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從臥室走出來,站在樓梯扶手旁邊,可以看見老喬的背影。
“白萬秋在外面等我。你簡單收拾點東西,跟我走吧。”他背對着我坐着,喬昱非站在他對面,餘光瞟到我,目光裡涌出留戀的情緒。
“我不去!”喬昱非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
老喬身影一震。細看之下,他頭頂多了幾絲銀髮,確實比上一次見面時蒼老得多。
……可是,他爲什麼會跟白萬秋攪在一起?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可能之前被他擺過幾道,所以至今對白萬秋這個人有些牴觸。
“市值百億的傳媒王國,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嗎?喬昱文是我的親生兒子,喬家的長子嫡孫,竟然趁我去墨西哥度假的時候架空了我……甚至找當地黑幫把我關起來,換做是你,你咽得下這口氣嗎?”
老喬摘下墨鏡,眼眶血紅,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四目相對,看見他憔悴的樣子,不知爲何我竟有些心虛,想退回到臥室裡,卻已經來不及了。
喬昱非小時候跟老喬關係很差,後來隨着他逐漸年長,兩人的關係倒是緩和了一些。他沉默片刻,問道,“喬昱文爲什麼這樣對你?”
“還不是因爲你。”老喬長嘆一聲,“本來我想一碗水端平,把遺產平均分配……沒想到竟引起他很大的反感,他說你沒有資格繼承股份和物業,連一點現金都不願分給你。……你救過他的命,他不應該這樣對你。”
喬昱非怔住片刻,說,“……以前我要你的錢,是爲了給那墨更好的生活。現在,既然她願意跟我過普通人的生活……那些遺產不要也罷,我畫漫畫可以養活自己,也不想跟喬昱文爭。”
客廳裡沉默下來。半晌,老喬往後一靠,整個人陷在沙發裡,無限疲憊的樣子。
喬昱非擡頭看他一眼,又說,“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留在明珠城。……我跟那墨會照顧你。”
“那墨,呵。”老喬不屑地笑了,他明知道我站在樓梯上聽着這一切,卻提高了聲音,說,“當年我可真是引狼入室。”
“你別這麼說她。”喬昱非有些不悅,“以前的事我自己也有責任,現在都已經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背叛過你的人,永遠不能夠再相信!”老喬冷哼一聲,又說,“喬昱非,你敢說不是她阻撓着你,不讓你跟我一起回去?你有你的責任,喬昱非!我生你養你,現在是你唯一報答我的時候!”
我緊緊攥着樓梯扶手,印下汗津津的五指印。
喬昱非背轉過身,說,“老喬,如果你這麼說的話,我們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喬繼琛坐直了身體,說,“好,我本來也不是過來求你的。原本屬於你的東西,你自己都不肯爭取,我一個土埋半截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說完他筆直地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老喬……”喬昱非有些不忍,“吃頓飯再走吧。”
“吃不下。”喬繼琛把一張紙拍在茶几上,“你留着這張
紙吧,權當作是個念想。也許我註定孤星入命,晚景淒涼,含恨而終。”
喬昱非拿起那張紙,目光掃過,面色一變。
八年前,紐約。
我在餐廳付完帳,提着長裙裙襬,踩着高跟鞋往門外跑去。
Allen這一把火,真是燒掉了不少錢。我在心裡暗想,喬昱非跟她分手了也挺好,免得這姑娘脾氣太大,簡直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此時已經很晚了,夜色中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我茫然地在附近徘徊,喬昱非去哪裡了?他追回Allen了嗎?我應該在這裡等他,還是默默退下呢?
我撥通他的電話,沒有人接聽,卻隱約在不遠處的小巷子裡聽到了他的手機鈴聲。
緊接着傳來“啪”的一聲,好像是手機摔在地上的聲音,有人用中文惡狠狠地喊,“今天你跑不了了,該怎麼做不用我教吧?”
我提着裙襬,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隱約聽見小巷子裡面傳來Allen的說話聲。
“我說了,這個人跟我沒關係,你們要殺要剮,拉着我做什麼?”
“寶貝兒,此話當真?”一個肩膀上紋着兩條鯉魚的清瘦男人把Allen攬在懷裡,陰陽怪氣地說,“我跟你說過,向來只有我Fish哥甩人的份兒,不可以別人甩我。你怎麼就不聽呢?”他捏了捏她的臉頰,“你還找了個小白臉富二代,存心給哥難堪是不是?”
……早就聽說Allen前男友是黑社會,看來竟是真的。
Allen厭惡地甩開他的手,“別碰我!不管有沒有他,我們之間都已經完了!”
鯉魚哥一把揪住她的頭髮,“以前我喜歡你性子烈,現在可別給臉不要臉!”說完狠狠甩了Allen一巴掌,把她打得跌在牆角。
喬昱非原本靠在牆角,懶懶地看着他們,此時看見Allen捱打,身體裡的暴脾氣瞬間甦醒,從身後垃圾堆裡抽了個空酒瓶就衝上去,想都沒想就朝鯉魚哥腦門上招呼過去。
……伴隨着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場面瞬間亂成一團。
我急忙拿出手機報警,這時有個嘍囉看到我,上前一步來奪我的手機,我死死攥着不肯鬆手……他手上一加力,把我連人帶手機甩了出去。
我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整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跌去……擡頭只見鯉魚哥捂着臉從地上站起來,掏出懷裡的彈簧刀,狠狠地刺向喬昱非……
……其實我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陰錯陽差的,失去平衡地我撞到了刀尖上。
……看起來就像爲救喬昱非不要命了一樣。
鯉魚哥被我的高跟鞋踢了一下……彈簧刀刺在我大腿上,我疼得大叫,本能地又踢了他一腳。
喬昱非急忙過來抱我,他離得我那樣近,眼中充滿了震驚和感動……
這一刀好像紮在了血管上,鮮紅的液體像趵突泉似的洶涌而出。
喬昱非顫顫地擡起手來,被我奔流不息的鮮血驚呆了……
“那墨……你不能死!”他緊鎖着眉
頭,眸子格外晶瑩剔透,眼眶裡竟好像溼潤了。
“別瞎說!”我狠狠瞪了喬昱非一眼,視線卻模糊起來,漸漸失去知覺。
老喬背對着喬昱非,正緩步往門口走。
“……這是真的嗎?”喬昱非望着他的背影,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情,“你想讓我幫你,所以才僞造了這張檢驗報告,對不對?”
他眼中有薄霧般的期望,等待着老喬的答案。
老喬停下腳步,側過頭來,淡淡笑了,“用不着你幫我。……你只要給我送終就夠了。”
“你都這樣了,還爭些什麼呢?”喬昱非跑到老喬身前,阻攔了他的去路,“你先住下來,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做化療!”
老喬笑了,“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這一輩子什麼沒見過,難道還會爲名利而爭?”
“別說你是爲了我!”喬昱非跟老喬好好說話的時間一向很難超過五分鐘。
“我當然不是爲了你!”老喬收斂起了笑容,表情變得冷峻起來,“這一生,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人!我專斷獨行,控制慾強……可是我無愧於我的家人!爲了他們,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尤其是長子喬昱文,當年我爲了救他,不惜把你從你母親手裡買回來……利用完你之後,我又任你自生自滅,爲了照顧他們的情緒,至今沒能讓你認祖歸宗……”
喬昱非眼眶紅了,緩緩垂下頭去。
“……我待他如此,他怎能這樣對我?就因爲我背叛了他母親,跟一個舞女有了私生子?”老喬仰天干笑三聲,聽起來悽楚極了,“可是如果沒有你,他又怎嗎能活下來呢?這一切都是藉口!”
房間裡忽然寂靜極了。
“走到人生的最後一程,我才發現這輩子竟是個笑話!我的兒子們厭惡我,妻子和情人怨恨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老喬幾乎是在低聲哀嚎,仰頭深吸一口氣,兩行淚水應聲而下。
渾濁的液體,沿着蒼老面容上的細微褶皺,蜿蜒流淌。
喬昱非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說,“你想讓我怎麼做?”
“阿文之所以能奪權,是因爲董事會曾經頒佈過一份安全協議,當決策人身體受到嚴重創傷或者發生重大疾病,應急措施就會啓動……他是我兒子,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所以他曝光了我的檢驗報告。”老喬目光炯炯,定定地望着喬昱非,說,“我還沒死呢,我的遺囑還可以改!只要我發聲明解除父子關係,我的繼承人就不再是他了。”
喬昱非怔了怔,擡頭望我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老喬又說,“我答應跟白萬秋合作,許諾重新掌權後會把國內所有項目交給他做。”
我心裡咯噔一下。白萬秋豈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喬昱文是我兒子,我瞭解他,他發起狠來滴水不漏。所以我們不能通過常規途徑回國……明天下午,白萬秋會安排我們偷渡回去。”
老喬似乎很信任白萬秋。
我再也不能冷眼旁觀,疾步衝下樓梯,“喬昱非,你不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