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這個皮膚有些黝黑的小夥子,遲遲沒有從他手中接過肖艾留下的信件,我彷彿感受到了一種訣別的味道。我終究是遲來了幾天,我失去了面對面挽回她的機會,而等到的只是這封沒有溫度、沒有語氣,也看不見表情的信件。
信封的顏色是黑色的,就像她已經看不到的這個世界,我甚至懷疑裡面的東西不是她親手所寫,而是她口述,別人爲她代筆。我見過她的字,和她的美貌是呈反比的,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她經常會在“心情咖啡店”的玻璃窗上用口紅或者眉筆寫上一些撩我玩的話,字跡就像蝌蚪,和她隨心所欲的性格一樣。
我忽然好懷念已經失去的這一切!更懷念心情咖啡店還在的時光,她總是不定時的出現,給我的生活帶來一點樂趣和一絲驚喜。
放下這些念想,我終於從小夥子的手中接過了信件,沒有立即拆開,而是回頭看了看剛剛走過的路,卻轉瞬之間已經變成了從前。
我想,這次離開了這個叫新竹的城市,我一輩子也不會再回來了,因爲不想再傷心一次。
我的心從來不是鐵做的,我喜歡陽光、喜歡茂盛的樹葉、喜歡涼爽的秋風、喜歡每次意外的相見;我厭惡陰鬱、厭惡衰敗、厭惡在輪迴的縫隙裡孕育出的疼痛、更厭惡充滿痛苦的訣別。
шωш¸ тTk án¸ C O
暗自想了許多畫面,最後被一陣從山間吹來的風所驅散,我這才拆開了這封信件……然後坐在了白色屋子的屋檐下,我有了足夠的空間,輕輕將肖艾留下的信件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我看見了藍色的信紙上,字的大小不一,行距也很亂,我當即便認出了這是肖艾的字,這是她在失明的情況下所寫的,我的視線瞬間模糊,慢慢又看清了上面的字……
“親愛的江橋,離開南京只是6天,卻感覺已經匆匆過完了這一生,我一點也不敢想象你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也無法去打聽你正在經歷着什麼樣的生活……所以,我變得很孤單,我的世界裡只有一片漆黑,這讓我不敢去想象未來的生活……我就要結婚了,婚紗卻不是爲了你穿上的。我終究是背叛了愛情,背叛了自己的信念。在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就已經不再是那個隨心所欲,讓你愛着的肖艾了……所以,我會忘了曾經的自己,希望你也會忘了我。如果有來生,我想做個最完整、最沒有缺陷的肖艾,然後開心的嫁給一個叫江橋的男人,每天平平淡淡的過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淚水弄溼了我的眼睛,我心如刀絞的看着……幾秒後,淚水終於崩了,滴落在藍色的信紙上,可這並不是滴落在這信紙上的第一滴淚。
我的眼淚很新,肖艾的眼淚很舊,我落在了空白的地方,她卻落在了字跡上,這更加刺痛了我想念她的心。我們的緣分終結於此,卻要遙想到下一輩子。
“肖艾啊肖艾,這輩子還有這麼久,你卻離開了,我需要怎樣的信念,才能去往你愛着我的下輩子?……我不懂,真的不懂,今生還活着,爲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訣別?”
我閉上眼睛,讓痛苦在我的體內肆無忌憚的遊走着,等有了麻木的感覺,我纔再次睜開眼,然後輕輕將藍色的信紙放進了黑色的信封裡,也將我的心一併封存了起來……
我的生活彷彿要在這裡告一段落了,我該去接受新的生活。可是,我情願她會在這封信裡責備我,向我哭訴看不見了有顏色世界是多麼痛苦,但她卻沒有這麼做,她在我的生命中下了一場雪,而世界卻不在輪迴,一直停留在這個冬季,就如我想念她的心,陷入了沒有出路的空洞中!
我該離開了,離開這個最後還能讓我感覺到她存在過的地方,而我的現在和未來,都將不在有她參與,那些悲傷的往事,都是一塊塊石頭,積累成眼前的山,就佇立在這裡,痛苦一萬年!
……
快要黃昏的時候,阿德將我和陳藝以及喬野三人送到了機場,我們訂了晚上7點半飛回上海的機票。
阿德從後備箱裡拿出了我的行李,他看着我的眼神有點同情,但這一路他也沒有和我說太多的話。其實他們都知道,我需要的並不是安慰。
阿德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於在臨別時對我說道:“阿橋,以後還會常來臺北麼?”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然後又看着那些帶着巨大噪音的飛機,飛向被火燒過一樣的天空。瞬間感覺自己的心境在這一刻好像蒼老了好幾歲。臺北於我而言,就像整個追不回的青春,除了緬懷,沒有再去追逐的意義。
我重重的籲出一口氣,看着眼前這個胖胖的阿德說道:“好好經營你的旅店,希望有一天,能在大陸看到你的連鎖店。”
“你放心吼,我是個沒本事的人,不敢奢求太大的事業,努力做好旅店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追求了吼,我會努力的!對了,下半年我就會去大陸學習酒店管理,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的哦。”
我點了點頭,卻沒有力氣再說太多,此刻的我就像一隻破繭的蠶,卻沒有一束明亮的光線,爲我指引重生後的路。等我回到大陸,依然要面對楊瑾和金秋給的宿命。
阿德又說道:“阿橋,我不知道還該不該勸你了啦,可是你媽媽終究是你媽媽,回去以後你能不能試着接受她咧。現在如意又走了,只剩下你一個人在生活裡孤軍奮鬥,所以你真的該嘗試着讓自己有個依靠了……”
我打斷了阿德,回道:“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不說這些了,你在臺北好好保重,到大陸後,記得跟我聯繫。”
阿德不太放心的看了我一眼,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我在彼此的沉默中,又看了看一直在身邊站着的陳藝和喬野。
這次,他們都以散心的名義陪我來了臺北,不管背後真正的動機是什麼,但是我都要感謝他們,也有那麼一點點的虧欠,因爲我沒有能夠給他們一個可以散心的行程。我放心不下奶奶,所以我必須要儘早趕回去。
身邊的喬野好似看出了我的情緒,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笑着說道:“這次來臺北,收穫真是不小,我這輩子第一次有勇氣給自己剪了一個大光頭。不過有人會因此把我當傻逼,也有人會把我當英雄……這個世界不就這個吊樣子麼。不經歷失去,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所以江橋,好好想想自己以後的路吧……就算你的人生是一場沒完沒了的夢,可今天站在這個地方你也該醒了……因爲還有很多人和很多事情在等着你!”
我看着喬野,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着我。這一刻,我忽然不想再對他有任何的隱瞞,與我一樣,他也有權利去追求一個新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有一個真正愛他的女人,帶着他的孩子正在天涯海角之外生活着。
那麼,就讓我們的生活,統統在臺北這個地方重新選擇一遍吧,這不是一種瘋狂,也不是一種對蘇菡的出爾反爾,而是一種對清醒和真實的追求,而蘇菡本人也該正視這個有着喬野血脈的孩子,她不能單方面剝奪喬野做父親的權利,這對孩子最不公平!
我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又一次仰望無邊無際的天空,我不知道,即便得知了真相的喬野能不能在有生之年找到有心躲着的蘇菡,就像我不知道,自己和曾經的肖艾愛到死去活來,卻還會不會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再見上一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