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個自說自話的孩子,“滴答滴”落進河水裡便自由的流淌着,四處散落的燈光則像一個沉默的看客,看着雨水與河水融合,看着與肖艾面對面站着卻沉默不語的我……
肖艾終於將視線從我的身上轉移,她從地上撿起一塊瓦礫,然後朝着河面甩去,她是一個打水漂的高手,一塊小小的瓦礫從她手中甩出去之後,便貼着河面跳躍着,快要到河面的中央時才沉進了水裡,肖艾順手又是一塊甩了出去,而這次飛得更遠,水波一圈圈的在河面盪漾了開來……
她終於向我問道:“江橋,你會打水漂嗎?”
“小時候玩過。”
“我們來比賽打水漂吧,誰打的次數多,誰在這個夜裡就是最聰明的人!”
“次數少的就是蠢貨?”
“嗯,敢不敢來啊?”
“有什麼不敢的,來吧。”
肖艾點頭,然後看着地下說道:“地上就剩兩片瓦礫了,所以我們一局定勝負,怎樣?”
“可以。”我說着從她手中接過了其中的一塊瓦礫,之後做了一個女士優先的動作。
肖艾閉起眼睛深呼吸,而我在她忘我的表情裡,已經不想再去記憶剛剛的她說了些什麼,我只想在這個深夜裡和她用打水漂的方式決出誰是蠢貨,誰是最聰明的人。
肖艾擺好架勢之後,便用巧勁將手中的瓦礫甩了出去,瓦礫輕巧的在河面跳躍着,最後跳動了9下才沉進水裡,她用穩操勝券的表情看着我說道:“該你了,超過9下你就贏了,等於或者低於9下就算你輸。”
我對自己不是很有信心,便很斤斤計較的回道:“憑什麼等於9下也算我輸了!不是應該算平手嗎?”
“因爲我是女人,女人的臂力當然不如你們男人,如果你不願意發揚男人的風度,連一個都這麼在意的話,那就別比了啊,回去睡覺可比站在這兒舒服多了……”
肖艾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便一隻手夾着煙,然後掄起另一隻手臂故作瀟灑的將瓦礫甩了出去,只聽“壁咚”一聲,還沒來得及與河面擦出空靈的水花,便一頭扎進了水裡,再也沒有了動靜!
這拙劣的表演把我自己給嚇到了,以至於目瞪口呆的看着河面……
“哈哈,你還真是個野蠻人啊!……這條河要是個人的話,該被你砸的頭破血流了吧?哈哈……”肖艾放肆的笑着,笑出了眼淚……
我將已經被雨淋溼的煙放進了嘴裡,只吸到了有限的煙味,其餘的都是潮溼的水汽,我終於輕聲對她說道:“好吧,我承認自己是個蠢貨,全世界最蠢的蠢貨!”
“所以一個宇宙超級無敵的聰明姑娘根本不會喜歡一個全世界最蠢的蠢貨,對嗎?”
肖艾的話語裡不涉及你我,包含的卻是一個無懈可擊的慣性邏輯。她的確贏了,贏得完美漂亮,我輸的無話可說,所以我心服口服的點了點頭。
肖艾用紙巾擦掉了手上的污漬,沉默了許久纔對我說道:“江橋,我告訴你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這是一個風來就翻滾,雨來就潮溼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會發生很多很多的故事,故事裡包含了無數個早晨、黃昏、夜晚,有些人來則來,去則去,也有人來的來去的去,正是因爲有這些來去纔會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如果我的生活也是一個故事的話,我在意的一定不是結局的悲喜,我要的是一個完整……所以,我還要告訴你:我在南藝的學業已經快要結束了,今年過完我就會去德國留學……沒什麼可說的,就是祝你和陳藝幸福吧……”
“哦。”
“嗯。”
……
再次回到酒店,已經是深夜的一點半,我躺在牀上輾轉難眠,雖然剛剛和肖艾在一起時,我只用了一個“哦”字結束了今晚的一切,可是隻剩下自己時,還是無法控制的將她那番話想了一遍又一遍。
話裡深層次的含義我挖掘不出來,但卻知道季小偉的第一個預言要實現了,肖艾真的會在年後去德國留學,然後進一步靠近她藝術家的夢想。那麼等她回來後,季小偉的第二個預言應該也會實現,彼時她便會嫁給袁真,成爲袁真的妻子。
這丫頭長的這麼好看,穿上婚紗後一定會更好看吧?
肯定的,誰能成爲她的男人真是夠幸運的!
想到這裡,我笑了笑,幾年後的那時候,我們可能已經完全沒有了聯繫,漸漸也不會再想起彼此,但如果她在婚禮前能夠習慣性的心血來潮而想起我江橋,邀請我去參加她的婚禮,我一定會當作是自己的摯友出嫁,給她一份最用心的厚禮,因爲我們在已經淪爲曾經的日子裡,痛苦的那麼相似又一起玩的那麼開心……所以,我只希望她在我生命中做那個來則來的姑娘,而不是來的來去的去……
我又想起了自己和陳藝,我們結婚的那天,經歷了來的來去的去之後,還會有誰抱着極大的熱情參加我們的婚禮呢?而我那個已經沒有了消息的母親是否會以其他的方式關注着我,知道自己有一個這麼優秀的兒媳婦後,帶着我十幾年的想念來參加這場婚禮呢?
我沒有答案,只是在深夜的清醒中看到了有太多未知的明天,而內心也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我,生活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日光傾城的背後風風雨雨也會有的……
……
經歷了一夜的風雨之後,次日的揚州城又迎來了一個豔陽天,只是氣溫沒有能夠攀升上去,所以整座城市裡再也看不到穿着短袖的人,大家紛紛穿上了毛衣和外套抵禦着秋末的清涼。
儘管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我還是早早便起了牀,然後又帶着自己的筆記本去往了季小偉的“1999”咖啡店學習做糕點的知識。
整個上午我依然在節奏很快的忙碌中度過,快要中午時我才帶着滿滿的收穫離開了廚房,而路過咖啡店的大廳時,發現季小偉恰巧也在,他正點着煙表情很豐富的看着架在面前的平板電腦。
發現了我,他很熱情的打着招呼:“江橋,過來喝點東西。”
季小偉和袁真雖然師出同門,但是卻有着袁真不具備的親和力,所以我並不排斥和他相處,甚至很喜歡聽他像說故事似的聊那些在他自己看來很可歌可泣的情史。
我在季小偉的身邊坐了下來,他啓開一瓶啤酒遞給了我,隨後又將正在看的平板電腦遞到我面前說道:“這是我和袁真還有小師妹在三年前參加音樂節的視頻,當時我是樂隊裡的鍵盤手,肖艾是鼓手……呵呵,你能想象一個女人做鼓手時的那種酷炫嗎?
稍稍停了停,他又帶着滿足的表情說道:“那場音樂節結束之後,所有的觀衆都通過各種渠道打聽着肖艾的消息,更有數家酒吧的老闆出高價請肖艾去進行專場的演出……呵呵,我人生中最輝煌的日子應該就是那段和他們在一起的時期了!”
我對肖艾的過去很感興趣,便說道:“視頻放給我看看。”
季小偉點了點頭,隨即按了播放鍵,平板電腦裡立即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鼓點,第一個鏡頭便給了肖艾,只見她戴着口罩坐在架子鼓旁,非常有節奏的敲擊着鼓面,她的長髮跟隨着她的節奏晃動着,十分具有視覺衝擊力,而燈光更將她渲染的充滿了神秘的氣息……
季小偉用手指着平板電腦,言語中充滿崇拜說道:“江橋你聽見沒,鼓聲的彈性多好,多飽滿的共振,我這個師妹真的是個天才,一隻底鼓放在她面前,一鼓槌一腳下去,一定是兩個聲音,咣咣……就算專業的鼓手也不一定能夠達到她這個水平,真心牛逼!!”
我不懂這些很專業的東西,笑了笑回道:“她是遺傳了你們老師的優秀基因,我雖然不太懂,但是也聽的出來她的樂感真的很好!”
“豈止是很好,簡直是變態的好。”
季小偉的讚譽下,我又看着在音樂節現場大放異彩的肖艾。我有點恍惚,這真的是那個會和我耍脾氣鬥嘴的姑娘嗎?如果不是有之前的經歷,我若在音樂節這樣的場合見到她,一定也會化身爲狂熱的粉絲給她喝彩的,她真的太有偶像氣質了!
畫面切換給了袁真,他在密集的鼓點和重金屬音樂中就像一個狂暴的歌手,用貝斯撕扯出了一段讓人能起雞皮疙瘩的前奏,我終於向沉浸在陶醉中的季小偉問道:“袁真應該是個比較情緒化的歌手吧。”
“不光情緒化,還是個暴脾氣,演出現場如果情緒到了,真的什麼東西都敢砸……”季小偉說着點了一支菸,深深吸了一口之後,又說道:“但他的情緒化是一把雙刃劍,雖然讓他得到了現場之王的美譽,也因此做過很多不理智的事情……你知道嗎,因爲打架,他大學也沒有能順利畢業,儘管現在已經在歌壇小有名氣,但是南藝一直不認可他是本校的學生,提起袁真也一直是當作反面的典型來教育其他學生的。”
我有些意外的問道:“怎麼回事兒?”
“其實事情也不大,就是有一個喝醉酒的學生和肖艾嘴裡說着有點調戲的話,他正好就在肖艾身邊,二話不說,一板磚就把那個學生給撂倒了,結果打成重傷,爲了這事兒不僅沒能畢業,還在看守所待了有半年……之後,因爲有了這樣的污點也給他的演藝生涯帶來很壞的影響,現在只能在地下的音樂圈混,可惜了他這麼好的才華!”
我有些震驚,難怪之前季小偉說袁真什麼都敢爲肖艾做,如此看來還真的不假,他已經爲了維護肖艾毀掉了自己一半的星途,而這裡面的損失絕對不是單純能夠用金錢去計算的,原本他有機會成爲音樂界的名宿,現在只能做一個地下歌手,這裡面需要承受多大的落差,恐怕只有袁真自己心裡最清楚。
季小偉看着震驚的我,笑了笑又說道:“所以現在你能懂我爲什麼說他們倆人一定會在一起了吧?而肖艾以後也一定會彌補袁真在音樂界失去的一切……在我們這些朋友看來,他們真的是命中註定的一對,因爲他們敢於爲對方付出常人無法做到的一切!”
我半晌回道:“嗯,這樣不計得失付出的感情是挺難得的!”
……
說話間,咖啡店的門推開,來人正是我和季小偉一直聊着的肖艾,她在我們的對面坐下來,很隨意的問道:“你們在聊什麼呢?”
我回道:“在聊一個看上去有點不安分,卻很有故事又充滿才華的姑娘。”
肖艾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季小偉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看樣子你們是在聊我了。”
季小偉對肖艾的寵溺已經到了骨子裡,肖艾只是剛剛坐下,他便對肖艾說道:“你先和江橋聊一會兒,我去幫你買翡翠燒麥,這個東西要吃剛出籠的。”
“謝謝師哥。”
季小偉離開後,相對而坐的我和的肖艾卻一直沒有找到可以聊天的話題,她索性拿出了手機玩着自己喜歡的遊戲,而我就這麼幹巴巴的坐着,直到手機在桌面上震動了起來,才覺得自己還是個有事可做的人。
我拿起手機看了看,驚喜的發現是陳藝打來的,她很少會在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我趕忙接通,問道:“你今天沒有去臺裡嗎?”
“嗯,我已經到東關街了,你在哪裡?”
“你來揚州了!”
“是呀,後天就是肖總和李子珊的婚禮了,最近壓力太大,神經也崩的太緊,所以趁着還有一點時間來揚州放鬆下。”停了停她又輕聲對我說道:“我想你了。”
我的心都在震顫着,因爲我們雖然戀愛着,但卻缺少這種親密的表達,許久之後我才用比她更輕的聲音迴應道:“我也是……你在環城河等我,我現在就去接你。”
“嗯。”
我匆忙掛掉電話,甚至來不及和麪前的肖艾知會一聲,便迫不及待的推開了咖啡店的門向東關街的外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