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一時之間整個人都動彈不得,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時白家的傭人走過來通報,“老爺,大少爺,二少爺和小白少爺都來了,現在正在前廳候着呢。”
白皙準點了點頭,靜默片刻,忽然問道,“今天的垃圾怎麼沒有人來收?”
傭人愣了一下,急忙回答道,“垃圾婆今天來得早,九點以前就來過了。”
白皙準沒再說什麼,轉頭望着窗外,眼中閃過一絲悵然的神色。
這時有篤篤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是個纖細的女聲,“爸爸,您今天精神好一點沒有?”說罷那人擡起頭來看我,眼角畫了細細的一條眼線,蝶翼似的上揚,美而清秀,此刻卻讓我不寒而慄。
正是秦納蘭。
白皙準好像待她不錯,笑呵呵地說,“還是你乖,每次都知道進來看我。萬秋他們一來就坐在外頭,好像靠近一步我能吃了他們似的。”
秦納蘭笑着拍拍老人家的肩膀,“看您說的,他們那是從小怕您,養成了習慣,長大後一時也改不過來了。因爲愛,纔有敬畏嘛!”
白皙準被她哄得很開心,笑道,“你不用幫他們說話,我自己養的孩子,我自己還不知道嗎?我現在是年紀大了,凡事看得開,看得淡,要換做從前,你看他們誰敢這樣對我。”
秦納蘭站在白皙準身後,笑着幫他揉着肩膀,目光卻直勾勾地看向我,“那是那是,您到現在也是說一不二,微微一跺腳,整個明珠城也得抖三抖!”
她一邊哄着白皙準,一邊滿臉愜意地瞟我一眼,發了條短信過來,“我要你在白寂雲面前向白萬騏求婚,否則……”
我握着手機,擡起頭,只見秦納蘭站在白皙準身後,在眼睛前面比劃了一個叉,然後彎起脣角,露出一排潔白的近乎森然的牙齒。
……白寂雲,白寂雲。
這個名字宛然如夢,我想起分別時他的眼神……未及多想,霎時間已經心如刀絞。
白皙準坐在輪椅上,滿臉慈祥地過來扯了扯我的衣袖,“走吧,咱們一起出去畫全家福。杜先生是大師,沒準借他的光,幾百年後咱們都會被掛在盧浮宮裡。”
我木然地堆起笑容,驀然對上秦納蘭別有用心的眼神,想起白寂雲就在門外,忽然間只想逃走。這時她又發來一條短信,“你若不照我說的做,喬昱非就會永遠失明。”
這時白皙準已經推開房門,客廳裡明亮的光線照射進來……我隱約看見白寂雲坐在淡金色的陽光裡,影影綽綽,如一團朦朧花影。
他擡起頭來,一下子也看到我,眼神明顯僵住了……我垂下眼瞼,心臟驟然跳到喉嚨裡,竟半點兒也不敢去看他。
一片逆光的沉寂中,我聽見沈細眉的聲音,明媚輕柔,“那墨,過來坐。”
秦納蘭笑了,那聲音如用金屬摩擦舊唱片,“那小姐,還是坐到我這邊兒來吧,那邊日光太強,當心刺壞了你的眼睛。”
我低着頭,茫然地站在原地,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如軟芒刺般扎進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我甚至能感受到秦納蘭的笑容,此時此刻散發着刺眼的光暈。
白萬騏的聲音有些陌生
,但我還是分辨得出,他可能看我僵在原地,存心想爲我解圍,“把窗簾拉上不就行了?坐哪兒都一樣,這裡也有空位。”
……我的心驟然抽緊,彷彿抓住了深海中沉溺的一根稻草……在無邊的黑暗深處,我彷彿看到喬昱非的臉,兩頰各有一個深深的酒窩,笑起來的時候如煙花三月裡明媚的春光。
循着那聲音,我走向白萬騏,更深地垂下頭去,“我……我……”
我沒求過婚,也沒被求婚過,因此卡了殼,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心裡只是覺得委屈。
……白寂雲曾當着我的面向那靈求婚,那一刻的痛,我記憶猶新,卻從未想過要還施彼身。可是如今,我已做不得主。
“……白萬騏,你娶我好嗎?”我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腳下一軟,竟真單膝跪了下去,擡起頭去看他,只覺鋪天蓋地的痛楚迎面而來,嘴上機械地重複道,“白萬騏,你娶我好嗎?”
白萬騏愣住了,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此時此刻,白寂雲就坐在他旁邊,我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愕然與刺痛……我不敢去看,不敢去想,眼眶發酸,亦不敢去望他一眼。
“那墨……”白萬騏愣住片刻,騰一下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將我整個人籠罩起來,他握住我的手,這齣戲演得十分逼真,“我……我當然願意!”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上前扯開了他的手……一片陰影擋在我面前,目光如炬,刺在我心頭,彷彿連呼吸也痛了。
“那墨,你瘋了?!”他的聲音微微發顫,雙手扳起我的下巴,使我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白寂雲……曾經屬於我的白寂雲。
我望住他的臉,心口彷彿壓着一塊巨石……痛着,受着,卻不再想要掙扎。
……即使沒有秦納蘭挾持喬昱非這件事,我和他也註定要走到死衚衕裡的。這就是我跟他的命,千言萬語,卻再無一句話可講。
我不肯再看白寂雲,拗着脖子,只是死死扯住白萬騏的袖子,機械重複道,“白萬騏,你娶我好嗎?”
……只要我嫁給白萬騏,喬昱非就會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必須忽略掉白寂雲,反正我跟他也是死路一條。
如果能在一起,我們早就成了一對眷屬,何以等到今日?十年前我放棄了他,十年後他報復了我,相愛的日子屈指可數,也許我們早就該向命運低頭。
白萬騏輕輕拽了我一下,結果我整個人就像紙片一樣飄落到他懷裡,白萬騏陌生的體溫就像一片冰冷的海,凍結了我的一切思維……
我不知道世間到底有多少絕情怨侶有過這樣的感受,明知道不能夠再在一起了,卻還是會心痛,會不甘,因爲付出過太多真摯的愛恨,覆水難收,每一滴淚水都伴隨着悔恨……
恨當年自己年少無知,不懂得該怎樣去愛一個人,因此錯過了最好的時光。
“那墨,婚姻不是兒戲,你想清楚了嗎?”杜衡面有慍色,走過來扯住我的手臂,“你什麼時候變成這麼隨便的人?連終身大事也可以毫無預兆?”
杜衡手勁很大,皺着眉,恨鐵不成鋼
的目光裡夾雜着一絲淺淺的輕蔑,他一定對我很失望吧。
……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親生女兒,會不會更失望呢?
在白家客廳明媚的陽光裡,在含義紛雜的衆目睽睽下,我心頭無限酸楚,忽然之間泣不成聲,“你別管了我好嗎?讓我跟白萬騏在一起吧……求求你,讓我跟他在一起……”
我拽着杜衡的袖子,一點一點癱倒下去,哭得像個摔破膝蓋的四歲孩童,語無倫次地說,“你別管我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讓我跟白萬騏在一起吧,求求你了,這是我唯一的出路……”
原來我自詡聰明,可是在秦納蘭的要挾下仍然毫無還手之力。
原來我自以爲參透了因果,可是在白寂雲疼痛的目光裡……
我仍然是比他更痛的人。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白皙準的聲音本來笑吟吟的,尾音卻忽然中氣不足,擱淺在了半空。
緊接着“噗通”一聲,他捂着胸口,整個人從輪椅翻倒在地板上,雙眼緊閉,面白如紙。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圍了上去……方纔還冷眼旁觀的白萬秋急忙打電話去叫醫生,沈細眉慌亂地掏着救心丸,白萬騏和杜衡一個掐手心,一個掐人中……
白皙準會死嗎?……他會因我而死嗎?我真是個掃把星,會再多害一個人嗎?
隨着胸口的一陣刺痛,我眼前一黑,整個人摔在地上,所有的聲音離我遠去,只有白寂雲的聲音如驚濤拍岸般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迴響……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啞口無言,好像被人在頭上敲了一記悶棍……千言萬語堆在心間,化作無數辛酸淚,卻無一字可以說得出口。
大理石地面冰冷,彷彿黑夜中的深海,將這一切無聲地淹沒。
彷彿慢動作般的時光中……曾經的一切如電影般在黑暗中回放。
交錯的光影中,我和白寂雲錯愕地怔原地,透過重重人羣,悲哀地望着彼此。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十年前,我一定會留在他身邊,堅定地陪他經歷一切苦難。
如果人生可以回頭……當他向那靈求婚的時候,我一定會拋棄所有自尊扯住他的褲腳……原諒我吧白寂雲,不要放手,不要丟下我……不要等到萬劫不復,走到絕路,才發現我們不可以失去彼此。
這一刻他目光如血,穿過人羣瞬也不瞬地望着我,因爲雙眼含淚,所以鼻音很重,“那墨,
爲什麼當我想盡辦法要回到你身邊……當我以爲破鏡可以重圓,當我以爲人生還有希望……你卻給我這樣的答案?”
他的眼神太冷了,冰寒徹骨,刺得我一個激靈,整個人清醒過來。
房間裡白茫茫一片……白萬騏的俊臉漸漸清晰起來,他輕輕地靠近了我,說,“我爸爸到現在還昏迷不醒,西醫完全束手無策,現在只有一個方法沒有試過。”
“……什麼方法?”我幾乎本能地反問他一句。
“沖喜,把他的魂魄召回來。”白萬騏的目光從絕望漸漸轉爲柔和,“那墨,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跟我說了那些話……你幫我這一次,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