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提出上面這個問題的時候，眼前的時空再次扭轉。
熟悉的陽光，熟悉的落地窗，熟悉的機房。恍若一場幻境中的重生。
李帶環顧四周，發現並無不同，窗外游泳池、塔樓、廊橋的格局保持了初見的樣子。
【名偵探的真相】道具說明上寫，玩家主動發現真相，方可離開幻境。
既然我又重新回到了機房這個出生點，那就是說我還沒有發現真相，至少還沒有發現全部的真相。李帶對情況有了基本的判斷，再次走出門外。
開卷數據總部的佈置他已經相當熟悉了，他要再去中臺監控室看看。
一路上經過的數據面板告訴李帶，現在的時間距離他初次到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兩年。
“夏娃系統的交付時間爲什麼延宕了六十六天又三個小時？”
站在門外，李帶就聽見了門內的聲音。
這聲音的分貝並不高，卻明顯有了憤怒，這是林遠興的聲音。
剛纔還是亞當系統，這會又來個夏娃系統。你們公司擱這兒人造人吶！
“林總，是這樣的。在開發夏娃系統的過程中，我們遇到了些問題。這個系統的開發目的是爲了輔助和介入作者的創作，是在亞當系統提供的選題上，孕育出最完美的內容。我們現在已經完成了非虛構作品部分的開發，但在虛構作品中還是遇到了不少問題。
儘管我們已經把小說的創作劃分爲創意、環境、情節、人物、主題、文筆這六個變量，但發現每個變量下面的可能性幾乎是無窮的，於是它們的組合也是無窮的。若我們試圖用規則來框定變量的值域，實際上是在抹殺部分好作品生成的空間。”
主導夏娃系統的技術負責人，跟之前在同樣地方介紹亞當系統的是同一個人，可是現在他臉上的自信已經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猶疑，他沉吟半晌，最後像是痛下決心才說，“或許在真正的創作過程中，隨機性和偶然性不可避免，程序恐怕沒辦法——”
林遠興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整個宇宙都是由科學支配的，包括文學。如果對這一點都產生了懷疑的話，我想你應該離開開卷數據團隊。”
沒有太多爭執，甚至連交割的過程也不存在，林遠興直接點出了繼任者的名字。
“今後由你主導接下來的工作。在夏娃系統的六個變量基礎上，配置IF-THEN規則，併爲規則生成可複用的規則庫，在規則庫中不斷添加新的規則，直到規則的適用性覆蓋95%以上的創作情況，至於剩下的5%屬於統計學上的小概率事件，可以暫時不用管。”
“比方說，在創意規則中，可以包括韋裡克的SWOT分析模型，在人物規則中，可以包括伊扎德的情緒四維理論，米爾格蘭姆的六度空間理論，在情節規則中，可以包括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香農的信息論，在環境規則中，可以包括美術創作的三大面五調子理論，等等。”
“物理化學生物這些自然科學屬於科學，數學邏輯信息這些形式科學也屬於科學。但不要忘了，包括經濟學、管理學、社會學、心理學、教育學在內的社會科學，同樣屬於科學。
只要有科學存在，就會有理論存在，找到這些理論就成了創作的依託。
甚至在美術、音樂、雕塑、戲劇這些藝術領域中，也有自己的理論。
雖然可能不夠科學，但也是經驗的總結，同樣可以拿來使用。
當然有了理論還要有實踐，找到世界範圍內各個虛構領域的頂級作品作爲範本。按照內容維度進行拆分，判斷出好作品是否符合這些理論，好作品如何符合這些理論，以及這些理論應該如何用於創作新作品。然後讓初代學習理論，研讀範本，根據理論描摹範本，最後，脫離範本進行創作。如果失敗的話，就退回到最開始的步驟再重來一遍。”
林遠興的聲音十分平靜，像是在說“今天天氣晴朗”般地，宣告了這個命令。
“爲了實驗品的質量，你們還應該開發出新的系統，對創作過程中的初稿、修改稿，直到終稿進行打分，最好還能提出修改建議。以確保我們的作品以最佳的姿態面世。”
“新的系統開發也儘快排上日程。夏娃完成後，儘快交付給塔樓，供初代試用。”
用亞當系統進行選題，用夏娃系統輔助創作，接下來還要有評價和修改系統？
開卷數據這是完全把寫作變成了流水線上的機械裝配工作啊。
李帶很快想到乒乓球運動員的訓練方式，發球機以不同的刁鑽角度重複同樣的動作發球，分別訓練運動員的正拍、反拍、快攻、慢攻、高發、低發、推球、拉球、吊球、搓球，等等。
林遠興要達到的目的大抵如此，他在用訓練運動員的方式訓練創作者。
那麼他要訓練的對象，他反覆口中提到的「初代」只能是——
眼前的時空再次扭轉。
熟悉的陽光，熟悉的落地窗，熟悉的機房。
又來！
時間軸仍在向前，但這次的跨度沒有數年之久，只有一個月零幾天，李帶很快意識到，這想必是夏娃系統交付的時間。
他沒有趕往中臺監控室，而是經過玻璃廊橋，來到機房對面的塔樓。
跟這裡的食堂、健身房、游泳池一樣，塔樓門外也有個巨大的數據面板，上面寫着今天的訓練計劃，李帶走上前，看到房間裡架設的攝影機，正對準十歲男孩稚嫩的臉。
那是林溪的臉。
現在是週六上午八點，他已經吃過早飯準時坐進塔樓裡，當林遠興走進門，就意味着一天的訓練即將開始。但是在開始之前，小林溪稍微有些猶豫，不過他還是下定決心。
只見他舉起手對父親說：“我們可以提前結束訓練嗎？”
“爲什麼？”
“因爲……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知道游泳運動員在聖誕節和新年夜都不會停止訓練嗎。沒有人可以在降低訓練強度的情況下取得非凡的成就。”林遠興毫不動容。
“可是今天既不是聖誕節，也不是新年夜，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就用訓練的成績來換生日晚餐吧。”
砰地一聲，林遠興關上了門。嚴厲的聲音在塔樓之間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