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喘息中,我終於看着被我打倒在地上的金秋,等身上的痛感漸漸消失後,我才明白她將我帶到這裡來的良苦用心。她知道我正活在極端的痛苦中,所以需要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刺激。
我蹲在地上,拍着她的肩,用輕柔了些的聲音向她問道:“你還好嗎?”
金秋一聲不吭,這讓我有些緊張,就在我想拉她的手臂時,她又趁着我沒有戒備,狠狠給了我一拳。這一拳打得我感覺自己的下巴都快裂開了。我看着從地上站起來的她,她的情緒不知道被什麼力量所點燃了,所以一直皺眉看着我,然後對我說道:“不要覺得這個世界上就你最痛苦!誰又不痛苦?……來吧,不要把我當成女人,今天我們就用這種方式,看看,精神的痛苦和生理的痛苦疊加起來,到底能痛到什麼程度……是不是值得我們要因此而去懷疑人生,懷疑活着。”
我終於戴上了拳擊手套,金秋的出拳也在同一時間像雨點一樣砸了過來,她是受過專業拳擊訓練的。可是這個時候的她卻已經不和我講章法,勾拳、擺拳、直拳,怎麼順手,怎麼砸向我。我一邊躲,一邊看着她的樣子。在連續被她擊中好幾拳後,我放棄了被動的防禦,也開始向她出拳……
一番基於懷疑人生基礎上的發泄之後,我和她各自靠在拳臺邊緣的護欄上喘着粗氣。
“江橋,告訴我,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在射燈下懦弱的影子,沉寂了許久之後,才擡起頭看着金秋,然後回道:“我想做點事情。”
金秋點了點頭,她拿掉了手上的拳套,然後摸了臉上被我打傷的地方。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只留下一句,想喝酒給她打電話後,便在我之前離開了健身房。
我獨自在充滿爭鬥的拳臺上坐了很久。等臉上的汗水滴完後,又被窗戶外的自然風吹出了乾澀的感覺,才也離開了拳臺。
……
離開健身房,我接到了辦案警察的電話,他讓我去一次公安局。他告訴我,在對一些燃燒物進行化驗後,基本可以確定琴行的失火是人爲的,他要向我瞭解一些對破案有利的信息。
我在公安局見到了負責辦案的警察吳磊,他將我帶到了審訊室,他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負責記錄的女警察。
他對我說道:“我們接到報案後,從現場取了一些燃燒後的廢物送到化驗科,化驗的結果是,在裡面發現了汽油的成分……那這明顯是有人在縱火,不過破案的難度比較大,因爲現場的監控設備都被大火給燒燬了,沒有留下任何影像證據。另外,我們也調取了鬱金香路當天的交通監控錄像。但是在那個時間段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和車輛。這說明嫌犯作案時很小心謹慎,有意繞開了監控設備……我初步判斷:這個人應該是有過犯罪前科的,在作案時很從容,作案手法很乾淨,並在事前精心設計了作案路線,而且很多應該留下的證據也被大火燒燬了,這個案子對我們警方來說還是比較棘手的,所以我很想在受害人這裡找到突破口……因爲就算嫌疑人的作案手法很乾淨,但是我們仍然可以從他的作案動機上找到破案的方向……”
我點了點頭,心中也有千絲萬縷的疑慮。
吳磊又說道:“你想想看,到底是誰在針對琴行,你們是不是得罪過什麼人。”
我思慮了半晌,然後搖了搖頭,回道:“我們這種小市民,惹不了這麼大的仇恨。另外,你說了,嫌疑人的作案手法很專業,那麼是不是有另外一種可能,他是受人指使的,他的作案動機只是單純爲了錢,而幕後指使的人,纔有更高的犯罪利益!”
吳磊目光變得犀利了起來,而我的心中也突然閃出一個念頭。肖艾之所以被這麼急着帶離南京,是不是爲了躲避李子珊的黑手,而越少人知道她的行蹤才越安全?
我想不到比這個更爲合理的解釋了,如果琴行真的是李子珊操縱人燒燬的,那麼她一定不會就此罷休,她要的是肖艾永遠也不能和她競爭金鼎置業掌控權這個極爲有利的結果。
“江橋,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事情了?”
我回過神看着吳磊,然後點了點頭,回道:“這次琴行縱火案件的背後,牽扯的可能是巨大的商業利益……前段時間,肖艾和我說過,金鼎置業的肖明權想將手中的股份轉讓給作爲女兒的她。另外,集團裡面的很多元老股東,也有意扶持肖艾成爲集團新的領導人,這樣的決定必然會侵犯到金鼎置業現任執掌人李子珊的根本利益……所以爲了將這樣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中,她就喪心病狂的做出了要縱火殺人的決定……”
吳磊皺眉沉思着,半晌之後說道:“如果你說的這些都屬實的話,那李子珊確實有很大的作案嫌疑,但是我們還要做更進一步的調查,如果後面我們還需要你提供什麼線索的話,我會第一時間和你聯繫的。”
想起肖艾所遭受的罪,我又是一陣心如刀絞,我比誰都希望能夠儘快破案,然後將那些該死的人繩之於法。
吳磊示意我可以離去了,我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了腳步,然後低聲對他說道:”吳警官,李子珊在上流社會經營了這麼多年,不知道你要調查她的話,會不會非常有壓力呢?……反正對於你們來說,這件事情也沒有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最後選擇不了了之,當作普通的意外失火來處理,也不會有太大的社會輿論壓力。“
吳磊看着我,片刻後回道:”我既然找你來了解一些情況,就是想將這個案子一查到底,然後還受害人一個公道。你儘管放心,只要是我負責這個案子,就一定會嚴格按照法律的章程去辦,法理之外的東西是影響不了我的。”
我點頭回道:“作爲沒有執法能力的普通市民,我只能對你說聲謝謝,希望你能給我們個公道。”
……
離開了警局,我心中一陣陣空虛,我覺得自己好似做完了今天所有能做的一切事情,可是,卻沒有一點充實的感覺。我在這座大到沒有邊際的城市裡,又一次迷失了自己。而人的心情就是這麼的複雜,我可以在金秋的引導下想明白很多事情,但並不代表我就可以擺脫肖艾離去後的痛苦。
如果,肖艾真的只是單純去外面避難,那等案子水落石出,作案者被繩之於法後,她一定還會再回到南京的。
所以,我應該理解她的不告而別,對於她而言,沒有再比離開南京更好的選擇了,她可以去個遙遠的國度,靜心去治療自己的眼睛。
我希望她可以復明,然後像從前那樣彈琴唱歌,笑着和我開一些小玩笑……
我忽然很期待冬天的到來,也許就在下一個冬天的某一個夜晚,她還會像去年一樣,一邊呵出熱氣,一邊拿着我們都喜歡吃的玉米,站在便利店的門口等我回來。
我就這麼用一幅幻想出來的畫面,給了自己最大的期望。而有了等待着的信心後,我終於拿出手機給於馨打了一個電話,我希望明天她能陪我一起去小芳的家裡,然後和她的父母溝通一下,讓她繼續去參加即將要開始的“星海杯”少兒鋼琴比賽。
即便琴行化成了灰燼,我也不想輕易放棄這件事情,因爲肖艾爲之付出過太多的心血。我相信,她若是知道小芳能在星海杯上獲獎,無論身在天涯海角,她都會感到開心的。而她能夠開心,就是我活着的最大期待……我就是爲她活着的。
……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寧靜和破敗。而小芳就獨自坐在陳舊的門前臺階上等待着,可我不知道她是在等肖艾,還是在等我。
我來到她的面前,想開口問她一點什麼,但是有自閉症的她,卻主動開口向我問道:“江老闆,如意老師去哪兒了……她還會教我鋼琴嗎?我都兩天沒有見到她了!“
看着她身上那件領口已經皺在一起的汗衫,我心中一陣難過。我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轉身進了屋子,然後從衣櫃裡拿出了一隻袋子,袋子裡面裝着的是肖艾在前些日子爲她買的一套新衣服。肖艾說,小芳這孩子自尊心很強,如果她在星海杯上沒有能夠獲獎,就將這套衣服送給她,讓她不至於太難受。
可是,她就這麼走了,送這套衣服的人,也由她變成了我。我將袋子遞到了小芳的手上,然後對她說道:”這是如意老師前幾天給你買的衣服,讓你在參加鋼琴比賽的時候穿……她走了,不能陪你去參加鋼琴比賽了……可是,她一定會回來的……“
我的聲音有些哽咽,我說不下去了,因爲我可以將最純潔的幻想留給眼前這個可憐的孩子,可是肖艾到底會不會回來,我只是基於猜測,卻並沒有什麼事實依據。”那江老闆……等如意老師回來了,她還會教我鋼琴嗎?……她是我最最喜歡的老師了,我喜歡她的手指,好長、好長……“
我重重的點了點頭,沉默了許久之後,才擡起手腕看了看錶。此時,已經是夜裡的10點鐘,可想而知,她等了多久,等得有多辛苦!
我輕聲對她說道:”小芳,時間不早了,江老闆送你回去吧,要不你爸爸媽媽該擔心了。“”他們不會擔心的,是他們讓我來的……”她說着從自己的身後拿出了一隻方便袋,也遞給我,說道:“這是我阿爸,上次從老家帶回來的鹹鴨蛋……他說要送給如意老師和你吃。如意老師走了,你自己一個人可不要偷着吃,等她回來了一起吃喲!”
我從小芳的手中接過了那些被洗的很乾淨的鹹鴨蛋,越來越覺得自己活在一個黑色夢境的邊緣。爲什麼所有人都覺得肖艾會回來,我卻感覺她的氣息越來越遙遠?
而等到她真回來的那一天。這個世界還是圓的嗎?這些鹹鴨蛋還是淡青色的嗎?透過身後的這堵院牆,看到的月亮還是殘缺的嗎?而這條老巷子卻是真的不存在了!
也許,在這深沉的夜色下,我什麼都不該再想,我該說的,只是一句:晚安,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