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從屋檐的另一側以一條直線刺向了我,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頭上沒有了一根頭髮,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清靜,我想忘了現在的煩惱,在這裡得道成仙才好,我漸漸有些厭倦了紅塵裡的男女之愛。
我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的白色屋子,然後從臺階上站了起來,而陳藝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那片空地上等着我,阿德和喬野卻離開了。
我拍掉身上的塵土往她那邊走去,她關切的問道:“你還好嗎?”
“感覺就像死了一遍,又活了。”
陳藝看着我欲言又止,或許我不該和她這麼說,可我終究還是這麼說了,也忽略了她是帶着什麼心情來臺北見我的。
爲了擺脫這種相對無言的尷尬,我終於向陳藝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喬野和阿德呢?”
“他們先去內灣老街那邊點東西吃了,咱們也過去吧。”
“你去吃吧,我還不餓,我想自己一個人走走……來都來了,不想錯過這裡的風景和寧靜。”
“我也不餓,陪你一起走走吧。”
……
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兩邊的樹木擋住了烈日,這一路都很蔭涼。
身邊的陳藝給了我足夠的空間,她一直都沒有說話,就像是兩個並不熟識的人走在了同一條路上,不用刻意的寒暄,也不用在意對方的心情。
山間,我選了一塊平實的石頭坐了下來,陳藝沒有坐,她就站在我對面的一棵樹下。我們的耳邊是一陣陣知了的叫聲,一如二十多年前的某個夏天,我們坐在梧桐樹的下面,沒有煩惱,也沒有這麼多的愛恨情仇,有的只是用糖水做出的冰棍,折射出彩色的陽光,渲染着我們單純的童年。
彼此安靜了很久,陳藝終於對我說道:“江橋,常林的事情你準備怎麼辦?會去請阿姨幫這個忙嗎?”
我看着陳藝……
陳藝好像看出了我的焦慮,她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容,然後又輕聲說道:“如果你實在不願意低頭去求阿姨,也許我可以試着幫這個忙。”
“你在那邊有朋友嗎?”
陳藝點了點頭,回道:“嗯,我剛剛發了微信朋友圈求助這個事情……大學時的一個姐妹給我回了信息,她說她叔叔就是那個醫院的醫生,應該能幫忙安排出一個牀位。”
我趕忙問道:“靠譜嗎?”
“應該挺靠譜的,在大學的時候我和這個姐妹關係就很好,畢業後也一直有往來……我輕易不求人的,所以她如果沒有把握也不會說要幫這個忙。”
我緊繃着的神經終於稍微鬆了鬆,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菸點上,想開口對陳藝說聲謝謝,卻又憋了回去。因爲這不是一句謝謝就能夠表達的,她拯救了我的尊嚴,讓我不至於屈就於現實,去向楊瑾低頭,也讓我覺得自己還保留自我的活着。
我又向陳藝問道:“那邊最快什麼時候能給答覆呢?常林一家已經到了上海,這種病能越早治療越好,不能拖太久的!”
“我知道,我這個同學已經和她叔叔在聯繫了,不過她叔叔正在日本參加一個醫療會議,可能不太方便接電話,咱們耐心等等吧。”
我點了點頭,然後完全躺了下來,我頭頂之上就是藍天和白雲,搭配着這份山間的寧靜,讓一切都柔軟了下來。
這時,我想起的不再是男女之間的****,也不是楊瑾給我生活所帶來的改變。我彷彿看見了一座沒有煩惱的城市,藏在了藍天白雲間,那裡飛鳥成羣,他們自由到不需要歇息的雙腳,只有一對追逐的翅膀,而這座城市的盡頭就是另一個純白色的天堂。
片刻之後,我的幻想被陳藝的手機鈴聲所打斷,她看了看號碼對我說道:“是我那個姐妹打來的,可能有消息了。”
我的注意力頓時全部集中在陳藝的身上,陳藝打開了手機的免提,很是關切的問道:“喂,苒苒,你叔叔那邊給回覆了嗎?”
“嗯,他說明天可以給你的朋友安排牀位,你們現在就可以給你朋友打電話,讓他去找一位姓胡的主任,我待會兒把胡主任的手機號碼發給你。”
陳藝喜出望外,連忙感謝道:“真是謝謝你了,苒苒!你幫了我一個大忙,等你下次回國,我親自到杭州去請你吃飯。”
電話那頭的苒苒笑了笑,回道:“都是姐妹,不用客氣……咱們也挺久沒有見面了,怪想念你的,今年過年一定回國和你們聚一聚。”
“一言爲定,可別到時候又說自己忙,不回來了。”
“不會的,爲了你這一頓飯,我也一定要回來……說真的,這幾年你在國內越來越出名,也越來越忙,我們這些老朋友想約你見一次面真的是挺難的!其實吧,我今年年初和男朋友真回國了一次,我們去了南京,你卻正好在外面做節目,也沒敢和你聯繫。”
“苒苒,你有男朋友啦?!”
“是啊,去年在羅馬認識的,他是一個美籍的華人,我們的相識浪漫的就像是一場夢!”
“真的嗎?”
“嗯,我到現在回憶起來,腦子裡都還是那個黃昏中的噴泉廣場,他就係着藍色的圍巾站在旁邊,那個畫面實在是……呵呵,等回去以後講給你聽吧。”
“行啊,很期待你的故事……苒苒,我真的挺羨慕你的,感覺這些朋友中,只有你纔是真正爲自己活着的,你爲自己的愛而愛,爲了自己的追求而追求……生活就該是你這個樣子!”
“你也很好啊……對了,你和那個叫江橋的男人結婚了嗎?感覺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能讓你付出這麼多的愛和心血了!”
陳藝下意識的看了我一眼,然後趕忙切換掉了免提功能,卻對着電話,一時沒有能夠回覆對她說出這些的苒苒。而我的心情也有了變化,在那個苒苒突然提到羅馬時就起了變化。
我想起了肖艾曾經和我說過的那個關於羅馬許願池的故事。她說,有生之年一定要帶着自己愛的人去那裡還願,可是現在看來,這比做夢更像做夢。
我的心又是一陣抽痛,因爲我千里迢迢的來到她的家鄉,她卻已經不在。痛苦的我,能想到的已經不是那些甜蜜的過往,而是她帶着袁真去羅馬許願池還願的畫面。他們郎才女貌,也許會在那裡合作一曲,讓整座城市,都因爲他們變得更加浪漫,這確實比帶着我這個舊愛去要更和諧。
痛苦的假想中,我沒有聽到陳藝和苒苒又說了什麼,直到陳藝接完這個電話回到我的身邊,我纔回過神來,然後看着她……
她笑了笑對我說道:“江橋,胡主任的號碼我已經發到你的手機上了,你趕緊讓常林給他打個電話吧,先把入院手續辦一下,常朵明天就能接受治療了,而且主治醫師就是胡主任本人,這次苒苒真的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我立刻將號碼發給了常林,然後對陳藝說道:“是幫了我的大忙,這個人情我來還給苒苒吧。”
“我們之間還分什麼你和我啊……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管能不能幫上忙,我都會盡力的……”說到這裡,陳藝又笑了笑,感嘆道:“ 沒有想到這個事情會這麼順利的辦下來,也許是常朵她吉人自有天相吧,真希望她能早點康復,好好享受未來的人生。”
“嗯,淋巴癌現在也不是什麼不治之症,我也希望能有奇蹟在常朵身上發生……這一年,我們看到的悲劇真的已經夠多了,希望上天能儘快還我們一個安寧的生活。”
ωωω●тt kǎn●C 〇
陳藝點了點頭,然後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山裡很清靜,所以我感覺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實,而這種感覺已經離開我很久、很久了。
漸漸,我們之間的氣氛不再像剛剛那麼沉悶,陳藝她抱着自己的雙腿,低聲向我問道:“江橋,琴行失火的事情也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你是不是也該考慮自己的新生活了?”
“是該考慮了。”我說着又仰起頭看向湛藍的天空,企圖在那裡看到一些新生活的端倪,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還有誰會出現,又有誰會告別。可人生不就如此嗎?除了自己不能告別,誰都會有離開的那麼一天,或早或晚罷了。
我終於笑了笑對陳藝說道:“你是不是也和喬野一樣,特別希望我能接受楊瑾給我帶回來的一切……也許,你還不知道,鬱金香路上那個五星級的婚禮主題酒店就是楊瑾投資建設的,她要給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只要我接受,就意味着至少得到2個億的身價!”
陳藝不可思議的看着我,我又想起了,我們戀愛時,她要求我上進的樣子,她一直希望我做一個成功的男人,所以她應該會希望我接受這個股份。
卻不想,她只是說道:“江橋,你一直對我都有誤解……我是希望你能變好,但卻不是用這種不勞而獲的方式。在我眼中,你一直是一個有能力,會忍耐的男人,所以我一直覺得你會通過一種有尊嚴的方式獲得成功……我也想過,在努力的過程中,無論多麼艱難,我都會陪着你一起分擔……我要的是你證明自己,讓所有曾經看輕你的人,都能重新正視你……如果,你接受阿姨的贈與,只會讓別人更加看輕你,這不是我願意看到的,你也不會開心!”
我看着陳藝,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滋味,我似乎真的誤解了這個女人,再細細想一想,我們在一起時,她雖然督促我,但也沒有很明確的給我設定一個奮鬥的目標,她一直在強調的是奮鬥的過程。所以,她剛剛這番話,都是發自內心的,她真的不在乎我有多少錢,只在乎我能不能有尊嚴的活着,她要的是一個積極努力的江橋,而不是坐享其成的江橋,或是家財萬貫的江橋。
她比我所有人都懂我,因爲她是我生命中陪伴最長久的一個女人,她知道我最缺的是什麼!
我的心情終於開朗了一些,陳藝拉住了我的胳膊,像從前那樣笑着對我說道:“走啦,我們下去吃飯,日子還有這麼長,也該到振作的時候了!”
我沒有言語,卻跟隨着陳藝的腳步向山下走去。
我們又路過了那個白色的屋子。隨後,我沒有一絲心理準備的被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喊住了,他向我問道:“你是江橋吼?”
我詫異的看着他,因爲我不覺得這裡會有人認識我……
“你是不是江橋吼?看你和照片上挺像的啦!”
我終於點了點頭,他這纔將手中的一隻信封遞給了我,說道:“這是如意留下來的信啦,她說,如果有一天,一個叫江橋的男人來這裡找她,就把這封信給他……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