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最烈的陽光穿過樹葉與樹葉之間的縫隙落在我和金秋的腳下,而我已經不知道保持着失神的狀態過了多久,我有點害怕回到現實中來。
我沒有再‘抽’煙,金秋卻‘抽’了將近半包煙,所以腳下盡是細長的菸頭,她看上去有着不亞於我的心事和難過。
又過了片刻之後,她對我說道:“江橋,馬上就到吃中飯的點了,你是想自己做,還是去梧桐飯店吃一點?”
我想起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再爲‘奶’‘奶’做過飯,終於從一直坐着的路沿上站了起來,然後回道:”我去買點菜,給‘奶’‘奶’燉個排骨湯,下午給她送過去。“
”多燉點,我爸媽也在呢……要不連他們的晚飯也一起煮了吧……我和你一起。“
我沒有拒絕金秋的提議,因爲在這個時候,兩家人因爲這麼多年的情誼,已經漸漸融爲一體。他們也是我在這座城市最後的倚靠。
……
我們從菜市場買了些蔬菜和‘肉’,回到小院裡,金秋看着裡面的破敗吃了一驚,想對我說些什麼,最終也沒有開口說出。她將買來的菜放在石桌上後,便開始收拾起了那些還沒有被完全清理掉的‘花’盆碎片。
我進了廚房,才發現很多廚具也被自己給砸了,我有點不知所措的站着,又想起了那天的自己是多麼的瘋狂,多麼的歇斯底里,多麼的痛苦……
金秋來到我的身邊,看着那已經完全不能用的煤氣竈,一陣無可奈何。半晌纔對我說道:”我現在去買個電磁爐吧。“
我的心思全部在‘奶’‘奶’身上,便又想起了,在我小時候她用燒火的鍋竈給楊瑾和我們做早飯的情景,那個鍋竈直到現在也沒有拆去,就在雜物間裡,而那個雜物間,在十幾年前,就是我們一家的廚房。
我真的很想在這個時候,用這個鍋竈給‘奶’‘奶’做一頓飯,就像十幾年前,她爲一家人‘操’勞一樣。儘管這個家,現在已經不成家,可是那些情誼卻一直深深刻在我的心裡。
我進了雜物間,然後開始清理那些積滿灰塵的雜物,看出了我心思的金秋也開始幫忙,於是那些在夏天更加乾燥的灰塵瞬間就揚了起來,落在了我們的頭髮上和身上。
將裡面收拾出可以做飯的空間後,我又從牆角搬出了那隻已經是鏽跡斑斑的鐵鍋,然後放在院子裡,用鐵鏟清理着上面的鐵鏽。看着那些紛紛落下的鐵鏽,我好似看到了一種被沉澱後的人生,如果這隻鍋,也有生命的話,它會因爲重見天日而喜悅嗎?或者,我是多此一舉,它已經習慣了不問世事的沉寂……
將鍋架回到鍋竈上,我找來了一些去年留着點煤爐的柴火和乾草。我沒有打算讓金秋幫忙,也沒有指望她能幫上忙,可是她卻蹲在地上對我說道:”江橋,你做飯吧,我燒火……“
”你行嗎?“
”不行,但也想出分力……大不了你拿一個滅火器站在我的旁邊,準備隨時滅火!“
我看着金秋,她又趕忙起身,衝我擺手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火的,只是真的對自己沒什麼信心。”
“沒什麼,你要真想幫忙,就去把菜給洗了吧,我一個人燒火做菜沒什麼問題,因爲柴火放進去基本就不用再管了。”
金秋與我對視着,然後笑了笑回道:“江橋,這些天了,第一次聽見你一句話裡說了兩件事情,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其實我特別害怕你沉默寡言,然後在這樣的情緒裡走不出來……事實證明,你要比大部分人都堅強。”
“發泄過後,我不會把自己怎麼樣的……去洗菜吧。”
“嗯,做好吃點……回國這麼久了,我都沒有再吃過你做的飯……”
我點了點頭,便蹲了下去,拿出火柴,準備點燃乾草和柴火,先將排骨湯燉出來。而金秋也轉身向切菜的地方走去,很快便‘弄’出了”乒乒乓乓“的動靜。但是相較於肖艾,她的動手能力也沒有強到哪裡去,好好一個土豆被她切成了奇形怪狀,然後又拿給我看,向我問道:”江橋,你看看這像不像你?“
我沒有心情去理會,她又向我問了一遍。
我對她說道:”你真的不需要用這種方式逗樂我的……我也樂不出來。“
金秋放下了手中的土豆,然後笑了笑對我說道:”如果在火災中受到傷害的人是我,陪在你身邊的人是肖艾,再面對這一切的時候,恐怕你們是可以苦中作樂的吧?“
我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然後設想了金秋所描繪的那幅畫面,卻轉瞬即止,因爲我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任何人在生活的磨難中受到傷害,無論是肖艾或金秋亦是如此……我沒有金秋想的那麼自‘私’,一定要用誰去替代誰。對於我來說,她們各有各的模樣,所以誰也不能真的替代誰。
我又挑了一個大一點的柴火,放進了鍋竈下面的火塘裡,這纔對金秋說道:”做飯這東西,最重要的是在於怎麼掌勺,而不是洗菜切菜的人,所以你別有什麼心理負擔,儘管發揮你的想象力……“
金秋聳了聳肩,又撇嘴笑了笑,然後轉身向切菜的地方走了回去。而我看着她剛毅的背影,心中不禁疑‘惑’:這個‘女’人似乎就不會哭,從來也不哭,這會讓人有一種錯覺,她似乎從來也沒有什麼痛苦。
……
忙活了許久,我和金秋終於將中飯連帶着晚飯做了出來。沒有顧得上自己先吃,我們便將飯菜送到了醫院,而老金夫‘婦’一刻也沒有離開,他們一直陪在‘奶’‘奶’的身邊,陪她聊着天。
飯菜送到後,金秋的公司有緊急事務要處理,便先行離開了,臨走前她將自己的車留給了我,說方便我隨時來看‘奶’‘奶’。可是就這樣一個細節,又讓我想起了肖艾在很久前送我的那輛摩托車,可惜卻因爲限摩而開不到這裡,但這並不妨礙我想起她……我好想進入她此刻的世界,去分擔那些她一點也不喜歡的紛紛擾擾。
與老金等人一起吃完飯,羅素梅將我喊到了病房的外面,對我說道:”之前,關於上海那邊的病房我和你說過,最快要後天纔有位置,剛剛我朋友打電話來了,說明天下午就可以住進去。這邊的轉院證明你金叔已經辦好了,咱們明天早上就出發去上海,這個病情不能拖的,所以你現在趕緊去養老院,給老太太收拾幾件隨行的衣服……治療的時間不會短的。“
我帶着心中的疑‘惑’,問道:”誰都知道那邊的‘牀’鋪位有多緊張,正常都是往後延,能提前訂到‘牀’位,真的是聞所未聞。阿姨,你能告訴我,你找的到底是什麼關係?”
羅素梅看了看我,然後回道:“你這孩子,都這個時候了,還問那麼多幹嘛。大家都在爲老太太的病情着急,能找的關係都找了,能提前訂到‘牀’鋪是好事情……你趕緊去把該辦的事情都給辦了吧。”
羅素梅的話讓我沒有辦法再追問下去,再加上心情沉重,也沒有深入探知的‘欲’望,點了點後,便離開了醫院,然後開着金秋的車去了養老院。
……
養老院裡,我獨自在一個老舊到已經有黴味的衣櫃裡整理着‘奶’‘奶’的衣服,當看到許多襪子上,已經沒有位置再打上補丁時,我哭了……哭到不能自已。當面對着這些衣物時,我才明白自己這些年有多麼的不稱職,而‘奶’‘奶’又過着什麼樣的生活……
‘奶’‘奶’的那些舊衣服我一件也沒有帶,我去商店買了三套新的衣服,沒有很奢侈,只是恰到好處……可是,這些也彌補不了我虧欠的心情。我不知道,身在何處的江繼友知道這些後又會是什麼心情,而他的身上明明對‘奶’‘奶’有着更多的責任。
我不會再認這個父親了,無論他有什麼樣的苦衷也不會再認。
快要傍晚的時候,又下了一場陣雨,空氣非常‘潮’溼並夾雜着泥土的味道,我打開了窗戶,終於有一陣相對清新的風吹了進來,吹走了‘藥’水的味道……
我在玻璃窗中看到‘奶’‘奶’休息的樣子,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方的肖艾。如果沒有琴行的失火,她還健健康康的在我身邊,一定會讓‘奶’‘奶’更加踏實……也許,已經進入睡眠中的‘奶’‘奶’比我要更加想念肖艾。
這麼胡思‘亂’想中,病房的‘門’被輕輕推了開來,是於馨帶着小芳來了。於馨將水果籃放在了病‘牀’旁邊的櫃子上,然後輕聲對我說道:“江橋哥,出去吧,我和你聊點事情。”
我和於馨站在醫院的長廊裡,她說了一些安慰我的話後,又對我說道:“明天就是星海杯開賽的第一天,我帶小芳去參加比賽,還有琴行以前的那些學生也都很積極的要去給小芳加油……江橋哥,我知道你現在很忙,但是這第一場比賽你能不能‘抽’空去現場替小芳打打氣呢?……畢竟,這是肖艾離開前最在意的事情,也是自從我認識她以來,她做的最認真的一件事情!”
我思慮了之後,搖了搖頭,回道:”明天‘奶’‘奶’要轉院去上海治療,無論如何我得陪在她身邊。“
於馨充滿訝異,問道:“轉院去上海?……‘奶’‘奶’她到底怎麼了,我以爲只是普通住院,很嚴重嗎?”
我心中一陣酸楚,點上一支菸後纔回道:“……是胃癌晚期!”
於馨沉默,嘆息,又沉默,半晌之後才說道:“真是苦了你了,江橋哥!”
我沒有言語,只是轉身伏在飄窗的欄杆上,眺望着遠方的城市……也許,那裡會有肖艾的影子,也在默默爲小芳加油打氣……
一支菸快要‘抽’完時,我才懇切的看着於馨,然後向她問道:“告訴我,肖艾離開後有沒有和你聯繫過……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她還想知道南京的一切,一定會和你聯繫的!”
於馨有些悲傷的看着我,許久才搖了搖頭,回道:“沒有,她沒有和我聯繫……這次她是真的走了!”
我掐滅掉手中的菸頭,一直失神的眺望着遠方,我沒有再說話,直到遠處的烏雲散開,現出一點夕陽的輪廓……她的身邊還有一片火燒雲陪伴着,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