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在某些重要時刻,腦子裡卻會想起一些完全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忽然想起巷子裡的冷飲店,此時一定充滿溫柔而明媚的陽光。緊接着,我又想起多年前被趙茜摔死的那隻貓。
然後我又想起白寂雲。他現在應該擁着那靈,像跟我在一起時那樣,坐在沙發上看書。
……我閉上眼睛,這一次,我一定要甩開那個人十年前施給我的咒語。
喬昱非輕輕親吻我的耳垂,他的聲音微微沙啞,磁性而迷亂,“那墨,你愛我嗎?”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伸手穿過他微溼着的頭髮,狠狠回吻住他。喬昱非拂開我額前的碎髮,雙手緩緩下滑,扶住我的腰。
這時,門鈴聲忽然響了。
很急促,一下接着一下,發聲器安裝在走廊裡,可是臥室裡還是聽得很清楚。
喬昱非怔了怔,繼續動作想忽略掉這鈴聲,可是電鈴卻像觸電一樣又響起來。
他長噓一口氣,下牀披上浴袍,拿起梳妝檯上的Ipad,點開安保程序,前門門口處的攝像頭畫面裡浮現出老喬的臉。
老喬帶着墨鏡,面無表情,長按門鈴,好像在跟屋裡的人較勁。
喬昱非走到臥室門口,扶着門把手,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我默默地穿好衣服,理了理頭髮,“去開門吧,好好招呼老喬,我在這裡等你。”
喬昱非打開房門,剛要走出去,忽然又跑回來抱了我一下,“我答應你,哪兒都不去。”
然後他倒退着往門邊走去,目光裡似有某種承諾……他一直扯着我的手,直到不得不鬆開。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有些怔怔的,忽然想起八年前,他曾經留給我無數次這樣的背影。……只是那時,我一點都不覺得心酸。
其實我跟喬昱非之間也有很多回憶。
如果沒有白寂雲,也許我早就可以像灰姑娘一樣,過上世俗眼中的幸福生活。
八年前,美國。
喬昱非跟Allen和好以後,本該好好二人世界,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總喜歡扯着我,可能習慣有個司機和保姆24小時在身邊伺候他了吧。
“那墨,下課後一起吃大餐吧,我跟Allen最後一堂沒有課,在樓下等你。”吃午飯的時候,我幫他跟Allen買好漢堡,坐在樓梯臺階上正在趕一幅作業,喬昱非忽然走過來敲了敲我的頭,在我身邊坐下。
“不行啊,最後一堂課是杜衡老師的,他答應放學後帶我去看一個私人畫展。”我頭也不擡地說,“你跟Allen去就好了嘛,我把車鑰匙給你,晚上坐火車回家。”
我單手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放在他旁邊。
大少爺不高興了,“什麼私人畫展,比我約你吃飯還重要?”
我早就受夠了跟在他們身後看這兩個人秀恩愛,畫筆在紙上刷刷划動,“總之很重要。”
喬昱非沉默片刻,又說,“那我們等你。你先去看畫展,然後過來跟我們匯合。--就去市區最貴的那間西餐廳。”
他把車鑰匙又塞回到我外套口袋裡。
我有些不耐煩,“我說了我沒時間,你們自己去不行嗎?西餐館服務那麼好,根本用不着我!”
說完我從臺階上站起來,抱着畫板揚長而去,正好
看見面對着我坐在不遠處的Allen,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杜衡老師待我很好,也許是因爲同爲中國人的緣故,又或者他是惜才心切,他說我應該多看一些畫展,吸收不同的文化,不要浪費了自己的天分。
放學後,我坐上他的勞斯萊斯古董車,他帶着我駛向市區,可是走到一半,車子忽然拋錨了。
……這車子很貴,不會這麼容易壞吧?
我仔細看了看錶盤,不由吃了一驚,“老師……好像沒油了。”
“啊?”他如夢初醒,“我早就想加油,後來忘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原來在講臺上談吐不凡的杜衡教授,在生活中卻這麼……
這麼讓人擔心。
“怎麼辦呢?”他一籌莫展。
“叫拖車吧。”我幫他打通了服務公司的電話,報上具體地點,然後在車上留了現金和電話號碼。
“辦畫展的地方遠嗎?”
杜衡點了點頭。
“我的車在學校,那我們回去取吧?
杜衡又點了點頭。
我帶他坐公車趕回學校,一路上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好像隨時會迷路。
終於趕回學校,取到了我的車,這時他說,“我來開吧,帶你去個地方。”
我猶豫片刻,看了看油表,這才把車鑰匙交給他,“我昨天才加過油,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杜衡笑了,“你一會兒得看着我點,別付錯賬單。”
“什麼?難道你經常付錯賬單?”他的生活能力再次刷新我的認知。
杜衡聳了聳肩膀,倒是不以爲意。
他開向市區,帶我去了一間高端時裝店,這間店很有藝術氣息,擺設的裝飾品都與衆不同。
杜衡跟女老闆是舊相識,對我說,“畫展舉辦在一間私人美術館裡,先是酒會,然後纔是畫展,你去挑件像樣的衣服吧。”
我睜目結舌地望着滿牆琳琅滿目的的晚裝,也顧不得別的了,挑了幾件最中意地進了試衣間。
這個女老闆我在雜誌上看過,據說是上流社會的寵兒,平時給闊太太們量身定製,送貨上門的,是以這個時間店裡只有我這一個客人。
杜衡跟女老闆在外面聊天,我一邊試衣服一邊聽着,隱約聽明白這個女人是他以前的學生,她問他喜不喜歡小孩,爲什麼到現在還不結婚?
杜衡說,“我除了畫畫,什麼都不會,怎麼照顧別人?有人說藝術就是讓最美麗的瞬間成爲永恆,我覺得愛情也是如此。”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跟沈細眉的關係,可是彷彿冥冥中自有定數,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刻,我站在試衣間裡,望着鏡中的自己,忽然想起沈細眉。
……她也曾有過愛情吧,雖然沒能留下最美的一刻,可是她留下了我。
我想無論如何,我的出生對她來說還是有意義的。
最後我挑了一件紫色曳地長款紗裙,肩帶的處理很特別,鑲嵌着白色水鑽,拼成星星的形狀。
女老闆看在杜衡的面子上,送了我同色系配套的鞋子和手包,還幫我化了妝。
杜衡有些怔怔的樣子,他當時絲毫不知道我的身世,甚至不知道我來自於明珠城,可是他忽然小聲問我,“那墨,你認識沈細眉嗎?……是個女畫家,在國內
小有名氣的。”
那一刻,我簡直傻掉了。
世界怎麼可以這麼小呢?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說,“我不認識她。”
杜衡一時沒有再說話,好像在路邊看到了什麼,在前面轉角處停下了車子,“多虧有忘記加油這件事,我想起來我的信用卡很久沒還了,今天是還款日,你在車裡等我,我去一趟銀行。”
我點了點頭,心想,讓杜老師這樣的人獨自生活,實在太讓人擔心了啊。我劃開手機,打算把他的信用卡還款日期記錄在日曆上,以後好提醒他。
打開日曆,我忽然愣住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好像是喬昱非的生日啊。
我急忙翻出passbook中喬昱非的護照。
--是今天沒錯。
回想起他興致勃勃地邀請我一起吃晚餐,我卻不耐煩地拒絕了他,心頭不由浮起一層愧疚的情緒。
……再說,他好歹是我的金主啊,最近我在他面前越來越放肆,估計積攢到一定程度他就要爆發了。
於是我從車子上下來,發了短訊給杜衡,提着長裙,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往最近的出租車乘降站走去。
這大概是我穿着最正式的一天吧,趕到市區最貴的西餐廳,幾乎沒費任何力氣就混了進去。
喬昱非和Allen坐在靠窗邊的位置上,桌子上擺着一個蛋糕,Allen正在幫他點蠟燭,喬昱非的臉在陰影裡,似乎有些鬱鬱寡歡的樣子。
我朝他走去,走到半路才忽然想起--我沒有準備禮物。
這時他已經看到了我,擡起頭來,眼中滿是驚豔,端詳我片刻,脣邊流露出明媚的笑意,“那墨,你這一下午都忙着去買衣服化妝了吧!……我就知道你中午時是故意捉弄我的!”
我有些心虛,因此更加歉疚,走到他身邊坐下,鄭重地對他說,“喬昱非,生日快樂!”
“禮物呢?”他朝我攤開手掌。
“中午那幅畫……送給你。”可能除了我的畫,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了。
喬昱非很開心,“算你有心。……畫的那麼認真,原來是送給我的。”
我愈加心虛,低頭喝了杯服務生剛倒給我的檸檬水,無意間對上的Allen的眼神,冷冷的,不再掩飾。
她忽然把手裡的金屬打火機狠狠扔在餐盤上,叮咚一聲,差點打碎。
“喬昱非,你什麼意思?”她沉下臉。
我這才發現,Allen今天一改平時帥氣的朋克裝束,穿了一條極女性化的白色長裙,洗去了煙燻妝,換成甜美可人的精緻妝容。
喬昱非怔了怔,說,“Allen,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跟那墨不是你想的那樣。”
“太無聊了吧!你以爲我好騙,還是你先騙了你自己?”Allen站起來,嘩啦一下掀翻了桌子,“你的眼睛說了實話。喬昱非,以後你就那樣看着她,永遠都不要再看我!”
說完Allen轉身往門外跑去,留下一地狼藉,蛋糕摔得稀碎,上面的蠟燭點燃了桌布,黑煙四起,餐廳裡四處驚叫,場面亂成一團。
我愣住了,慌張地望向喬昱非。
喬昱非陰沉着臉,拿起鄰桌的檸檬水潑到火苗上,把信用卡丟給我,跑出去追Allen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