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金秋一連串的質問,我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不從心,因爲有些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對我來說是一種拷問,而我的心中明明有答案,卻又實實在在的開不了口。
茫然中,我看了金秋一眼,才發現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從我的身上離開過。巨大的心裡壓迫下,我終於開口對她說道:“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爲什麼之前你幾乎沒怎麼反對我退股,可現在因爲喬野要撤資,卻要用這麼嚴厲的措辭的來質問我呢?……是不是我也可以理解爲,我在你的心中同樣是一枚可以隨時拋棄的棋子,而我們在一起的這兩年,只是利用了彼此而已?”
金秋的臉上很少有的表露出痛苦之色,她沉吟了許久之後纔對我說道:“難道這就是你看待我們,在一起兩年的態度?”
“這不是我的態度,我只是順着你的邏輯引申而來的……”
金秋終於轉移了一直看着我的目光,繼而看着身邊不遠處的那棵梧桐樹,她低聲對我說道:“這棵梧桐樹,從還是廢工廠時期就已經存在了,在我們入駐的兩年中,每一次經歷嚴冬之後,它都能煥發新的生機,可我們之間的關係呢?……兩年過去了,依然還是彼此懷疑、彼此猜忌!……有時候我也會問問自己,是不是我做人真的是太失敗了,否則擺在我面前的爲什麼會是這樣一個局面?”
我沒有言語,因爲我知道她還會繼續說下去,而且很可能是一次大爆發,儘管她在我心中,一直是一個很能隱忍的人,但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繃不住的那一刻。
片刻之後,金秋又對我說道:“你不是要答案嘛,好!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之所以同意你退出,是因爲我能認清夢想樹和肖艾在你心中的分量誰輕誰重。我也知道,在你做出退出決定前的那個晚上,肖艾的經紀人專程跑來找過你……我對你太瞭解了,所以我知道強行留住你,只會讓你感到壓抑,感到不快樂;何況,即便你離開夢想樹,對自己的人生也沒有什麼影響,因爲只要你願意,南京還有一個更大的鬱金香酒店在等着你……之所以,現在請求你不要退出,是因爲喬野將自己和你捆綁在了一起,如果喬野也退出,夢想樹會遭遇很大的資金危機,同時也會引起個別股東恐慌性撤資,這是夢想樹所絕對不能承受的……是,我承認自己自私,可這種自私真的有錯嗎?……我只是想保住夢想樹,保住我們共同的心血和一起奮鬥過的美好時光!……你可以灑脫的不在意這些,但是我放不下!”
我有些驚訝的看着金秋,然後以理性的思維想了想這些年……
如果單純從利益的角度去看,金秋纔是那個最該最灑脫的人,因爲她在所有的股東中,所佔有的只是最小比例的股份,唯一光鮮的是她職業經理人的身份,可是離開夢想樹,她個人肯定會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那麼到底是什麼支撐着現在的她?
這麼一想,我更加迷茫了,因爲很多事情我沒有靜下來去好好思考一番,便做出了判斷。我不禁自問,真的是自己忽略了身邊的人嗎?
我說不出話來,因爲我不敢認同金秋的話,可是在這些合乎情理的邏輯面前,更無法反駁。於是,煙又成了最好的道具,掩飾着此刻我內心的不安。
金秋是個極度堅強的女人,儘管內心委屈,但是她仍沒有一點要哭的跡象,但表情裡的痛苦卻是真實的,她又對我說道:“江橋,我想問問你,你還記得自夢想樹成立以來,我們一共因爲侵權和其他糾紛打過多少場官司嗎?……在這些官司的背後,你又是否看到了我的付出與痛苦?……這兩年來,我因爲打贏官司動了別人的利益,收到威脅生命的短信就已經有好幾十條,你以爲我真的不怕、不想退出嗎?……我非常怕,可是我必須面對,因爲夢想樹是我人生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選擇,就像愛情一樣,一旦選擇了就絕對不後悔……也許,這就是我讓你感到沒有趣味的地方,因爲我的愛情觀和價值觀是高度統一的,我不懂浪漫,也沒有情趣,在你心中更沒有陳藝和你一起長大的美好,所以你從來不會用正眼看我,也不會在意我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我就這麼靜靜的聽她訴說着,可是當她說完的那一刻,我的內心有了非常強烈的變化,我這才察覺,她看似平靜的背後卻有着深不可測的情緒,可是因爲她太過於強大,所以我便不去關心她,我總以爲她是一個可以搞定一切的女人,卻不知道她也會害怕。
時間過去了很久,我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然後低聲和她說了一句“對不起”。
金秋看着我,許久之後,面露疲憊之色回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一句對不起,因爲站在你的角度,你並沒有做錯什麼……而我和你說這些,也不是想要從你那裡得到什麼!有時候,我真的感覺到很累,因爲從我回國後,就一直在試圖向你證明,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可是,我又爲什麼要向你證明呢?難道是對自己不自信,還是因爲在乎你?……我想,應該是後者吧,可越是這樣,我越好像陷進一個怪圈裡難以自拔,以至於讓你覺得,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帶有目的性的……事實上,我並沒有。”
我沒有正視她的眼神,只是轉過身看着那棵會衰敗也會重生的梧桐樹……漸漸,我感覺自己有點應付不了眼前這個局面,因爲我知道自己有錯,可是金秋卻告訴我,我並沒有錯,但是她又很傷心……
也許,這表露的便是女人的天性,即便是金秋也不能例外。
於是,我也有了一種疲憊的感覺……
擡頭看了看已經被夕陽渲染的有些泛金黃的天空,我終於向金秋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麼?收回退股的決定,還是去勸喬野收回撤資的決定?”
金秋搖了搖頭,她語氣沉重的回道:“這些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什麼纔是你最想要的?”
“你懂我……”
……
這個夜晚,我沒有待在夢想樹,也沒有急着去約其他人一起吃散夥飯,我只是去了楊曲的學校,原本只是打算還掉那筆回南京之前和她借的錢,可是倆人碰面後,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讓我走了,她將我帶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個麪店,硬是請我吃了一碗她最喜歡吃的糊塗面。
吃麪的過程中,楊曲一直託着下巴看着我,也不說話。我被她看得有點發毛,便向她問道:“是我身上哪一點吸引了你?我改還不行嘛!”
“哥,你好無情無義啊!”
我放下筷子,然後看着她……直到現在,我還有點適應不了她的神經質和邏輯思維上的跳躍。
他又說道:“你自己從夢想樹退股就算了,幹嘛還要拉着喬野這個冤大頭一起退?……唉!真是看不出來,你原來是一個這麼有手段的人!”
我當即訓斥道:“你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些消息,完全就是胡說八道!”
楊曲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然後回道:“你也知道被人冤枉了會着急啊?……可是你冤枉金秋姐的時候,你怎麼沒有站在她的角度去好好想一想呢?……哥,說真的,我一點也不反對你從夢想樹退股回南京,可是你能不能把這個事情辦得漂亮一點,不要去傷害到那些真正在意你的人?……你也老大不小了,真的很希望、很希望你能把金秋姐給娶了,不要再去幻想一個不切實際的女人,行嗎?”
我當即否認:“我沒有幻想的對象,麻煩你不要這麼變本加厲的冤枉我。”
“哦。”楊曲看了看自己手錶上的日期,然後又冷冰冰的向我問道:“那你會去看她的演唱會嗎?還有兩天時間喲!”
我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往裝在自己口袋裡的那張門票摸了摸,半晌之後纔回道:“不去。”
楊曲往我面前湊了湊,陰陽怪氣的問道:“是一直沒打算去,還是良心發現後,才臨時決定不去的呀?”
我推開了她的臉,罵她臉上抹了豬油,這才強行扭轉了這個話題,然後又匆匆將碗裡的面吃完,之後再也沒有給楊曲說話的機會,開着自己的車,便離開了楊曲就讀的戲劇學院。
……
路上,我將車停在了一個小河邊,獨自站了許久之後,終於將那張放在口袋裡燙了我許久的演唱會門票給拿了出來……
我重重的籲出一口氣,然後將手中的門票撕碎,扔進了那條看上去平靜,連波紋都不怎麼有的河水裡。
我再次轉過身,背靠在護欄上,點燃手中的香菸之後,心中又不可避免的想了很多……我問自己,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比金秋更適合我的女人,而我對她又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我們是不是真的可以像所有人期待的那樣,結爲夫妻呢?
我承認,這是我來到上海後,第一次如此認真的思考着這個問題,也許將思考變爲權衡,用詞會更加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