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另一頭,李帶目力可及之處,一場新書發佈會正在進行。
通常書店是不會在同一時間承辦兩場活動的,尤其是像方外書店這樣空間不大還經常限流的文藝書店。但是時間衝突有時候不是在計劃中就能避免,就像你明知道下堂課是體育課,卻永遠不知道語文老師謝思文拖一整節課的堂。
於是,在《破壁》創刊號發佈會即將舉行之際,陳豎發現,前面一場活動拖堂了,現在她不得不像站在教室門口的體育老師一樣候場。
並且陳豎還頗有點尷尬地發現,活動的舉辦方是她當作者時的老東家,靜流文化。
靜流文化是國內一家嚴肅文學出版品牌,自稱小而美的圖書公司。翻譯成人話,就是一家賺不到什麼錢,但是因爲各種原因,在業內還算比較有名的公司。
臺上新書發佈會的作者,筆名衛衛,真名衛勝男,是個跟陳豎年紀相仿的女生,大概也是二十四、五歲這個樣子,她也算是陳豎的老熟人了。
之前陳豎還在靜流的時候,衛衛是陳豎的忠實書迷,不僅在寫作上模仿陳豎的創作主題、故事情節、包括語言風格,在生活上,她甚至會模仿陳豎的說話腔調和着裝,以及興趣愛好。在剛開始的一段時間,兩個同齡女生還曾度過一段形影不離的蜜月期,後來這種復刻式的行爲就給陳豎帶來了相當大的困擾。
想想也是,有個跟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分身待在自己身邊,短時間裡是覺得挺有意思的,可是時間久了就不是有趣,而是恐怖了。陳豎甚至一度出現了精神錯亂的感覺。
她告訴過衛衛,找到自己喜歡的作者,對於創作者而言不是壞事,很多著名作家都是從模仿起步的,但是人總要走出自己的路子來。
如果再這樣亦步亦趨地模仿下去,就是自己把路給走窄了。
陳豎很確定自己這段話是用告誡的,近乎威脅的語氣講出來的,而不是朋友之間的玩笑話,然而衛衛還是糾纏不休,兩人之間最終決裂,是因爲在這次談話之後,陳豎突然有了一個故事的靈感,這個靈感取材於自己和衛衛之間的事。
她想寫一個通過模仿自己,而變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分身,聲稱自己纔是真身,並且最終竟然真的騙過了所有她身邊人的故事。那段時間裡陳豎經常做這樣的夢,她把這個點子記錄在自己的日記本里,沒有立即動筆,是因爲她擔心類似這種的題材會給衛衛造成傷害。
然而當天晚上,衛衛潛入陳豎的房間(她幾乎每天都會這麼做)看到了這個點子,並竊取了它,先陳豎一步寫出了這本名爲《拷貝》的小說。小說裡面的情節完全顛倒,衛衛成了那個遭遇拷貝事件的被害者,而陳豎反而成了加害的一方。
在衛衛旁邊的那個小鬍子男人是靜流文化的老闆,曹朋政。
他年近四十,但是很顯年輕,長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出國旅遊的時候會被人家誤以爲是東瀛人,他甚至還給自己起了個東瀛名字,叫做十三口正文,因爲曹這個姓裡面有九個口,朋有四個口,而政則可以分爲正和文兩個字。
曹朋政以前是陳豎的作家經紀人,文學經濟這種產業,起源於歐美,其實在華夏不大流行,但是因爲靜流文化早年的時候公司很小,又只出了陳豎這麼一個業績作者,所以曹朋政提前買下了陳豎作品的所有改編權,從代理陳豎的一部作品,變成了代理陳豎這個作者。
後來這個決策被證明是十分明智的,陳豎火成全國知名的美女作家之後,這些版權就成了靜流文化最初的原始積累,讓曹朋政拿到了第一筆天使投資。
其實陳豎倒沒太在意這個,反正沒火起來的時候,身爲新作者是沒什麼議價權的,而且既然已經選擇了跟靜流文化合作,就應該對合作夥伴保持信任。
雖然把幾乎所有的著作權利打包交給了靜流吧,但是隻要公司業務發展得好,自己作爲元老級作者,自然也會發展得好,這是個雙贏的局面。
可惜曹朋政不是這麼想的,他對發展業務的渴望,遠沒有跟陳豎發展男女關係的渴望大。
在沒有出名之前,雖然已經有了些微不適的感覺,等到成名之後,這種感覺愈發強烈,曹朋政不僅要把陳豎的作品全都鎖在靜流,甚至還想把陳豎這個人鎖在他身邊。
也許是憑着不俗的外貌和談吐吧,這個人在圈內是出了名的獵豔高手,不少作家、編劇、電影製作人都跟他有不明不白的關係。他本以爲約會像陳豎這樣的小姑娘是手到擒來,明裡暗裡表示過,自己在影視方面有人脈,如果陳豎想轉型導演的話,他可以想辦法安排。
但是陳豎對他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又趕上之前友誼決裂的事情,她決定放棄自己處女作《逃逸線》的全版權,離開靜流文化。
正在與曹朋政握手的這個人是包建德,著名雜誌文化專欄評論員,在陳豎還是靜流文化的作者時,曾經訪談過她,採訪的時候,或許是看着陳豎年紀太小,他就擺出一副,“你還是個孩子我們做家長的已經完全摸透你們內心”的高高在上的態度。
陳豎看不慣他這樣子,就嗆了他兩句,嗆得包建德話都說不上來,當時就鬧得不歡而散。
但陳豎當時是盛極一時的明星作家,採訪要是出了問題,那肯定是記者的問題,總不可能明星的問題。領導上狠狠把包建德訓了一頓,包建德懷恨在心,於是整個出來的報道顯得火藥味很重,明明是對話,看起來卻像是對罵。一聽標題就很不對付,叫做《作爲一種文化現象的美女作家陳豎》。這也是陳豎初次聽到那個她最討厭的稱呼——美女作家。
等到陳豎轉去新知集團,放棄純文學,出版了第一本日常推理系的小說之後。
這個包建德或許是臨近交稿日實在沒什麼東西可寫了,又或許是小肚雞腸地記起了昔日的恩怨,他又寫了一篇文化評論,叫做《所謂的美女作家到底能走多遠》。
……
【心電發射器】的效力仍未消失,李帶可以通過陳豎的思緒,看到很多過往發生的事情,他雖然沒有停下跟周助的對話,但也同時一心兩用,密切關注着陳豎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