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小軍,你醒醒……”
一個稚嫩的聲音不斷在關曉軍耳邊響起,搞的關曉軍心煩意亂,“睡覺都不讓人好好睡,煩不煩啊你……”
他翻身坐起,本想破口大罵的話語硬生生的被他嚥進了肚子裡,他整個人目瞪口呆的定在了當場,好半天方纔回過神來。
“小軍,你這是怎麼了啊?”
對面的小姑娘見關曉軍呆呆發愣,以爲他剛睡醒有點愣怔,也不以爲意,伸手將他扶起,“好啦,天快黑了,咱們回家吧!”
關曉軍被小女孩拉起來之後,看着面前這個穿着紅色T恤,下身穿着綠色短褲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試探着叫道:“姐姐?”
小女孩甜甜的笑了起來,伸手寵溺的在關曉軍頭上摸了一下,清脆的應道:“哎——”
她看着關曉軍,將這個“哎”字拖長了聲調,聲音的尾巴在空氣中盪漾了好久才緩緩消散。
夕陽的餘暉照耀在女孩小小的巴掌大小的臉蛋上,反射着淡淡的紅色光暈,微風吹來,吹的小女孩的齊耳短髮如同水草在水裡一般輕輕起伏。
關曉軍揉了揉眼睛,伸手轉向面前女孩的小手,“姐姐,咱們這是幹啥呢?”
小女孩被關曉軍抓住手後,身子扭了扭,另一隻手在關曉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笑道:“別鬧!快幫我把羊趕回家,一會兒還要回家做飯呢!”
關曉軍呆呆的站在當場,掃視四周。
眼前是一條几十米寬的河流,河水中間的小小灘塗上長長的水草正如隨風搖曳,幾隻白色的水鳥立在上面呆呆發愣,似乎在思考什麼東西,偶爾有一隻伸長了脖頸撲扇着翅膀噗噗啦啦的向天空飛去,落到了不遠處的另一片灘塗上。
河邊上綠草茵茵,起伏不平的草地上正有幾隻青山羊低頭啃草,剛纔敲關曉軍腦袋的小女孩正拿着一根鞭子驅趕羊羣,幾隻小羊咩咩叫着撒歡的向着關曉軍跑來。
往遠處望去,彎彎的河道里彎彎的河水在夕陽映照下閃爍着點點碎金,不時的有小魚從水面竄出隨後又急速落下,蕩起一圈圈漣漪。
不遠處的河道靠近河堤位置處,生長着一摟粗的大柳樹,此時柳樹上的樹葉在微風下緩緩搖動,蟬鳴聲間歇的從樹上傳來,偶爾有一隻受驚的鳴蟬急促的叫着飛起,在空中撒出一排肉眼可見的尿。
看着眼前的這幅景象,關曉軍的身子忍不住瑟瑟發抖,他緩緩跪在地上,伸手從地上拽起一根青草,將小草放在了鼻尖,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小草的清香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你根本就無法懷疑這是一個夢境。
看着趕着山羊慢慢向自己走來的小女孩,看着青灰色山羊的尾巴不時的甩動,邊走邊拉出的羊糞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以及小小腳掌下這被縫了好多次的黃色涼鞋,關曉軍忍不住伏地大哭!
有好多次,每當在感受到生活的無邊壓力以及難以看到曙光的困境中,關曉軍都多麼希望自己眼前面對的都只是一個噩夢,而當自己夢醒之後,卻發現自己只是趴在課桌上睡着了,所有的悲歡痛苦都只是一場夢境,而講臺上老師還在大聲的講課……
這種想法雖然只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軟弱情緒,但這確實是關曉軍自己的真實想法。
關曉軍曾不止一次的想過一個問題,如果一切都能重來的話,那麼自己又將會成爲什麼樣子?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時間之河永遠只是向前,而不會倒流,即便是倒流,人的記憶也會隨之倒流,其實改變不了什麼,除非一切能夠推倒重來。
現在,他真的有了重來的機會!
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幼年的時候,而年幼的姐姐此時正在河邊放羊,他應該是躺在青草地上睡着了。
以前四十多年的經歷宛若一場大夢,而躺在河邊做夢的五六歲的小孩子終於夢醒了。
“咩咩咩……”
前方几個小羊羔踩着青草地輕快的跑了過來,將思緒飄飛的關曉軍驚醒,擡頭看去,姐姐關陽正一手牽着老山羊,一手鞭子輕輕揮舞,由遠及近的緩緩向自己靠近,身後的一輪紅日映着晚霞,火燒雲紅透半天天空。
“這是我的姐姐啊!”
看着緩緩走來的關陽,關曉軍眼淚再一次流出,心中百感交集。
多年後,因爲自己一連串衝動的選擇,自己混的很不如意,蹉跎半生,一事無成,在單位勉強混了一個小處長幹着,但是處處受夾板氣,自己脾氣又暴躁,瞪眼就要打人,因此人緣不怎麼好,一直得不到升遷。
自己家房子小,家裡老人都是由姐姐接到自己家來照應,爲此姐姐跟姐夫沒少吵架,十幾年來,感覺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姐姐了。
他正呆呆出神,忽然眼前一暗,手持鞭子的關陽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小軍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關曉軍緩緩站起身來,笑着說:“姐,我沒事兒,剛纔迷住眼睛了!”
“哎呀,我給你吹吹!”
關陽對自己這個弟弟極爲疼愛,雖然她只比關曉軍大三歲,但已經像是一個小大人了。她伸出小手撐開關曉軍的眼皮,撮口使勁吹了幾下,烏溜溜的圓眼睛看向關曉軍:“好了點嗎?”
關曉軍眼淚不住的流淌,“好了,好了,沒事啦!”
“那你怎麼還冒淚啊?”
“我就是想哭!”
“好好的哭什麼啊,我又沒欺負你!”
“沒事啦,姐姐,咱們回家吧!”
“嗯,你把涼蓆收起來,咱們一起回家。”
河灘上落日的餘暉將兩個小小人的身影拉的老長老長,關曉軍跟隨着關陽,扛着一卷草蓆,翻過佈滿了青草的土崗,順着小小的斜坡走到了河堤的缺口處,穿過河堤,再穿過一片小樹林,一個小小的村莊映入眼簾。
此時的村莊與後世的紅牆綠瓦幾層小樓矗立的村子不同,如今的村子整體就是一片土黃色,基本上所有人家的院牆都是以泥土摻和着秸稈挑起來的,在牆頭一般都種着一塊塊巴掌大小的仙人掌,這裡的土話叫做刺鍋餅。
在關曉軍上初中之前,就一直以爲天下所有的仙人掌都是這種片狀帶刺的樣子,直到後來才知道原來仙人掌還有很多的形狀。
兩人走到村頭的時候,就可以發現在村頭的大柳樹下面立着一個青白色的石臼,那是村裡人舂米用的。
石臼旁邊還有一個碾子,碾子上正有幾隻麻雀跳來跳去啄食上面的穀物碎屑。
村頭已經有人趕着驢車從田地裡回來,車板上還有着零星的殘留的麥穗,不遠處立着一根灰白色的電線杆,杆子上安着一隻灰色的大喇叭,大喇叭上有好幾個透明的小窟窿,那是關曉軍的父親關雲山用氣槍打出來的。
此時大喇叭上正播放着戲曲片段,海連池的聲音從喇叭上傳了出來,“小倉娃我離了登封小縣,一路上我受盡飢餓熬煎……”
在這戲曲聲中,關陽揮舞着鞭兒把羊羣往一個高高矗立的紅色門樓子裡趕來進去,這個門樓在整個村子裡都極爲醒目,大門下面立着兩個石鼓,一個石鼓已經出現了破損,上面缺了一塊,那是被關雲山不小心開車撞壞的。
姐弟兩人剛剛走進院子,就看到一名個頭極爲高大的叼着菸捲的紅臉漢子,此時紅臉漢子看到姐弟兩人後咧嘴笑了起來,“陽陽,小軍,來,你們看看這是啥?”
他從院子裡的一個五菱拖拉機的車廂裡拿出了一個紅色芝麻官形狀的不倒翁遞給關曉軍,“喜不喜歡?”
他就是關曉軍的父親,關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