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兵臨城下
皇帝好像是在開玩笑。
開一個並不太好笑的玩笑,且不說那金人得穿過北邊的重重大軍過來,就說他們真的來了,這臨安城又不是什麼小地方,兩三萬人是圍都圍不住的。
而這麼多人來,怎麼可能兵臨城下了,這城裡頭連點消息都沒收到?
大夥兒又不是沒被圍過,就拿趙桓和老公主來說,十五年前可都是在開封城裡待過的。
所以當趙官家說出這事兒來的時候,雖然第一時間冒出頭的是恐懼,不過這恐懼很快便被諸多疑問給壓了下去。
在場許多人都開始計較着,想到皇帝這些日子對待趙桓的態度,一個可能性便生了出來。
官家是在騙人,是在嚇唬孝慈淵聖皇帝,是想繼續看他出醜態來。
也許是看到了大家臉上的不信,劉邦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又見黃彥節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臉憂愁的模樣,好像他這個閹人娶了個媳婦兒卻當了爹一般,他躬身作揖道:
“官家……”
隨後便小聲地,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講了起來。
等他說完了,劉邦纔不緊不慢地把酒杯放在了案上,示意陳妙常給自己倒上一杯水酒,這才道:
“說給他們也聽聽。”
黃彥節應了下來,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便把聲音提高了百倍,讓他那尖銳的嗓子在整個小西湖上散了開來,把湖裡面的魚兒都給驚擾到了。
“金人大軍已奔赴至臨安腳下,嘉會門、錢湖門、新開門俱已遭襲,餘杭門、錢塘門、豐豫門閉門及時尚無大礙,其餘諸門……連着水門在內,全都被圍了起來。”
“許多進出城的百姓,全都被金人給抓了去……臨安城,被圍了。”
皇帝已經說過了一次這事兒,黃彥節現在又來說了一遍。
有人開始相信了起來,只是許多都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是看着飲酒的皇帝和邊上的趙相爺,等着二位發話。
還有的人,認爲自己已經看破了趙官家的把戲,不過這個時候,官家擺出了這麼大的一個陣仗來,擺明了矛頭是對向的那孝慈淵聖皇帝……官家是已經確定了要這位的性命了,現在唯有不做聲,方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只是皇帝這般行事,胡來是一定的,難免寒去不少人的心。
老公主便是屬於認爲自己看破花招的聰明人,她活了這麼多年,什麼大場面沒見過,雖然第一時間也是有些慌了神,但現在卻是無比的鎮靜。
趙家的這位老九,當真是把別人都當做了傻子。
若說當年還有點兒一起南下的情分的話,那麼這幾日過去,加上今日的這個插曲,老公主對於這位皇帝陛下,已經是變得有些厭惡了起來。
她年紀比姚太夫人稍長,但身體精神都是好得很,連根拐也不用拄,只是把手交到了一旁的宮女手裡,讓她扶着自己,慢慢地,踱步到了皇帝的案前。
“您這是何必呢?”
劉邦用酒杯擋住了臉,也擋住了他露出來的那一閃而過的輕蔑。
“您這是什麼話,什麼意思?”
見他還在給自己裝瘋扮傻,老公主又問了一句:
“世間最親者,不過於骨肉弟兄,他已經沒有了與您爭奪的心思,也沒有那個能力,您爲什麼還不願意放過他?”
“難不成,您身爲大宋之君,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了嗎?”
“他所圖的,不過是活着而已,您……”
劉邦打斷了她說話:
“您倒是讓朕糊塗了起來……不過有句話您倒是說對了。”
“所圖不過活着而已,這天下有多少人不是這樣的呢?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夠入了願去呢?就像是嶽府門前掛着的那人,說死,還不是就死了。”
見他又扯到了那草民的身上去,老公主忍耐不住:
“您就算真想殺人,也需得尋個別的理由,那人並非什麼不可死之人,只因爲這個去找你兄長的麻煩,這事兒別說現在過不去,以後在天下人的心裡,也是過不去的。”
“只因爲?並非什麼不可死之人?”
劉邦重複了一遍老公主的話,見這老婦人一臉嚴肅的模樣,知道她不是在說什麼逗樂的話兒,也知道她是真的這麼想的。
“啪!”
大夥兒只看皇帝一巴掌就拍在了案上,震得周圍的碗碟都差點摔在了地上。
“你說得很對,朕並不是想要替那人報仇伸冤,更不是想要爲他討回什麼公道……公道。”
“只因爲他與朕有舊交,所以朕見不得他丟了性命卻沒人給他報仇,還能順便解決掉一個麻煩……但其實,”
劉邦繞路到了案前,然後居高臨下的看着那老公主:
“其實,就算那人不死,這人也是要死的,朕也是要去尋他的毛病的。”
本來這般質問,老公主的底氣便是來自對於皇帝道德約束感罷了,她沒想到,皇帝哪裡是個什麼講道德的人,他這麼大方地承認,反而讓老公主有些泄了力去。
“您若真是那麼想,直接殺了便是,又何必假模假樣說什麼金人來了,不是多此一舉嗎?”
是的,她反應得很快,要是皇帝真像是他所表現來的這般,什麼也無所謂什麼都不重要的話,那他完全沒必要在今日搭好臺子,唱這麼一齣戲來。
“什麼假模假樣?不是您用錢保住了他的性命?”
“那金人……”
“哦,”劉邦蹲下了身來,看着這位眸子會說話的老婦人,“那金人,確實是與朕無關……就像是您說的那樣,這麼殺人,那是多此一舉。”
老公主心裡頭第一次生出了不安感,她看着皇帝好似有些醉了的眼神,心裡頭的不適開始變得強烈了起來。
不是皇帝?
那金人不是皇帝的人扮的?
臨安城當真是被圍了?
不對!金人根本不可能到臨安來,那太尉張俊早早地與皇帝分兵,消息已經傳遍兩淮,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所以第一時間,老公主,還有許多看穿了皇帝的人都下意識地認爲,這些金人是張太尉的人扮的。不管從人數還是從行軍路線,只有張俊的兵有這個能力做到在現在圍了臨安。
她本來還想猜測皇帝說的是真是假,卻又聽到亭外長廊,開始生出了動靜來。
回頭看去,卻見那兩鬢皆白的張太尉,臉上全是血痕,好似喝醉了腦袋,走路顛三倒四的,幾乎是走一步便摔一下,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一直到了皇帝身前,張太尉連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跪了下去:
“官家,金人來啦,臨安城被圍啦!”
這是第三次聽到這個消息,但是與前兩次的鎮靜不同,大夥兒終究是慌張了起來。
張俊在這裡出現,那麼外邊的……便當真是金人了。
金人,真的來了!
看着老公主有些變幻莫定的臉色……當年這位也是在汴京的,之所以沒有被抓去北上,主要還是因爲她輩分太高了些,也不住在皇城裡,金人不曉得她的宗室身份。
可是那被圍城之時的慘相,疫病蔓延開後四處擺放着的屍體,這位老公主可是瞧了個真真切切,最主要的還不是這些,而是金人北去後,自殺守節的那些個人們……
那時候的汴京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環境裡,好像皇帝被擄走了,天就要塌了一般,一開始是劉子羽他爹劉韐,後來是趙桓的仁懷朱皇后自盡的消息傳來,越來越多的人沒有死在金人包圍的冬天,而是死在了金人離去後的春天。
不論男女,不管身份,已經是到了只要是活着,就彷彿是十惡不赦的地步了……沒錢的男女被餓死,年輕的女人被送去給了金人,年輕的男人城一破就跑了,留下來的也全都被入城的金兵給砍殺了鑄成京觀,在這種情況下存活下來的老公主,竟然被杜充那廝給陰陽道:
“公主趙氏宗親,爲何寡活耶?”
程顥、程頤兩位大儒那句‘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早已經被人給奉爲聖人語錄,杜充的這一問,何嘗不是代表了天下人的疑問。
這話兒成爲了老公主的心結,若不是吃齋唸佛多年,心境要比常人鎮定許多,說不準這位當真就自己把自己給了結了……儘管如此,她身爲錢家主母,後面的許多小輩竟然也抱着與杜充同樣的想法,對她不甚尊重。
劉邦笑了笑,問向張太尉道:
“你身爲一軍主帥,如此慌張像是個甚麼模樣!站起來說話,勿要嚇着了朕的親戚些個。”
張俊一臉剛剛經歷了大戰的樣子,站起身來,努力地吸了好幾口大氣:
“此番金人來得突然,不知道是兩淮哪裡的防線出了問題,臣手底下的幾萬人馬與其交戰,已經損耗了五六成之數……此番對面來的兇猛,風頭正盛,勢不可擋……所幸臨安城高牆厚,若是固守,對面也是沒有辦法的。”
“這麼厲害……”劉邦自言自語了一句,又趕緊呼喚起了趙鼎,“城中可還有餘糧?”
餘糧……趙相爺一把年紀,難得有些激動起來。
無論他怎麼想,也想不到官家竟然會使出這一招……就是了,就是了!
北邊就是個背鍋的,天下間的作孽事兒幹了不少,多算上一件,也冤枉不了他們。
別人不知道那韓常投降的細節,可是他身爲一國宰輔,當中關節只是稍爲捋一捋,便能清楚許多。
金人是不可能來的,但是官家招降過來的金人,便就什麼都說得清楚了。
“回稟官家,各地所徵之糧盡數運給了北伐諸君,前些日子又遇趙士程謀反,許多商戶都與外邊斷了聯繫。”
“僅僅靠着臨安所儲之糧,一日一餐的話,興許能撐上半旬。”
臨安人多,人一多起來,熱鬧是熱鬧了,消耗也就自然大了去。
只見皇帝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憂慮的神色,又從口中緩緩吐出一句話兒來:
“這可如何是好?!”
好幾個大臣都開始交頭接耳了起來……他們這羣人,全都是想着要去打仗的,對金人要麼恨之入骨,要麼就沒有常人那般畏懼,此時難免與當年開封城被圍的時候做起了比較,一時間,個個都生出了諸多的辦法出來。
胡銓上前一步道:“張太尉帶來的兵馬,加上臨安城三衙各司的守軍一起,集中兵力向外突破,金人織下的又不是天羅地網,終究是能夠衝得出去的。”
“再讓距離最近的韓良臣、殿前司步軍司的兩位都使回來勤王,如此,金人便成了我大宋的甕中之鱉了!”
劉子羽默然道:“卻不知金人來將幾何,打頭的又是何人……臨安城軍械庫裡的裝備,即使現在發百姓一起抗敵,也是足夠的……最主要的是,北伐去的幾位將領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咱們知道得不甚清楚,一切,還是得從長計議一下。”
見他們竟然當真討論起來了抗敵之策,縱使覺得再荒謬的人,此時也不免信了七八分去,又見皇帝陛下手不釋杯……這個時候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但反正這些天官家一直在喝,從那日他回宮之後的第二天上朝開始,他便再沒有離開過那酒杯。
到底是醉還是沒醉,恐怕只有他一人知道了。
他繞過了案前的老公主,徑直走到了那有些失色的孝慈淵聖皇帝面前。
趙桓心悸:“陛下……”
“伱當年做的事兒,大家都是知道的……”劉邦盯着這個死人,“今日又遇見了這樣的事情,若是你來指揮,你當如何?”
“這……臣不敢胡言亂語,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沒事兒,朕讓你放肆。”
趙桓的嘴角動了動,沒人比他更知道金國人的厲害了。
此時皇帝問起,加上之前承諾過矮子要爲兩國止息干戈而進言,他想了想,終於是回答道:
“金人此番來襲,想來是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正是被其給佔據了先機,此時諸將皆在外邊兒,臨安雖固若金湯,但人心難測,百姓重壓之下恐怕會在這個關頭鬧出些事端出來,到時候我大宋將兒既得面對外患,也得面對內憂,着實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說着,一面觀察着老九的神色……說實在的,這些年裡沒有誰比他更會察言觀色了,但凡老九流出半點不悅,他立馬便會住口,然後換個說辭。
可是老九不但沒有不喜,反而一對眸子愈發的亮了起來……如此神態,倒是與昔日他和徽宗皇帝商議之時,後者的表情如出一轍。
悄悄地鬆了口氣,就說嘛,都是趙家人,難不成老九還能忽地改了性子不成。
有了皇帝的表情做鼓勵,孝慈淵聖皇帝說起話來便有了許多的底氣,畢竟這是兄弟重逢以來,老九第一次朝着自己露出了這麼舒坦的模樣。
“兩國實無世仇,皆因當年海上之盟而起,又因厲階郭藥師包庇張覺,方纔鬧成了今日這般模樣……大宋自居中國,當以禮儀廉恥爲先,上次金人遣使而來,已足見其求和之誠意,既然已經說過了要和,倒不如繼續把和議繼續下去,畢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他侃侃而談,聽得劉邦忍不住拍了拍巴掌,狗日的,殺了你也不冤!
“你的意思是,朕沒有禮義廉恥,所以才背了盟去,是嗎?”
趙桓神色一滯,差點就要跪身下去:
“是臣說錯了話兒,陛下勿怪,陛下勿怪……”
一面說着,一面作勢就要給自己兩個巴掌,劉邦連忙阻止了他:
“哎,你這是幹什麼,是朕讓你說的,而且你說的又這麼有道理,朕又豈會怪你。”
“不瞞你說,你這次還真是與朕想到一塊兒去了,這都火燒眉毛了,還惦記着別的事情,那不是傻子嘛。”
“無論如何,先把眼下之爲解決了再說吧。”
趙桓心裡頭大喜,一來老九第一次肯定了自己……當年他在完顏昌面前做到這一步,足足用了兩年的時間,那便說明,他是已經開始接受了自己,那自己的性命,也多半是保了下來。
二來達成了與金國人的承諾,讓對面知道自己活着也是有用的,始終惦記着自己,可以靠宋吃金也能靠金吃宋,左右逢源之下,便是有了自己的底牌。
第三嘛,則是當年的選擇確實是他窩囊了些,他在牛圈裡的時候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若是能重來的話,自己一定不會去金國大營裡面,自己一定要拖着逃跑;如今老九越是能幹,對金人越是強硬,便顯得自己越是不中用。
只要老九當真照着他說的這麼去辦了,對宋國如何趙桓不知道,但對於自己來說,那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皇帝的決定一說,立馬便引來了許多大臣們的反對……靖康一役讓宋人失去了脊樑,直到現在也沒全恢復過來,如今明明有着例子在前,官家卻仍是不知道引以爲戒……眼看着這中興之主就要步入他爹和他哥的老路上去,這些人哪裡肯幹!
若是要說和,昔日秦檜在時他們早就站在秦相爺身邊去了,何必等到現在!
一時間,勸諫聲、哭泣聲、懇求聲不絕於耳,跪着的、躬身的、磕頭的姿態盡出。
劉邦嘆了口氣,對着禁軍指着解下了自己腰帶正在亭子樑上打結的劉子羽道:
“把劉尚書給勸下來吧,好好的不學,學他爹上吊。”
又指着整個人都翻到了欄杆外邊,被一羣人給拉着的蘇符道:
“湖水太冰,讓蘇尚書也回來吧,不管是溺死還是凍死,還不如劉尚書給自己留個全屍呢。”
反正大家各有各的做法,趙鼎雖然知曉情況,卻還是想着配合皇帝,做個姿態出來,只是老頭兒演技不行,往後退了好遠,臨近把頭給撞在桌子上的時候,卻又慢了下來,一直等人把他給拉住了,他纔開始要掙扎起來。
一時間,場面熱鬧極了。
劉邦看着那一直心事重重看着自己的韋太后,第一次主動開口與她說了話。
“學着點。”
皇太后眼皮一跳,正欲開口,又見她親兒子去寬慰那幾個妃子去了,獨留下她一人在思索着……九哥兒是讓自己學什麼。
“你們怎麼不害怕?來的可是金人。”
比起大家的激動,坐在他身旁的幾個女人反而顯得鎮靜了許多,種雨有了母性,說起話來比昔日更加溫柔,光是聽見她的聲音,劉邦便覺得自己的骨頭都酥了。
“您是一國之君,也是一家之主,天塌了有您在,您都不怕,我們怕什麼。”
“你沒聽見朕說的話?朕要去與他們說和了去。”
種雨昂首,一臉驕傲道:“您不會的。”
“哦?”劉邦笑道,“你對朕這麼有把握?”
“臣妾是對臣妾的夫君有把握。”
輕輕點了點頭,都說一個好的女人足以旺三代……呂雉哪裡都好,就是身爲古往今來第一個皇太后,她的權力太大了些。
不過還是得怪始皇帝,誰讓他只教了人怎麼做天下共主,卻沒立個女人出來在後宮做榜樣,害得自己只得摸瞎前進。
“放心好了,在不讓人失望這件事上,朕一般都不會讓人失望。”
說着,他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後,將杯子給摔在了地上。
大夥兒終於是安靜了些,劉邦把腦袋上那襆頭插着的兩翅給摘了下來,拍到了桌子上,大喝道:
“老子還沒死呢,你們做這樣子給誰看!”
“要哭喪的,去你爹面前哭去,別在老子跟前嚎!”
一面說着,他又喚着張俊:
“嘉會門,老子親自去看看,看看他們是不是要把天給翻了去!”
張太尉連忙鬆開了拉着蘇尚書的手,趕緊小跑到前方開路去了。
皇帝什麼話也沒說,連看都沒看那幾個要尋死的人一樣,徑直便跟了上去,許多人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連金人的面都還沒見着呢,光是聽見了消息,便亂成了這副模樣。
也不鬧了,紛紛整理起了自己的衣冠,跟隨着皇帝的腳步去了。
後宮中的人就要回後宮裡頭去,韋太后也是這麼想的,自從他兒子給她放狠話,還減少了她的用度之後,這婦人便沒有一夜睡過好覺,現在金人又來了,她更是害怕得厲害,魂魄都丟了一半去,若不是旁邊的宮女呼喚着,她不知道還要在原地發多久的呆。
“太后……都走了。”
韋太后回過神來:“都走了……那,那便回去吧。”
這話才一出口,便被人給打斷了:
“太后,先不忙回去。”
她擡頭一看,卻見是官家身邊的那內侍,現今宮裡頭當差的第一宦官,黃彥節。
“不回去,那要去哪裡?”
黃彥節眉眼依舊低順:“官家早先便吩咐過了,叫您同去嘉會門呢。”
那是金人在的地方,自己去作甚!
韋太后很想拒絕,但卻發現,這個閹人並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
他一說完,兩個配刀的禁軍,便朝着她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她不明白,明明是到了宋國,卻仍是像在金國一般,萬點都由不得自己。
另外一頭,嘉會門本就是與皇城最近的一道城門,從皇宮麗正門一出來,百多步的距離而已,從小西湖到這裡,不過花費了一盞茶的時間。
城門上站着的人是王琪,這小夜叉素來沒心沒肺,難得見他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此時見皇帝帶着衆人來了,他趕忙迎了上去:
“昨天夜裡還好好的,張太尉到的時候還沒事,天還沒亮,這些狗日的便已經到了……”
“幸好發現得及時,對面攻了幾次,全都被神臂弓給壓了回去,但看這副模樣,想來是當真做了攻城的準備了。”
他一面說着,一面指着不遠處的山坡,金人已經開始在伐樹鑿石了,看起來正是在做攻城器械。
劉邦眺望了過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最主要的是消息已經傳了開來,許多百姓都涌上了街頭……他還好,畢竟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前,各國差不多每年要打一次,見慣了這種大場面;別的大臣就不一樣了,他們中的許多都是南人,也大都仕官于靖康之後,又多半是些文臣,此時見了這幅景象,不少人都變得心驚了起來。
“別的城門如何?”
王琪答道:“臣都巡視過了,都給圍上了人,唯獨此門這裡人數最多,想來是離皇宮最近的緣故,金人的主力,當是在這裡了。”
“誰人統兵的,可看清楚了?”
小夜叉頓了頓:“打的旗幟,應是金國紇石烈家的,具體是誰,便不知道了。”
紇石烈家的……
趙鼎聽了去,終於是有些摸不準了。
他貼到了皇帝的身邊去:
“官家……這人,當真是金國來的?”
劉邦古怪地看着他:“不然怎的,你以爲是哪兒來的?”
“韓常……”
“對了,”劉邦好似剛想起來什麼,問着張俊道,“韓常呢?”
張太尉趕忙回話:“一齊來的,現在當是在錢塘門附近巡視着。”
趙相爺眼皮跳成了螞蚱,見鬼了,見鬼了!
不是張俊,也不是韓常。
這麼多的人馬,不管是從何處來的,怎麼可能瞞得過自己!
真是那金人來了!
他再也沉穩不住,趕緊便喚着劉子羽和胡銓,一面清點着軍械庫裡的裝備,一面趕緊讓兵部的差人去趟臨安府衙。
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在城裡生出事端來!
又趕緊詢問起了現在的佈防情況……原本還淡如水的趙相爺,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劉邦沒有理他,而是清了清嗓子:
“先去談談吧,只是不知道誰有這個膽子身入敵營的,大家自薦吧。”
談,大家都不想談,但現在這個情況,正如趙官家所言的那般,正是火燒眉毛了。
可是談的話,不又是走了汴京城的老路了嘛!
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便享受到了兵臨城下的滋味,這轉變實在是來得太快,許多人都還沒能夠接受得過來這個現實。
胡銓站身出來:“官家,不用談,咱們能打!”
劉邦白了他一眼:“押下去,別在這兒搗亂。”
“說了要談,那就只提談的事兒,先別提其他,免得亂了計劃。”
如此,還有想要說話的人,見皇帝已經打定了主意,便各自噤聲了去。
不說話歸不說話,但讓他們主動請纓去與金人談,這事兒也許有人會去做,但絕對不是城牆上的這些個。
“去那羣做苦力的人裡頭找吧……林一飛?他是秦檜的兒子,想來和金人打交道也是有辦法的。”
這便是爲那林一飛做了主了,他扛木石扛的好好的,怎麼也沒想到,忽然便擔上了這麼大的一個責任。
可是由不得他,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若是去了,當真談成了的話,那富貴日子便回來了。
只見這位被吆喝出了城門去,舉着雙手慢慢地挪向了金國大營,再回來的時候,毫髮無損不說,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剛一入城,便被簇擁着上了城門,一羣人全都圍了上去,看他是個什麼說法。
林一飛心裡頭記恨皇帝,可是他更害怕這位桀紂之君,過了一生的富貴日子,唯獨在這兩年開始受盡世間磨難。
此時金國人來,他面上雖然緊張,心裡頭卻全是大仇得報的快感。
繡花枕頭,還妄想與金人一戰,如今倒好,還不是要舔着臉去求和!
“陛下……他們,他們不願意與罪臣談。”
“爲何?”
“只說是罪臣身份低微,不見我大宋的誠意。”
劉邦思索了一會兒:“確定是金人嗎?”
林一飛趕緊點頭:“確定是!罪臣對金國禮儀頗有研究,那些人行事說話,絕對不是假扮出來的模樣,確確實實是金人無疑!”
他這話,算是打消了衆人的最後一絲疑惑,劉邦又問道:
“那……狗日的些想要誰去,有沒有說?”
林一飛作揖道:“若是陛下親自前往……”
“哼!”
皇帝一聲冷哼,他趕忙改了口:
Www●ttκΛ n●¢O “皇親國戚也可。”
“皇親國戚……”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周圍,把目光落在了那面若篩糠的趙桓身上。
後者打了一個冷顫,種種不好的回憶涌上心頭。
卻發現老九的目光移開了,落到了邊上的老公主身上去。
“要不然……”
老公主咳嗽了十幾聲,感覺肺都要被咳出來了,顫抖着道:
“我一介女流,倒是擔不起許多的責任。”
“官家又身系江山社稷之責,要不然的話,還是……大哥兒去吧。”
孝慈淵聖皇帝臉色慘白,恨極了面前這個救命恩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