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過後夜晚來臨前,是這一條鬱金香路最忙碌的時候,所以在我和肖艾不遠處的地方已經陸續有小販支起了攤兒,老人們牽着孩子的手,停在這裡買豆腐腦、買包子油條,情侶們也牽手站在賣飲品的攤位旁邊,等着加熱的奶茶或者加了冰的汽水,而我在這種極端中看到了這個季節的尷尬,也看見天空掛着的月亮有一絲秋末即將到來的憂愁。
肖艾依舊是個我行我素的丫頭,她在衆目睽睽之下爬過院門,翻身進了紡織廠的裡面,而我也在片刻後隨她翻了進去,跟隨她的腳步走到了那輛報廢的老解放卡車旁,世界陡然便又安靜了下來,彷彿這個最荒涼的地方就是我們最秘密的花園。
肖艾靠着卡車坐了下來,我也點上一支菸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我知道待會兒她會和我說些什麼,因爲我能感覺到她的情緒有了很微妙的變化。
“江橋,你想聽聽我這些年的生活嗎?”
“當然想聽。”
肖艾很缺乏安全感的抱着自己雙腿,沉吟了許久纔對我說道:“我媽媽曾經是南藝的聲樂教授,我爸爸是南京知名的企業家,我是他們的獨女,你能想象出我的生活有多幸福吧?”
“嗯,出身在這樣的家庭,你太幸運了!”
肖艾看着對面那幾間已經廢棄的廠房,她的眼神中有一絲難以形容的怨恨,她終於又對我說道:“可是這樣的家庭隨着一個女人的出現而不復存在了,更諷刺的是:這個女人曾經是我媽媽的學生,我媽媽對她傾注了很多的心血,培養她拿到了碩士學位,可是她卻恩將仇報,拆散了我們的家庭。”
“那個女人就是李子珊(肖總的未婚妻)對嗎?”
“對,她就是全世界最不要臉的女人,也是最無恥最有心機的女人!如果不是她費盡心思的懷了我爸的孩子,然後以此去刺激我媽媽,他們也不會下定決心離婚的!”
我一聲嘆息,心中卻對這個世界裡的是是非非很無能爲力,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是向她問道:“你媽媽現在還好嗎?”
肖艾眼中隱隱有淚水打轉,但是卻倔強的不肯讓其落下,只是咬着嘴脣,等情緒平復之後纔對我說道:“我媽媽是臺灣人,當年爲了我爸才留在南京的,所以離婚後她便辭掉了在南藝的工作又回到了臺灣,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不要我了!”
不知爲何,我的心被這句“她不要我了”給深深的刺痛了,我們的命運是何其相似!
肖艾擡頭看着我,帶着痛苦的笑容對我說道:“江橋,你教我抽菸吧。”
我搖了搖頭:“別抽,抽菸不好!”
“可是我心裡很難過……”
“你難過,至少還有我這個聽衆願意聽你說,但我的身邊卻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所以我會抽菸,把煙當作最好的夥伴,然後讓他們帶着我的痛苦隨風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你覺得我已經很幸運了,是嗎?”
“至少和我比你是幸運的,因爲你的父親還在南京,他還在對你的生活負責。”
“可我恨他,恨他迷上了李子珊這個狐狸精,更可恨的是:他們竟然要結婚了!”
肖艾的情緒愈發的激動,我沒有再安慰她,因爲此刻她需要的並不是安慰,而是一種沒有阻礙的釋放。
時間帶着夜色一點點從我們身邊走過,終於連那廠區外的鬱金香路都安靜了下來,她這才又對我說道:“江橋,我真的很不甘心我爸就這麼和李子珊這個賤女人結婚。你知道嗎,就算我媽已經離開了南京,可她還是在人前人後中傷我媽,說我爸是因爲受不了我媽在外面有外遇才和她離婚的。我必須要爲我媽討一個公道,所以我才找到了你,雖然不能阻止什麼,但我還是很想在他們的婚禮上把她的醜惡嘴臉公佈於衆……你是這場婚禮的策劃,只要你願意幫我,就一定可以讓她身敗名裂,因爲我有她做小三的證據!”
“這就是你找到我的目的嗎?”
“是,自從我知道是你們公司承辦他們的婚禮,我就有意識的想接近你了,然後我就找到了你身邊的熟人,向他們瞭解了你的經歷,當我得知我們的命運是如此相似時,我更加覺得這是冥冥中註定的,因爲你會比任何人都能理解我的痛苦,你會幫我的……你知道嗎?我媽媽是一個很正派很傳統的好女人,我不允許那個賤女人去敗壞她的名聲!”
我心中涌起一陣極其複雜的情緒,但心思卻很堅定,我對她說道:“你錯了,這件事情我沒有辦法幫你,我有自己的職業道德,這場婚禮更關乎到我們公司未來的生死存亡,我作爲婚禮的策劃,有責任保證婚禮能夠順利的舉行!
“難道你的眼裡只有利益,沒有對錯嗎?”
“當然有對錯,對我而言婚禮做好了就是對,做出大問題了就是錯!……我希望你不要任性,這真的不是一件可以任性的事情。”
“如果我以朋友的身份請你幫忙呢?”
“也不行!”我堅決的搖了搖頭。
我的心中已經做好了她要和我鬧的準備,可這次我卻錯了,她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從我身邊站了起來,然後轉身向紡織廠的院門處走去。
我在她的背影裡看到了一種很深的失望,心中也隨之瀰漫起一陣很難受的滋味,我快步追上了她,然後拉住她的手臂說道:“你別這麼任性好不好?畢竟你媽現在已經回到臺灣有了新的家庭,你現在做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清者自清,我們都不應該活在別人的看法中,不是嗎?”
肖艾轉身看着我,她冷冷笑道:“我們都不應該活在別人的看法中?……呵呵,那你爲什麼不敢和陳藝在一起呢,難道就不是因爲害怕別人對你的看法嗎?……江橋,我現在真的覺得你不僅懦弱還很虛僞!”
我怔住了,許久纔回道:“我不怕別人的閒言碎語,只是不想陳藝去承受這些。”
“我也不害怕別人的閒言碎語,但我不想我媽平白無故的承受這樣的詆譭,這和你是一個道理,請問我哪裡任性了?”
我無言以對,她拿開了我拉住她的手,氣氛瞬間變得有點冷。
“江橋,我來找你,對你好,都是出於這個目的,也許這算是一場遊戲,也許並不算,但是在你拒絕我的時候,這場遊戲就已經結束了,我們就從這裡分別,今生我肖艾都不會再來找你了。”
“你這是何必呢?……你這麼說我心裡真的挺難過的,我覺得自己在你那裡只有被利用的價值。”
“那你就這麼認爲吧。”
我覺得胸口有點堵,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是看着她從我的面前翻過院門,然後向對面的街道走去,但我卻並不後悔自己拒絕了她,只是遺憾着,一個可憐人爲什麼要去爲難另外一個可憐人呢?難道除此之外,我們就不能做個貨真價實的朋友?而那些一起有過的歡聲笑語也是假的嗎?
我什麼也不能確定,只是覺得自己愈發的看不透這個世界,更看不透那些人爲製造出來的是是非非,但又真實的被這些是非所折磨着……
我回頭看着身後這座廢棄的紡織廠,然後將目光定格在給過我許多回憶的二號車間上,我有些疲乏、有些累了,我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搞不定這充滿變數的生活,也留不住那些我想珍惜的人。
那就隨他去吧,反正一切撕心裂肺的痛苦也長不過一輩子,而一輩子也沒有多長!