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你去個地方。”地下停車場裡，我打開駕駛位的門，率先坐了進去，“今天我開車。”
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多，過了下班高峰期的明珠城，沉靜而清涼，沿着環海路西行，我搖下車窗，溫柔的海風拂面而來。
“你要帶我去哪兒？”他側過頭來問我。
“噓。”我把食指放在脣上，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表情，打開車載音響，狹小的空間裡音樂流轉，混合着清涼海風，格外愜意。
一路上，我們誰也沒有說話。車裡放的是一首英文歌，CariaBruni的《YouBelongToMe》
“SeethepyramidsaroundtheNile
Watchthesunriseonatropicisle
Justremember，darling，allthewhile
Youbelongtome”
這是我在美國時經常聽的一首歌。
那一年，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漫長而孤獨的彷彿沒有盡頭的公路，我一個人，開着車，在世界另一端瘋狂地想念白寂雲。
“看着尼羅河畔的金字塔
注視着熱帶島嶼的日出
回憶着自己最心愛的人
你屬於我。”
沒有任何一首歌，比這首慵懶的旋律和強顏歡笑的歌詞，更能讓我想起白寂雲。
而現在，他竟然就坐在我身邊。
明珠城很小，我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我把車子停在路邊，白寂雲望着窗外，怔了一會兒，說，“這是實驗中學旁的街心公園？”
“是啊，你第一次吻我的地方。”我跳下車，走到他身邊。
白寂雲環顧四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爲什麼帶我來這裡？”
“我想告訴你，其實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喜歡你了……”我的聲音越來越小，牽着他的手，往街心公園的長椅走去，這裡樹木蔥鬱，多年來竟然沒怎麼變化。
白寂雲好像有些遲疑，一向淡漠的臉上，竟閃過一絲百感交集的神情。
忽然間，我的目光無意間落到前方不遠的一個少婦身上，她容貌清麗，微胖，高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正推着一個嬰兒車往前走，臉上掛着兩行淚水。
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回過頭來，沒好氣地說，“你又這個樣子，到底想幹什麼！消停一會兒不行嗎？孩子哭，大人也哭，我還沒死呢，你們兩個就這麼喪氣！”
少婦哭得愈加傷心，卻又不敢啜泣出聲，嗓子有些沙啞，聲音低沉地說，“小孩子不懂事……再說，誰家的小孩不哭呢？我……我不哭了還不行麼……”
男人沒說什麼，少婦快走幾步，推着嬰兒車追上男人。
她走在他身邊，露出討好的笑容，又說，“一辰，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接吻，就是在這裡啊……”
我恍然，與白寂雲對視一眼，彼此默契地移步到旁邊的樹蔭底下，躡手躡腳地坐到長椅上，故意用樹木遮住臉龐，不願被她看見我們。
“那兩個人，是秦一辰和方靈嗎？”我湊到白寂雲耳邊，小聲地問，“他們結婚了？”
“聽說他們大學畢業後就結婚了，因爲方靈家裡極力反對，她父親甚至威脅說要跟她解除父女關係，然後他們就一起私奔去了北京。”白寂雲好像很瞭解他們的近況，“聽瘦猴說，秦一辰在事業上發展的不太好，脾氣完全變了，方靈剛剛生下第二個孩子，又不能出去工作，性格也跟從
前不一樣了。”
“這兩個人好像是互換了地位……還記得從前，秦一辰對方靈百依百順，真難想象，他現在竟然對方靈態度這麼惡劣……”我喃喃地說，不敢大聲說話，怕被他們看見。
隔着一道灌木叢的綠色屏障，我跟白寂雲看不見他們，卻能清晰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剛在一起的時候，你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秦一辰嘆了口氣，“那時候你聰明，漂亮，無論是誰，都會在人羣中第一眼就看到你……可是現在呢？哎！多看你一眼我都嫌煩！”
“……老公，我剛生完妞妞，你給我點時間，我會去健身，美容，你相信我好嗎？”方靈竟然一點都不生氣，反而哄着他，“等孩子們再大一點，我就去上班，賺錢補貼家用。”
“得了吧，你會幹什麼！”秦一辰嗤了一聲，不屑地說，“咱們家哪有錢給你去健身，美容！我那點工資還不夠給那兩個小崽子買奶粉的，你又變着法花錢，以爲自己還是從前的大小姐嗎？”
“老公……”她的聲音那麼討好，那麼弱勢，完全不像從前我認識的那個方靈。
秦一辰打斷她，又說，“就你這樣嬌生慣養的，能上什麼班啊？同事擠兌你兩句你就不幹了，領導說你兩句你就哭哭啼啼！你呀，也只能呆在家裡帶帶孩子！還不停地生，是想拖累死我嗎？”
“難得回來，別說這些了好嗎……”
秦一辰似乎經常呵斥方靈，反而越說越來勁，“要不是想借着免費的機票回來看看我父母，我纔不會跟你們一起回來呢！見到以前的同學，沒的丟人現眼！”
方靈沒有再說話，沉默片刻，女人低沉的嗚咽聲陣陣傳來。
我聽得心頭火起，又覺悲涼，再也忍耐不住，站起來從樹影背後走了出去。
“方靈，是你嗎？”我裝作剛剛認出他們的樣子，一臉驚喜地走上前去，握住方靈的手，“好久不見！你當媽媽了？”
方靈看見我，重重一愣，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好像不太好意思面對我，可是遇見故人卻也有些激動，端詳我片刻，說，“你……你是那墨？”
我點了點頭，低頭看向她的嬰兒車，裡面的小寶寶粉嫩剔透，可愛極了，我伸手摸了摸它的雞蛋清似的小臉蛋，由衷地說，“它長的像你，真漂亮，男孩女孩？”
“女孩。”方靈臉上流露出一絲幸福的神色，“她乳名叫妞妞，現在八個月大了。”
我假裝完全沒注意到秦一辰，揚聲問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你這麼優秀，一定嫁了一個很疼愛你的老公吧？”
方靈怔了一下，有些尷尬的笑了，多年家庭主婦的生活確實磨平了她的棱角和鋒芒，她眼神中不再有高中時代意氣風發的神色，嘴也比較笨拙，憋紅了臉頰，好像想說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
我伸手幫她理順被風吹亂的長髮，“十年前你可是實驗中學的校花呀，當年多少男孩因爲追不到你而黯然神傷，夜不能寐……當時你卻放着那麼多高富帥不選，偏偏選了那個窮小子秦一辰！”我誇張地笑了兩聲，“少女心終究還是幼稚啊，你說他哪有半點兒配得上你呢？”
方靈的臉更紅了，怯怯地回過頭去，遠遠看了一眼秦一辰。我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假裝剛剛發現他的樣子，用手掩住嘴巴，“天啊！方靈，那是秦一辰嗎？……你不會真的嫁給他了吧？原來屌絲真的可以逆襲啊！這簡直是勵志神話，應該拍成電影的！”
秦一辰悶悶地走過來，臉憋成豬肝色，“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們跟你很熟嗎？
”
方靈見空氣裡火藥味太濃，急忙打圓場，說，“老公，她是那墨啊，你還記得嗎？白寂雲的女朋友……”
秦一辰神色變了變，許是聽了白寂雲的名字，想要發作卻又不敢發作的樣子，憋了半天，才說，“哦，原來是她啊。”
“你竟然真的娶到了方靈！好厲害呀！”我睜大了眼睛看他，很誇張地說，“我原本以爲，等方靈長到一定年齡，稍微成熟一點，一定會甩了你的！因爲你無論家世才貌，能力人品，實在是沒有一樣配得上她啊……沒想到方靈竟然這麼重感情，最後竟然真的嫁給了你這個屌絲！”
我故意刺激秦一辰。
因爲他對方靈的輕蔑和鄙視，已經超過了我能夠想象的極限。
一個甘願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女神，他怎麼捨得如此對待？
時過境遷，就可以不念舊情？
“你夠了吧！那墨！”秦一辰再忍不住，氣急敗壞地指着我罵，“從剛纔起你就一直口沒遮攔的，你什麼意思啊？說我是屌絲，那你呢？能夠嫁給白寂雲很了不起嗎？我過去是實驗中學的窮人，可是你連實驗中學都進不去，比我還不如！現在你以爲你攀了高枝，就成了鳳凰？別太得意了我告訴你！有一天人家有錢人不要你了，你就是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老公……你別這樣……”方靈企圖勸阻他，卻被他用力一甩，整個人摔倒在地。
方靈失去重心，手中的嬰兒車滑了出去，我顧不得回敬秦一辰，急忙伸手去拉那嬰兒車。
可惜我手臂太短，上前一步還是遲了。
這時，白寂雲從樹木掩映的暗影中走出來，伸手扶住了滑向下坡的嬰兒車。
看見他，秦一辰愣了一下，隨即有些訕訕的。方靈自己從草叢裡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眼中涌起晶瑩的光澤。
“一辰，我花錢請你們過來，可不是爲了惹她生氣的。”白寂雲款款走過來，神色淡淡的，目光卻深沉攝人。
秦一辰清清了嗓子，奮力擠出一個笑容，“寂雲，你花那麼多錢請老同學們從世界各地飛回來，只爲參加你的求婚典禮……我是特意來給你捧場的，怎麼會惹未來老闆娘生氣呢？”
“你不是想承包白氏集團北京分公司的茶餐廳嗎？”白寂雲把嬰兒車放回到方靈手中，她紅了臉，有些百感交集的樣子，深深地垂下了頭。
白寂雲的目光復又落在秦一辰身上，“向那墨道歉，我就把合同給你。”
秦一辰面色微變，握緊了拳頭，沉默片刻，終於選擇走過來向我低下了頭，“那墨，對不起，方纔我不是故意頂撞你的。
請你原諒我！”
我一愣，沒想到秦一辰竟然真會向我道歉。
“以後好好對待方靈，否則我會隨時終止合同。”白寂雲拉起我的手，緩步往街心公園深處走去，他把我擁在懷裡，好像是在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所有人聽，“每個人都應該爲自己的過去負責。方靈親手選擇的命運，其實怨不得別人。
……報復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從天堂拉到地獄。這件事，秦一辰做到了。衝着這一點，我欣賞他。”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些詫異，心中莫名打了個突，轉頭看着他的側臉。
白寂雲回過頭來，露出一幀花影般的笑容，“我們回家吧，今晚要早點休息。呃，其實呢，‘運動’一下再休息也是可以的……”
氣氛一下子鬆了下來，我笑着捶打他，心中頃刻間又被甜蜜所填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