。在這25000個裡只有5000個體重在105-125磅之間。在這5000個裡只有1000個長得還過得去。只有500個有一定魅力;只有100個相當迷人;只有25個能引來一聲長而緩的口哨聲。但只有1個,讓霍根施拉格一見鍾情。”
他動筆了。
在場的評委都屏息凝視,注意着大屏幕上出現的字跡,李帶的筆跡字體雖是行楷,但是不太標準,應該來說稍微偏正楷一些。熟悉書法的可能會說,臨帖的數量和種類還不夠多,字體還沒有練開,但正是這種小半行書,大半楷書的字跡,在屏幕上很容易辨認出來。
從75120逐漸縮小範圍,到25000,到5000,再到1000,到500,到100,到25,最後纔到1,這唯一的一個,變得如此命中註定。於是兩個人的愛情故事在這裡順理成章的開始。
“這個開頭……”
陳豎剛纔聽到這麼離譜的題目,急得想衝上去咬翁釣雪。
看到這個開頭,張開的嘴還沒合上,不過顯然不再是焦急和憤怒,而是讚歎和驚訝了。
“是的,這個開頭的炫技,炫得很漂亮!”
章守白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陳豎和林果身邊,他看出小說中明顯的好處,激動得眉飛色舞,但在評審席內又不便跟旁人交流,只好悻悻退出來。
正好遇到陳豎她們,終於找到說話的人,忍不住湊過去交流。
“一般來說,作者突然炫技,其實挺招人煩的。難得的是,李帶這篇小說出手驚豔,毫不矯揉造作,反而相當招人喜歡。剛開始讀,可能會覺得這裡數字的羅列有些混亂,不過你要是一氣呵成看完第一自然段,就會發現,這個開頭無疑是絕妙的。它光靠這種風格就能強烈抓住讀者的注意力,同時引出男主角霍根施拉格,以及他對女主角的幻想。”
“我也沒想到,李帶寫科幻比較多,平時在文筆上是準確而不氾濫,剋制而不煽情,很少見到這樣俏皮的風格,今天看到這種還挺意外的,感覺看穿了少男的內心哈哈哈哈。”
林果也是長長的抒了一口氣。萬事開頭難,這個滿分的開頭已經強無敵,後面即便是質量稍微有些下降,也已經給了評委老師們相當程度的震撼了。
只要穩住,接下來的內容達到這個開頭百分之六十的水準,晉級第三輪是絕對沒問題的。現在就看李帶他要怎麼處理翁釣雪提出來的那些,近乎是在刁難的要求了。
故事繼續進行着。接着是女主角雪莉·萊斯特出場。
“雪莉在讀車壁上的一則化妝品廣告。在她讀的時候,她的下巴也隨之略微放鬆了。在雪莉張着嘴、雙脣微啓的那一小會兒裡,她可能是全曼哈頓最有殺傷力的女人。霍根施拉格在她身上找到了治癒孤獨的靈丹——這隻巨大的孤獨怪獸自他到紐約後一直潛伏在他內心周圍。”
寫到這裡,大部分閱讀廣泛的編輯已經看出來,這是個典型的男孩遇見女孩的愛情故事(a boy-meets-girl story),大概是說,兩人一同乘坐第三大道的公交車上班,在車上,男主對女主一見鍾情,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約會。
“難得李帶想寫個套路性的故事,這種戀愛小說我倒是沒問題,就怕被那些老頑固詬病,說是言情難登大雅之堂啊。而且,既是類型小說又不是類型小說這個要求要怎麼滿足呢?”
章守白撇了撇嘴,陷入思索。
只見李帶突然在紙上畫了條分割線。突然打斷敘事,拋下方纔精心編織的開頭,用作者(塞林格)的口氣給讀者來了這麼一段:
“以上是我給《科利爾週刊》寫的小說的開頭。我打算寫一個溫柔動人的言情故事……很不幸,作者先要處理怎麼讓男孩遇上女孩。我寫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它合情合理。我沒法讓霍根施拉格和雪莉按套路相遇……以下是原因。”
“誒誒誒誒!”看到屏幕上冷不丁出現這麼一段,林果瞪大了眼睛,“這太浪費了,難得有這麼完美的開頭,這麼完美的鋪墊,讀者好不容易纔帶入故事的,怎麼就這樣切鏡頭啦?”
“這傢伙在搞什麼啊!才寫幾百個字就說自己寫不下去?”陳豎也沒理解。
章守白想了想,根據經驗分析道:“或許是作者跳出常規浪漫小說套路的一種處理方式?我不確定,李帶的想法比大多數作者超前,甚至可以說,他站在了時代的前面。我等着他給我帶來更大的驚喜。”
話音未落,李帶繼續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